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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0025.01(479) 江州青衫

    第一章

    程宗扬张开手掌搭在眼上,运足目力望著远方。地平线上飘浮著一层雾状的烟尘,形状宽扁,平而弥散。

    「是步兵,大约有五六千人。」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好像还混杂有不少骑兵。」

    臧修指著另一边道:「那边呢?」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烟尘尖锐而高,那是一小队骑兵。数量……不超过二百骑,大概是jǐng戒的游骑吧。」

    臧修笑道:「行了,你可以出师了。」

    为了避人耳目,星月湖众人化整为零,分批前往江州。因为有小紫在,孟非卿把几乎所有的好手,包括臧修、匡仲玉、吕子贞、马鸿……都放在这一组,无论人数还是实力,都是最强的一支。孟非卿和月霜一起,提前他们大概四五rì的路程,这会儿应该已经抵达江州。

    一路都能看到宋军正源源不断地往西开拨,单是自己遇到的人马,加起来差不多就有五六万人。整个队伍前後绵延超过二百里,这固然是因为在本国境内行军,不用太严谨,同时也表明宋军并不把江州的对手放在眼里。毕竟江州的守军只有两千,而捧rì、龙卫两军各有五万人,即使不满员,也有七八万人马。

    渡过沅水之後,路上的宋军数量明显增多,为了安全起见,众人避开大路,攀山越岭赶往江州。这一群人都是老江湖,路上遇到麻烦就远远避开,倒也没出什么事。

    吕子贞从林中掠出,纵身落在队伍前方,先向程宗扬敬了一礼,然後笑道:「我看见夏夜眼的传令官,这一支应该就是宋军的前锋了。」

    夏夜眼是宋军前锋主将夏用和的绰号,据说他双目如电,夜间犹能视物。这次贾师宪出兵,以夏用和为捧rì军主将,在这里遇上他的传令官,说明众人终於赶到宋军前面。

    程宗扬道:「老臧,你们车行那句话怎么说的?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既然碰见宋军前锋,咱们就先找个地方歇吧。」

    众人都无异议,匡仲玉道:「这条路我走过。前面有个荒村能落脚。」

    程宗扬看了看方向,「那边有点绕路啊。」

    臧修道:「我们兄弟皮厚肉糙的,草窝都睡惯了,可紫姑娘累了一路,总不能宿在野地里吧?」

    看到臧和尚担忧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星月湖这班好汉还真够意思,生生抬了一顶轿子走山路。死丫头这一路脚都几乎没有沾过地,哪儿半点辛苦的?

    「行啊。大家都不怕绕路,咱们就按老匡说的,去荒村落脚吧。」

    「是!」臧修挺胸应了一声。後面四名军士抬起轿子,朝荒村奔去。

    村子被山洪冲毁才荒弃的,一半的房屋都倒塌了,村中杂草丛生,到处散落著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只有村子的祠堂建在高处,还保持著大致的形状。

    马鸿和几名同伴分头进入村子,查看完毕打出平安的手势。臧修等人这才进入祠堂。吕子贞和几名军士扫净浮尘,在堂内搭好帐篷,然後各自在外面找好宿处,留出守夜的人手,开始打水挖灶,埋锅做饭。

    程宗扬掀开轿廉,「大小姐,下来吧。」

    一阵环佩轻响,一个美妇先下了轿,然後扶著小紫出来。离开晴州不久,泉玉姬接到六扇门总部传来的消息,让她立即赶回长安,汇报郑九鹰遇难的详情。

    按程宗扬的意思,泉贱人乾脆辞了公务员的职务,来给自己当奴婢就挺好。但不知道死丫头跟她说了些什么,挥挥手就把她打发走了。

    小紫拿出帕子,抹了抹他脸上的灰尘,娇滴滴道:「程头儿,你好辛苦哦。

    今晚让阿梦陪你睡,好不好?」

    「哼哼!哼哼哼哼!」程宗扬道:「死丫头,你就气我吧!」

    从晴州出来有月余时间,一路上自己跟著二十多条jīng壮汉子同吃同住,真见识了这伙兵痞的嘴脸,一到吃饭的时候,生生都是群活狼,而且这伙兵痞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想瞒著他们偷香窍玉比登天都难,再加上臧修等人将来都是自己的手下,即使为了不被自己的兵看扁,程宗扬也只好耐著自己那点心思,活活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

    那伙兵痞对死丫头可照顾得很,轿子就放在祠堂门口,小紫下了轿子便直接进了帐篷。帐篷是用薄羊皮硝制成的,比一般的牛皮帐篷更加轻便,里面丝被、绣枕、锦靠一应俱全,平常只供小紫和梦娘休息,自己连边都摸不到。

    「程头儿,」小紫笑吟吟道:「让他们打盆热水来,人家要洗脚,阿梦也要洗洗身子呢。」

    死丫头明知道自己看到吃不到,还变著法子的逗自己。程宗扬扯开喉咙,让外面的兄弟都能听见,「是!在下明白,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想到再叫你好了。」

    外面臧修正与鲁子印、吕子贞、匡仲玉等人商量。鲁子印和吕子贞都是中尉军衔,分别担任一排和二排的排长,匡仲玉是一连的专职术者,加上目前已经在江州的三排长少尉俞子元,这几人算是一连的核心。

    星月湖大营是三三制,十人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连,加上连长直属的一个班,一个连总共一百人。谢艺的一营有三个连,满员三百人。整个星月湖大营有两个团,六个正规营,以及两个团部直属营,一共两千四百人。但自从星月湖大营解散,所有军士或是解甲归田,或是隐身江湖,从来没有补充过新兵,孟非卿估计,整个大营大概缺员两成左右。

    程宗扬坐下来,「和尚,离江州还有多远?」

    臧修道:「今天赶了九十里路,离烈山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再花一天时间过烈山,便进入江州境内,离江州城还有一百四十里,最多三天就能赶到。」

    程宗扬这一路算是见识了他们的行军速度,由於鹏翼社已经被宋国盯上,出於谨慎,众人没有利用鹏翼社现成的车马,而马匹在宋国是重要的军用物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渡过沅水之後,众人都是徒步行军,在全员负重的情况下,每天轻松走一百多里,完全是急行军的速度。但考虑到这些人都是特种兵教练的体格,这个速度也不算让人太吃惊,只不过苦了自己这个陪练,每天拉出来跑十趟五公里越野,还连续一个多月。有过这样的经历,什么马拉松、铁人三项,在自己眼里全都是渣。

    「商量什么呢?」

    「从哪里过山的事。」臧修道:「烈山有两条路,大路平坦但路程稍远,小路近一些,但有几处地方不好走。」

    「你们的意思呢?」

    鲁子印道:「我的意思是走大路。反正现在已经赶到宋军前面,走大路更安全。」

    吕子贞道:「我认为走小路,宋军前锋已经抵达此地,以他们的速度,迟则七rì,快则五rì,便会到江州城下。早一rì到江州好早些做准备。」

    匡仲玉道:「我也能同意走小路。小路的险峻对咱们这些兄弟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万一有事,也比大路容易脱身。」

    程宗扬扭头道:「老臧,你呢?」

    「小路。」臧修画出烈山的大致走向和两条路径,指点道:「大路可以供骑兵通行,今天遇到的骑兵,很可能和我们同一时间入山。如果走大路,我们再快也快不过他们的战马。相比之下,还是走小路更安全。」

    四人发表完意见,都停下来等程宗扬吩咐。

    「大伙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我看走大路更合适。」程宗扬道:「咱们是分批行路,每赶到江州一批兄弟,都在报告宋军所在位置。江州那边对宋军的了解,恐怕比咱们更详细。你们觉得一旦知道宋军前锋已经接近烈山,萧少校那只小狐狸会老实在江州等著吗?」

    程宗扬指著大路的位置道:「我敢肯定,萧少校在大路派了人。如果我们走大路,能第一时间与他们会合。」

    四人一听就明白,星月湖的军士在山中埋伏,目的只有一个:袭扰宋军。四人都是胆大包天之徒,听到有仗可打,顿时笑逐颜开,臧修道:「公子说得对!明天入山,咱们就走大路!早点和兄弟们见面!」

    几人商议完毕,饭蔬也盛了上来。这些年星月湖大营颇有几个跑到饭馆当厨子的,甚至出了两位名动一方的大厨。可惜孟老大百密一疏,只顾著往队伍里塞能打的强手,却忘了派个能做饭的来,结果自己吃了一路糙米煮野菜,不仅味如嚼蜡,而且倒尽胃口。

    「干!这是什么?」程宗扬从菜里拨出一条长长的东西。

    「蚯蚓,熟的!」臧修一筷子挟走,「嘓」的咽了,咂著嘴道:「够肥!」

    程宗扬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後扭头一阵乾呕。

    臧修意犹未尽地说道:「那年在北疆,我跟谢中校追踪真辽军的主力,因为不敢生火,生吃了半个月的活蚯蚓,那滋味……」

    「死和尚!给我闭嘴!」程宗扬铁青著脸捧起那碗饭菜,索xìng闭上眼一阵猛扒。眼不见心不烦,一口气吞完,然後把碗一丢,「饱了!大伙赶紧吃,明天提前一个时辰,寅时就走!」

    「得令!」臧修等人风卷残云般一阵狼吞虎咽,然後各自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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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山是晋、宋与昭南三国交界的界山,东麓属宋,西麓属晋,向南绵延百余里,越过栖霞山,就是昭南的昆吾城。

    六朝各自扩张,国境相邻处,往往是大山大泽之类难以开发的区域。烈山峰峦叠幛,山势高峻,由於雨量充沛,每到chūn夏之季,山上积雪融化,往往爆发山洪,因此人迹稀少。

    山间的道路说是大路,其实只是一些平整易行的地方伐去树木,能供车马通过,平常只有六朝的商人和使节往来,如今江州之战一触即发,行人早已绝迹。

    但这时,山岗高处正立著一匹健马,一名短发汉子跨在马背上,鹰隼般的双眼盯著山下的大路。

    一股烟尘远远驰来,形状尖锐,凝聚不散,看得出是一队骑兵正疾驰接近。

    马上的汉子注视良久,然後将一根铜哨含在口中,吹出一串鸟鸣。

    来的是捧rì军的轻骑,一共两都,一百六十骑。军使刘宜孙很清楚这意味著什么。骑兵一直是宋军的软肋,与步军每都一百人的配置不同,骑军每都为八十人。表面上看,捧rì军有四个军的骑兵,八千骑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他禁军。但这只是名义上的数字。事实上,即使在最jīng锐的捧rì军,也有一半的骑兵没有马匹可乘,整个捧rì军的战马还不足四千匹。刘宜孙常常羡慕北疆那些崇拜苍狼和青天的敌手,他们的军队出动时,往往一人携带三四匹马,而捧rì军的骑兵两人才能分到一匹马。

    这两个都是捧rì军少有的满员骑军都,隶属於捧rì左厢第六军。今天黎明,都指挥使郭遵越过指挥使郭逵,叫来刘宜孙和张亢,当面命令他们作为捧rì军的先锋,带领部属进入烈山,为大军选择营地。

    如果顺利的话,自己就是第一支踏入晋国境内的宋军了。刘宜孙心里涌起一丝激动,然後又省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边那个脸sè冷峻的男子。

    张亢比他年龄大得多,曾经当过一任知州,仕途也算顺利,不知为何莫名其妙转了军职,而且还是从最低级的押头作起,离开临安前,才升到副军马使。因为军使临时调任,才得以指挥这一个都,八十名骑兵。

    与宋军相似,晋军同样不以骑兵见长。自己的八十骑人马jīng良,即使遇敌也可攻可逃。当然,刘宜孙知道自己面临的对手并不是正规晋军,而是星月湖叛军余孽,但星月湖大营全盛时,也仅仅是宋军中不入流的厢军,他们再强能强过自己这支上四军最骁勇的骑兵都?

    张亢显然不这样想,离开营地他就主张缓进,尽量保存马力。刘宜孙的理由也很充足,捧rì军营地离烈山不足二十里,全速奔驰,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在山下歇息半个时辰,总比花一个时辰在路上慢慢走合算。

    为大军开路,选择驻地,在刘宜孙看来,这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劳。郭遵派遣一个满员都作为协助,领头的张亢军职却比自己低半级,等於是给了他四个都的骑兵让他立功,还没有人来分功劳。

    郭遵这样照顾自己,刘宜孙也不敢掉以轻心。参战之前他作足了功课,知道烈山不仅有大路可供骑兵驰骋,而且驻军的营地也是现成的,就在越过烈山中线的晋国一侧,有一片开阔地,可供大军驻营——毕竟他的父亲刘平是郭遵的顶头上司,捧rì军左厢的厢都指挥使。刘宜孙所知道的信息,有许多是张亢做梦都想不到的。

    但刘宜孙也并没有因此小看张亢。父亲刘平文武双全,为人轻财仗义,刘宜孙也不是一般的纨裤子弟,而且宋国崇文抑武,张亢和自己的父亲同样是进士及第,却弃文从武,让刘宜孙平添了几分敬意和亲近感。

    「张大哥,按你说的,在这里歇半个时辰,养养马力吧。」

    张亢环顾四周,然後点了点头,喝道:「下马!」

    隶属於他的八十骑立即勒住坐骑,翻身跳下马背。刘宜孙的手下纵骑小跑几步,减速後才纷纷下马。

    刘宜孙道:「大哥练的好兵,论起令行禁止,举止如一,小弟可差远了。」

    张亢笑著说道:「你的兵也不错。」

    刘宜孙道:「我听出使晋国的使节说,烈山的山路全长五十余里,可供四马并行。过了主峰之後,有一片平原,因为三溪并流,叫三川口。」他拿出一幅自己绘制的地图,指点道:「三川口离进山的位置大概有二十里。如果全速行进,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张亢聚jīng会神地看著,没有作声。

    刘宜孙道:「这样的话,我们半个时辰後,进山,大军距离我们有十五里,等我们到达三川口,大军离我们有二十多里,两个时辰左右能抵达营地,等傍晚扎好营寨,最迟後天,我们就可以进入江州地境了。」

    张亢指著地图道:「这是什么?」

    「哦,使节说进山四五里的地方有条溪水,水面不宽也不深,不用下车就能过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道:「不妥。我军远道而来,已经跋涉一个多月,这二十余里路,大军过了午时才能走完。如果立即进山,半夜方能赶到三川口驻营。大军夜行,又在山中,一旦遇袭,只怕立刻就要大乱。」

    刘宜孙提醒道:「郭指挥使给我们的军令,是入山寻找驻营地。况且加起来四五十里的路也不远,往rì行军,都走过的。」

    「那是在我们大宋境内。」张亢道:「到了此地,随时都可能有敌军偷袭,宁可谨慎一些。」

    「叛军所在的江州城,离这里还有一二百里,探子说,城中只有一两千的贼军,现在正招募民壮守城,即使来袭,能有多少?」

    身後的捧rì军不仅有郭遵的第六军,还有王信的第三军和卢政的第七军,总共六千余人,在刘宜孙看来,只用这支先锋就足以击溃星月湖叛军余孽,何况後面还有数万大军。

    张亢道:「卑职有一策,供军使参详:我们两都各出十骑,在前探路,另出五骑,与营中联络。剩下的一百三十骑,缓缓进山,与大营保持十里的距离。」

    刘宜孙道:「是不是太谨慎了?」

    张亢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刘宜孙道:「十里太近了,反正总共二十里,不如速去速回。」

    两人商谈片刻,最後张亢作出让步,同意把探路的减少到每都五骑,两两相距一里,一旦遇敌,立即示jǐng。这样主力一百四十骑与探马保持五里的距离,如果真有敌情出现,也可以选择是作战还是撤退。

    骑军依次入山,第五组出发不久,刘宜孙和张亢也乘马踏上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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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臧修回头看了一眼,「咱们被捧rì军的娘儿们撵上了。」

    吕子贞道:「只有两骑,我去把他们打发了。」

    匡仲玉道:「後面还有,像是那两个都的骑兵。」

    程宗扬道:「把兵刃收起来,咱们是赶路的客人,又没马匹。」

    两名披甲的宋军骑兵拿出小旗,向後打出旗号,然後与他们擦肩而过,接著又是两骑,同样打出旗号。不多时马蹄声响,一百余骑沿著山路驰来,将已经退避到路旁的程宗扬一行包围起来。

    一个年轻军官在马上道:「你们是哪里人?」

    打扮成幕宾模样的匡仲玉点头哈腰地说道:「回军爷,我们是昭南人,从昆吾往临川去,路过此地。听说路上不太平,雇了几个脚夫。这穷山恶水,小的正担惊受怕,刚才见到几位军爷过去,心里才安生点。」

    一个身材肥壮的男子道:「怎么这个时候去临川?」

    「军爷明鉴,我们少爷家在昆吾,娶了临川王家的小姐,刚成婚一年,现在回临川拜见岳父大人。」

    刘宜孙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你们……」

    张亢道:「把轿子打开。」

    程宗扬挡在轿前,「将军,里面是在下的家眷。还请将军留几分面子。」

    刘宜孙低声道:「张大哥,这不合适吧?」

    「昆吾离临川一千余里,这些人却连马都没有一匹,抬著轿子翻山越岭,难道不可疑吗?」

    匡仲玉连忙道:「军爷明鉴!原本带的有马,前几rì遇见贵军,把马匹都徵用了。」

    刘宜孙暗叫惭愧,军中缺马,这种事屡禁不绝。即便上四军的捧rì军,也没少干过。他们从昆吾来,遇到的很可能是边境调集的乡兵。

    张亢却不为所动,「本官是大宋捧rì军副军马使张亢,尔等行迹可疑,本官命令你们立即把轿子打开,接受官军检查。」说著他一摆手,身後的骑兵拉开弯弓,搭箭瞄准众人。

    程宗扬只好让开半步,张亢抬起马鞭,掀开轿廉,目光不由微微一闪。

    轿中一个少女惊呼一声,连忙以袖遮面,掩住面孔。她眉枝如画,雪嫩的肌肤宛如明玉,如水的美目流露出怯生生的神情,在她旁边还有个美妇,虽然低著头看不清容貌,但香艳的气息呼之yù出。即便张亢这样的铁石心肠,惊艳之余,也不禁想起我见犹怜这个词来。

    程宗扬赔笑道:「军爷,这是贱内,从来没见过外人的。」说著塞来一把钱铢。

    张亢伸手一掂,便知道是银铢,他放下轿廉,然後朝手下一摆头。骑兵收起弓箭,张亢也不客气,一边策马离开,一边将拿到的银铢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刘宜孙。

    刘宜孙从来没干这种事,连忙推让。

    张亢道:「军中辛苦,多少让兄弟们得点好处。这钱取不伤廉,拿著吧。」说著将剩下的一半交给本都的旗头,「老规矩,见者有份!」

    张亢的手下发出一阵欢呼,看到自己手下的士兵虽然没作声,但都露出羡慕的眼神。刘宜孙苦笑一下,只好接过来。

    程宗扬远远看著两人在马上推让,「老匡,你说的那条溪水就在前面?」

    匡仲玉道:「没错。那条溪看著平常,但里面都是碎石,稍不留神就伤了马蹄。」

    程宗扬笑道:「那好,咱们就在这儿等著。小狐狸的人只要动手,咱们就抄他们的後路。」

    说话间,刚才那名年轻军官调转马头,带著十余骑奔了回来。

    臧修和鲁子印踏前一步,肌肉微微绷紧,不知道哪里漏出马脚。

    刘宜孙喊道:「你们要过江州?」

    匡仲玉道:「军爷,要去临川,江州、宁州可绕不过去。」

    刘宜孙勒住马匹,「没人告诉你们江州要打仗了吗?」

    匡仲玉忙道:「听说了。所以小的们才急著赶路。」

    刘宜孙道:「江州你们去不成了。那里如今被一群恶匪占著,那夥人是朝廷通缉多年的叛匪,杀人越货,无恶不做,我们这次去就是剿匪的。」

    匡仲玉失sè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宜孙安慰道:「你们先回去找处落脚地方,迟则一个月,快则十天,等剿灭江州的匪徒,你们便可以平平安安去临川了。」

    刘宜孙是一片好意。他平白拿了钱,多少有些愧疚,这些人再往前走,後面大军进山,想退都退不出来,特意前来提醒。

    说话间,山坳後忽然传来战马嘶鸣,声音尖促而凄厉,刘宜孙浑身一震,扭头看去,便听到一片兵刃交击声,接著是军士的惨叫。

    惊疑间,旁边一名骑兵大声喝道:「军使小心!」

    臧修一手伸进轿中,擎出他的雷霆战刀,抬腕朝刘宜孙的坐骑劈去。战马跃起尺许,断颈血如泉涌,把刘宜孙掀下马背。

    鲁子印、吕子贞等人纷纷动手,从轿中抢出兵刃,马鸿挥臂击碎充作轿杆的大楠竹,抓出里面的铁矛,抬手将一名骑兵刺下马背。

    刘宜孙毕竟是将门虎子,一偏腿甩开马镫,从鞍侧拔出马刀,挡住一名脚夫的长刀。他手腕一震,惊愕地发现这些脚夫身手不是一般的强悍。

    混战中,张亢带著人马驰回,他身边的一百余骑只余不足百骑,还有几个身上带著箭矢,神情狼狈。

    程宗扬喝道:「老匡、老马!」

    匡仲玉不擅近战,早退得远远的,听到叫声,他戟指喝道:「去!」

    一条绳索从轿下钻出,蛇一样昂起头,朝大路另一端飞去。马鸿飞身跃起,铁矛一旋,挑住绳索,然後翻腕将铁矛笔直扎进山石。

    绷紧的绳索立刻变成一道绊马索,疾驰而来的捧rì军猝不及防,前面三骑顿时人仰马翻,跌成一团。

    张亢一手扣著弓,在距离众人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突然从马背上站起身,挽弓、搭箭、瞄准、开弦、放箭一气呵成,利箭犹如流星,朝那个在轿旁指挥的公子哥shè去。

    程宗扬抽刀劈飞箭矢,咧嘴朝张亢一笑。张亢面沉如水,冷喝道:「果然是一夥贼寇!全都杀了!」他身边的数十余骑同时举弓,箭矢雨点般shè向众人,另外几人解下马刀,在战马狂奔的同时,俯身砍向绊马索。

    捧rì军的jīng锐确实有点门道,前後同时遇袭,还能保持阵型。这时近百骑连人带马同时冲来,连臧修等人也不敢硬撼。绊马索已经被砍断,如果把使用长兵器的马鸿等人调在前面,还能阻挡片刻,但刘宜孙带著几名手下在前苦战不退,让星月湖众人无法排出抵挡骑兵的拒马阵型。

    程宗扬叫道:「老臧!」

    臧修放开对手,朝刘宜孙攻去,刀在半途,便发出雷霆般的战鸣。

    张亢脸颊抽搐了一下,「雷霆刀臧修!」

    「还有人认识老臧!」臧修大笑道:「白脸小将军,吃老臧一刀!」

    双刀相交,刘宜孙的马刀立刻崩出一个缺口,手臂如受雷亟。雷霆战刀力道未竭,在他臂上一拖,将他重金打造的犀皮坚甲斩开一道长长的裂缝。接著另一个使快刀的脚夫飞身跃来,旋风般将那个救了他一命的部下劈下马,鲜血溅得他半身都是。

    张亢策骑喝道:「上来!」

    刘宜孙目眦yù裂,原以为轻轻松松立下一桩功劳,谁知第一次上阵就折损了这么多部下。即使能活著回去,有什么面目去见都指挥使和父亲。

    「不用管我!你们走!」

    两名骑兵挥刀挡住臧修,张亢一把抓住刘宜孙的背甲,将他拖上马背,「徒死无益!活著才有翻本的机会!」

    捧rì军的骑兵已经收起弓,摘下鞍侧的短矛,排成冲锋的阵型,一边抵挡来袭的兵刃,一边跃过跌倒的同伴,往前斯杀。

    孟老大说过作战的八条戒律: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这支骑兵占了八勿的一半,如果硬拚,损失不可避免,敌人跑了还能再打,这班手下死伤一个都够自己心痛的。

    程宗扬叫道:「不要硬挡!打两翼!」

    臧修等人让开大路,从侧方将敌骑一一刺下马来。捧rì军前方压力顿轻,张亢以文职从军,但弓马娴熟,丝毫不弱於刘宜孙这样的将门子弟。他抓住这一线生机,趁後面的伏击者还没有追来,带著残余的数十骑毫不停顿地直闯出去。

    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张亢等人刚逃出百余步,身後十余名被这群脚夫拦住截杀的骑兵已经没有活口,只剩空鞍的马匹四处跳逸嘶鸣。众人收拢了逃散的马匹,把受伤哀鸣的战马补刀杀死,免得它们受苦。

    山坳後的搏杀声渐渐低弱,片刻後,一匹快马从山坳中驰来,程宗扬远远看见,笑著对臧修道:「咱们俞老板看起来够jīng神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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