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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惧惑自有因由

    ()在高卓府后院,有一处厅堂高大、雕饰jīng美的家祠,正门前挂着金字匾额曰“十八里高氏”,是为其堂号。在家祠里面,摆满了庄重、肃穆的灵牌,乃是近两百年来,每一位高族子弟之灵位。

    这些灵堂之上的高氏族人,都是根据卓疯子的青囊中找出来的“高氏族谱”,一一对应上去的。用谭照明、彭晓他们的话来讲,这叫“做戏做全套”。

    此时,天还未亮,家祠中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飘荡。

    高阳扛着红缨枪走了进来,枪头处,挑着一个圆鼓鼓的包裹。他稍微扫了一眼灵堂上的高氏牌位,然后到一个稍显孤寂的牌位前坐下。

    这一个牌位,写着的是“英灵润玉石、高义薄云天”,正是“草堂刺客”卓丰之灵位。那十字的评语,自是谭照明心中有愧,写上去以替换“只爱草堂、不爱妻小”之不实。

    至于“玉石”所指,说的应该就是高阳了。

    每逢半夜难眠,高阳便会来此久坐。这在家中的那些奴婢、家丁看来,自然觉得这位高氏后人、新任家主,至孝至诚、不忘祖训,诚然我辈之楷模。

    但事实上,高阳来此,初衷只是想与卓疯子聊天。至于那些族人,高阳与“他们”处得久了,倒也渐渐觉得亲切,可说是爱屋及乌吧。

    “疯子,你猜我今天带谁来了,你一定想不到吧。”高阳将包裹在灵牌面前放下,然后慢慢的解开包裹,里面露出来的,赫然是冯洪的脑袋。

    “来,为了庆祝小仇得报,咱们先干上一千杯,等rì后报了大仇,咱们再干上一万杯!”高阳说的一千杯,就真的是一千杯。他一边喝着,一边数着,才数到第两百杯的时候,家祠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接着谭照明的身影转了进来,劈头就道:“刚刚接到消息,冯洪死了,他是不是被主公所杀?”

    “喏,他在这儿呢。”高阳自顾自的喝着酒,然后指着身前的头颅,像是颇有遗憾的道,“不过……不是我杀的。”

    谭照明走到高阳跟前,才看清那一个惊恐万状、血淋淋的脑袋。谭照明不由自主的生起鸡皮疙瘩,同时却又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深呼吸了几次后,问道:“不是你杀的?”

    “不是……倒是便宜了他。”

    “不是你,那又会是谁?”

    高阳想了想,道:“应该是他自己吧。”

    “他是自杀?”谭照明更是费解。

    “确切的说,冯洪是被他自己吓死的。人人都说这恶贼sè胆包天,却想不到到头来竟被他自己吓死,这人也太浪得虚名了。”高阳一边说一边叹气,道,“我真是不明白,堂堂的‘至强刺客’,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原本还以为能有一场恶战的呢!”

    谭照明却是若有所悟的道:“你这么说,我倒明白了。”

    高阳奇道:“你明白了什么?”

    “冯洪害怕的不是你,而是千幻。”

    提到千幻,高阳微露不喜之sè,他猛然喝了大口的闷酒,压了压波动的情绪,之后才道:“你这么说,我也明白了。”

    谭照明笑道:“主公又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很多,很多……”高阳忽然将酒壶递给了谭照明,谭照明欣然接过,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又将酒壶倒转而来,在卓疯子灵牌前敬了一杯。

    谭照明笑道:“主公不妨分析来听听?”

    高阳看了看谭照明一眼,见他满面倦容,连打呵欠,应该是刚刚睡下没多久,却又被“冯洪被杀”的消息吵醒,于是站了起来,示意谭照明早些回去休息,道:“我不如写下来,明天拿给你看吧,正好练练笔呢。”

    谭照明却是摇了摇头,笑道:“主公写的字,实在太难看、太让人惊慌失措了,属下还远不如再熬上几宿、来得轻松。”

    被谭照明如此嘲笑,高阳吐了吐舌头,难得的露出窘态,这却是他连rì来深埋心中的率xìng本真使然了。但想起自己在谭照明面前失了威严,却又立马换回严肃的神情,道:“我也是一番好意,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当即对心中明悟过来的事情,侃侃而谈。首先是有关“盖竹洞天一战”的风传。那传言只得寥寥数语:“高阳于某地,完败水东亭。”

    传言无法辨别真伪、令人争论不休,却也直接把高阳的名声传扬开来,几乎街知巷闻、人所共知。此外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即是敲山震虎,挑衅寿阳侯等人的颜面。

    当rì一战,知晓详情者寥寥无几,寿阳侯等人自然不会蠢到自曝其丑、惹人耻笑。那么除了他们之外,便只有高阳一方。

    在寿阳侯想来,高阳既然有胆将事情摊开,就表示有恃无恐、并不惧怕激怒他们,加之高阳从未在公开场合显露过“千幻”,这就更加让他们疑神疑鬼,以为高阳手里握有“千幻”!

    冯洪之所以被吓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而这一点也可间接证明,当rì救走水东亭的,就是卢钧勇——当然,也不排除卢家家主卢荡亲自出马的可能——冯洪从卢家得知当rì激战的真相,因此才萌生惧怕,心胆俱裂。

    高阳一边分析,谭照明一边微笑点头,最后高阳道:“看来当初这十个字的传言,便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吧,目的就是让高卓府渡过一段安稳的发育期。我原先还纳闷着呢,水东亭被凑成那副样子,他老爹居然也不替他报仇。”

    谭照明不无担忧的道:“不过你毕竟没有千幻在手,此事迟早被人识破。届时寿阳侯等人不来则已,来则必倾巢而动……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要取回千幻?”

    高阳坚决摇头,问道:“除了取回千幻,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谭照明道:“办法当然有,可惜都被你给拒绝了。”

    高阳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道:“你是说,向萧家靠拢,寻求萧霸先的庇护?”前些时候,高阳名声在外、重建高家,自不免有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地品刺客”闻风而来、投靠高卓府,经过谭照明jīng挑细选,高卓府倒也收留了三四名身手不俗的刺客。高阳对此无心过问,那些刺客便都由谭照明驱使了。

    有人来投靠,自然也会有人来拉拢。譬如谭照明的旧主黑水国的花江龙,又譬如龙象城城主萧霸先,陈家家主陈敬然,都曾派人送来高家重建的贺礼,同时也提出邀请高阳过府一聚的意向,但高阳全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至于卢家,甚至遣了卢钧勇、卢钧强两兄弟亲自前来道贺,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高阳与卢钧强有旧怨,自然没有什么好脸sè,卢家的贺礼却是悉数退了回去。

    当时高阳全部都是率xìng而为、毫无做作,不知情的人,只道是高阳不知好歹,将龙象城所有势力都得罪了遍,但知情者如卢荡、冯洪、寿阳侯等人,却越发断定高阳有千幻在手,是以才有这般目中无人的强硬姿态。

    想到这里,高阳不禁笑了起来,道:“难怪你当时也不劝阻我,任由我恣意妄为,还真是应了你那句话,‘做戏做全套’。”

    谭照明不吝溢美之词,赞道:“主公非但天赋异禀,且心怀真诚、才思迅敏,他rì必然有越来越多豪士追随主公骥尾。看来完成卓丰之遗愿,指rì可待矣。”

    高阳摇了摇头,道:“只可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高家的仇人是谁。”

    谭照明劝道:“主公也毋须杞人忧天,只需尽心发展高家即可。高家越是强大,仇家必然越发坐立难安,要不了多久,仇人就会主动现身了。”

    “但愿如此吧。”高阳微微点头。他虽有卓疯子的《疯诉衷情》在手,但在这笔记中,凡是卓疯子认为极其重要的事情,都没有清楚的记录出来,而是直接以“绝密”两字代替。比如高家的仇人是谁,“绝密”;比如高氏遗孤托付给了哪个农户,绝密;又比如当年他是怎么与冯洪结怨的,也是绝密;其中还有关于高阳的,写道“此子身份非凡、干系天下,绝密!”

    卓疯子的原意,大概是担心有朝一rì、笔记落于他手,所以才将重要的事情打上马赛克,他却不知,这样一来反而给高阳、谭照明等人出了难题。

    比如高阳曾想迎回高氏遗孤、将这个顶替而来家主之位,归还于她,但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到哪才能将她寻回,一切只得从长计议。如今也唯有希望像谭照明说的那样,随着高家重振声威、名动墨海,当年那个幸存的小女孩,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谭照明看了看地上的冯洪头颅,忽然忧心忡忡的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主公并无仙刺在手,若是卢钧勇那一级别的刺客向你挑战,咱们的虚实,迟早被人看穿,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高阳想也不想的道:“那就把萧霸先约出来,好好的和他谈谈。”

    谭照明看着高阳一脸淡然之sè,心中苦笑以对。那萧霸先乃是名副其实的墨海巫山第一强者,何等英雄人物,又岂是想约就能约的?何况建府当rì,高阳已经婉拒了萧霸先的橄榄枝、错失良机,现在只怕他心有芥蒂,要想投靠他更是难上加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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