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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大仙归元

    萧蓝若一身蓝衫,丰神如玉,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度翩翩,淡定从容。

    “江南大侠果非常人,薰嫣这厢有礼了。”杨薰嫣微微一笑,万花失色。“萧某行事鲁莽,还请杨教主恕罪则个。”萧蓝若唱个喏,躬身谢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妹在‘花间亭’略备薄酒,萧大侠!请!”杨薰嫣无喜亦无恼,并不多言,优雅地转身前行。灌玉似乎一怔,拉着萧小人的手不自禁地一紧。萧小人何等冰雪聪明,立知事有蹊跷,侧头望了一眼父亲。萧蓝若宛若未见,举步相随。

    花间亭,八角亭盖,雕梁画栋,镇兽悬铃,甚是雅致。亭中无凳,惟一几,几上数樽一壶酒。“萧大侠!请!”杨薰嫣率先跪坐在东首,轻舒柔荑,将对面的五只酒樽斟满,然后再将自己面前的酒樽缓缓斟满。萧蓝若一掀蓝衫,坦然而坐。李笙见此,微微一笑,亦是坦然就坐。

    “小孩子家,不能喝酒!”灌玉反手拉住萧小人欲挣脱的小手,面带忧色。“家有长,不敢逾!”郑无烟一笑,扶着莫丽丝反是后退了一步。“随意!萧大侠!小妹先干为敬。”杨薰嫣无可无不可,抬手以袖掩唇,玉颈一扬,酒到杯干。“爽快!”萧蓝若毫不迟疑,举樽稍一点唇,一饮而尽。

    “嗯!此酒花香浓郁,酒色甘醇,当是以七色花粉入酒。大凡原酒酿成之后,色泽微黄。伴有辛辣之气。但此酒至清而无味,当是下了五毒。喝者本无碍,且有活血化瘀。增强内力之功,可惜喝的时辰不对,真是暴殄天物!”李笙举樽在鼻间深深一嗅,微眯双目,侃侃而谈。

    “阁下是......”杨薰嫣登时花容失色,望定李笙俊朗的面容。“此酒何名?”李笙剑眉微挑,虎目含威。“醉花阴。”杨薰嫣为其英气所逼。情不自禁地答道。“醉花阴!妙哉!妙哉!奇妙无比也!美酒金樽邀月饮,醉卧花间径。子夜正良辰,把酒言欢。且忘中秋近。日出常使春心病,莫道无时令。无奈望秋水,独恨苍穹,酣睡何时醒。”李笙出身巴蜀世家。医药武功。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先生真乃神人也!”杨薰嫣双眸发亮,满眼的激赏。杨薰嫣不仅仅是赏识李笙的文采,其对“醉花阴”的诠释可谓丝丝入扣,甚至比当年传她此酒之道的人还更加谙熟于心。若不是她深知此酒除了教中寥寥几人,外人绝不会知晓,她甚至怀疑早有诗词赞过此酒,而不是此人信口吟来。“醉花阴”以七色花蕊为辅料酿造成酒。佐以五毒,酒成之后。其色若水,芳香四溢,为“蛊神教”圣酒。此酒至阴,惟八月中秋,月圆之夜的子时饮用,方才无毒。若是中毒,轻者酣睡数日,重者就此长眠。

    “先生不可!”杨薰嫣见李笙已然洞悉此酒的毒性,仍举杯欲饮,不由大急。“哦!在下‘蜀居’李笙,有个诨名‘蜀居药圣’铁拐李。此等美酒,我见犹怜啊!”李笙素善酿酒,惜酒如金,怎肯错过?李笙微然一笑,慢慢地将樽中的酒液嘬吸入口,细细品咂。李笙俊朗的面上渐渐晕红,一杯将尽,抬头望了一眼杨薰嫣,剑眉一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身子渐软,然后缓缓地侧身倒下。

    萧小人轻呼一声,被灌玉及时地用玉手掩住了口唇。郑无烟脸上阴晴不定,看着萧蓝若岿然不动的身形,心下稍安。萧蓝若恍若未见,目不斜视地望着杨薰嫣。

    杨薰嫣心中大恸,虽是初识,亦明知有自己在此,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却还是莫名地感到难过。但是,杨薰嫣久居教主之位,心性之坚,岂同旁人。杨薰嫣本已微微欠身,当即觉醒,左手撩起右袖,右手持壶,将萧蓝若的酒樽填满,居然天衣无缝。

    “萧大侠!此酒若何?”杨薰嫣忽而嫣然一笑,星眸含酲。“此酒偏柔,本非大丈夫所好,但有胜于无。萧某恭敬不如从命,请了!”萧蓝若抬手接过酒壶,一扬脖,如长鲸吸水般,将酒壶中的残酒喝的涓滴不剩。“萧大侠豪气干云,小妹佩服!”杨薰嫣一笑而起,轻掸一下一尘不染的白衣。

    “萧大侠!小妹素闻您武功盖世,请指教!”杨薰嫣芊手一指花海,飘身出亭。“哈哈!杨教主雅兴所至,萧某奉陪就是。”萧蓝若一声长笑,振衣而起。

    “小妹当仁不让。萧大侠!看招!”杨薰嫣不待萧蓝若近身,长袖挥舞,一团白雾扑面而来。萧蓝若不闪不避,蓦然一声沉喝,一道水箭破口而出,铺天盖地,霎时将白雾冲散,余势未消,眼见杨薰嫣就将暴水临头。一道蓝影,倏然冲进水雾,将呆若木鸡的杨薰嫣一牵一带,疾如飘风般掠出丈余。

    漫天水雾倾盖而下,一时间,枝断花残,随风飘零,却是浓香扑鼻,分不出究是花香还是酒香。

    “圣酒蒙尘,辣手摧花!萧大侠真下得了手。”杨薰嫣侧头望着身侧一隙之隔的萧蓝若,那浓而微弯的睫毛覆盖下的澄澈眸光,竟是那样的引人遐思。杨薰嫣芳心忐忑,煞是幽怨。

    “杨教主莫怪!你,还要继续吗?”萧蓝若退后一步,拱手问道。“不打了!不打了!”杨薰嫣顿足娇嗔,心底发狠,抖手将本欲洒在近在咫尺的萧蓝若身上的毒粉抛向花海。萧蓝若终于秫然惊心,但见毒粉过处,万花偃伏,瞬间萎靡干枯而死。杨薰嫣见到萧蓝若的神情,不由得意的微“哼”一声。

    杨薰嫣重新回到“花间亭”时,已是心平气和,气定神闲。文斗武斗,都不是人家对手。所谓技不如人,徒呼奈何?正准备命灌玉将解药给李笙服下,却见李笙已是悠然醒转。不由大是惊奇,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心下更是对这个看似身无半分武功的“蜀居药圣”铁拐李另眼相看,药圣之名,果然不是白叫的。若是能将此人收归门下,“蛊神教”定会在江湖中大放异彩。

    萧蓝若随后将入谷之因道明,恳请杨薰嫣施以援手。杨薰嫣初时低头不语,半晌抬头。凝眉细细地打量了莫丽丝片刻。少顷,方才默默地微微摇头,目含悲悯之色。

    “杨教主!你真的不能救救莫姐姐吗?”萧小人泪光闪烁。哀婉地道。“萧公子!非是我家教主见死不救,这蛊毒不是说解就能解的,这其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懂的。”灌玉甚喜萧小人。心下颇为不忍。“萧大侠!你确定不知道施蛊人是谁吗?”杨薰嫣忽然开口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施蛊人甘愿赴死。当可救得了莫丽丝。萧大侠!小妹听说您是契丹后族中人,您确定与施蛊人不识吗?”杨薰嫣再次郑重地问道。萧蓝若心下一动,望向萧小人。萧小人拧着眉头,将自己熟识的每个人在脑海中搜寻着。“也就是说,你认识的人当中,有谁可能与莫丽丝仇深似海。”杨薰嫣再次提醒道。

    “杨教主!你知道这个施蛊人是谁。”萧蓝若蓦然笃定地道。

    “是!我知道!可这是我‘蛊神教’的秘密,是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这是神圣的‘蛊神’的秘密。”杨薰嫣说到此。一脸肃容,拂袖而起。“灌玉!带他们下去休息。明日一早,送他们出谷。”杨薰嫣言尽于此,不顾众人一脸的惊诧,飘然而去。

    是夜,月黑风高。

    杨薰嫣站在花窗下,心无所属。这时,门扉轻叩,有人在屋外禀道:“教主!归元大仙回来了,问你想不想见他。”杨薰嫣眼前一亮,暗舒一口气,略一沉吟道:“退下吧!我去见他。”

    “是杨教主吧!你进来吧!”杨薰嫣正欲叩门,屋内有人说话。杨薰嫣推门而入,烛光摇曳,只见屋中东墙佛龛里供奉着一尊释迦摩尼的法像,地上偌大一幅八卦神图中,面向佛祖、盘膝而坐着一位身材高大,身穿缁衣,满头银发之人。杨薰嫣知道,这是佛祖西来,紫气东来之故。“归元真人!您还是叫我嫣儿吧!”杨薰嫣莞尔一笑,轻轻地将门虚掩上。“杨家嫣儿长大了,做教主了,自然应该称呼你杨教主才是。”归元真人盘膝不动,身体忽地离地三寸,缓缓地转过身来,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尊驾何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归元真人忽然提声道。“契丹耶律青云拜见真人。”一道青影忽地凭空而现,跪倒在归元真人身前。“呵呵!你倒识得本真人。耶律青云!你入谷所为何来?”归元真人淡然一笑。“青云本随萧蓝若师弟一同前来,恐被人一网打尽,故此隐身不现。”耶律青云始终低垂着头,恭敬地答道。“是吗?那个黑衣杀手东方愚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杨薰嫣微微撇嘴,揶揄道。

    耶律青云身形一震,只得默然不语。

    “其实,若不是早知是杨姐姐的旧相识,我才懒得见你们呢!东方愚自以为轻车熟路,岂不知归元大仙早已在谷中布下天罗地网,任你轻功绝顶,亦难逃大仙法眼。”杨薰嫣在屋中负手踱步,悠然自得的模样甚是娇憨,只是耶律青云却没得眼福。

    “杨教主去过契丹?”耶律青云低着头蓦然问道。“当然去过。”杨薰嫣立时住口,却已不及。“好个奸猾的耶律青云!无怪中原人叫你‘飞狐’。怎么?你都知道了?”杨薰嫣恨恨地盯着依旧垂着头的耶律青云,见其竟不答话,真想踢他一个狗啃泥。“杨教主!派人将萧蓝若一并唤来吧!我契丹族出了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本真人也是时候见一见了。”归元真人“呵呵”一笑。

    尔朱洞,契丹族人,世居尔朱川,道号归元子。相传尔朱洞得异人药丸一粒,曰:立服即死,涪石而服,方可得道。此后,尔朱洞遇石即投水中,观之沉浮,世人皆以为疯癫。忽一日,在涪江之上遇船翁石氏,豁然醒悟。原来此“浮”非彼“涪”,此“石”非彼“石”耳!尔朱洞在绵州西山“仙云观”修道时,曾去佛教圣地西域梵都“大漠”朝拜,得佛教真经,他也是迄今世上唯一释、道合修之士。

    尔朱洞一生居无定所,四海漂浮,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年之前,忽来此谷,感念苗人质朴淳厚,发愿将保此地安享百年太平,遂居谷中“栖凤岭”,并在“噬魂谷”中心地带设“释道堂”,布下“天罗地网”大阵,苗人视之若仙,因其自称“归元子”,皆称其“归元大仙”。

    “耶律青云!尘难寺自难云小和尚故去后,是谁在住持?”归元真人问道。“回真人,现今住持是福源禅师!”耶律青云答道。“哦!凌云老祖身子可还康健?”归元真人继续问道。“他老人家这两年愈发的不想动了。”耶律青云声音渐低。“他恐怕去日无多了,不过他的两个儿子却还争气,‘凌云阁’这些年据说出来了不少像你一样游走江湖之人,所图非小啊!”归元真人淡淡地说道。

    耶律青云只觉得背脊上一阵寒意,头上却渐渐地开始冒汗,他不敢接归元真人的话,只是将头愈发地低垂下去。半晌无音,却听得归元真人幽幽的一声长叹。

    “你觉得这个莫丽丝是救与不救?”归元真人轻声问道。“青云但凭真人做主。”耶律青云满头大汗淋漓,一滴汗珠顺着前额流到了眼睛里,蛰得他眼睛生疼,却不敢闭眼,更不敢伸袖擦拭。

    “唉!终是辛劳的命呢!你陪我回一趟契丹吧!这可又有四十年没有回去过了,真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呢!”归元真人语气轻飘的不似对人说话,倒像呓语般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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