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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另一个叶小米

    两天后的下午,来到汤小伟治疗室的,是另一个与以前不太一样的叶小米。她看到汤小伟桌上的零食一点反应也没有。沈墨和火鸟也感知到了这个和叶小米略微有些差异的小圣造。

    她又是谁?三个人又一次的陷入了困惑之中。

    这个小米,嘴里没完没了地重复着:“他们、他们、他们。”

    “什么他们?”面对面与小米坐着的汤小伟问。

    “他们?是啊,他们?”小米答道。“他们正等着我哩。”

    “他们叫什么?”

    “玻璃,”小米答非所问。“我看得见玻璃。我要打碎玻璃窗,然后跑掉。我要跑掉!我不想呆在这儿。我不想,不想!”

    “为什么跑掉?”汤小伟关切的问。

    “痛呀,我痛,”小米轻声的说了一句,便开始啜泣。

    “哪儿痛?”

    “我头痛。我喉咙痛。”

    痛苦的话语倾诉后,接着是愤怒的谴责:“你不让我跑掉。”

    她的情绪逐渐的对立。整个治疗室都静寂了下来。沈墨和火鸟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尽管你不让我跑掉,我也要打碎玻璃窗,然后跑掉,”她似乎是在jǐng告。

    “你为什么不从门口出去呢?走啊,只要把门打开就可以。”汤小伟平静的说道。

    “我办不到,”小米尖叫了起来。

    她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像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那样挪着脚步。

    “可是你能够办到的呀,”汤小伟坚持道。“就在那儿,走过去把门打开!”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小米仍那样惊恐。

    “好啊,只要旋转把手,就可把门打开!”

    “不,不,我要呆在这带黑sè百叶窗的白房子旁边,门口还有台阶,后面还有天井。”小米突然平静了下来,说:“我舅舅的自行车就放在天井。”

    “你现在在哪里?在泰安里吗?”汤小伟问。

    “我不说!我不说!”小米一再重复这句话。

    才平静了不到一分钟的小米,突然又歇斯底里的发作。小米恳求道:“放我出去!”

    这个请求似乎与这特定的房间与时间无关。它来自往昔。而这个往昔向她伸手,把她包围,将她俘虏。

    这一切都不禁让汤小伟想起了那一晚叶小米出现的情景,似曾相识,但又绝不一样。

    “你去开门。”汤小伟态度坚决的说。

    “我从门口出不去,我从来没有出得去,从来没有。”

    “这道门现在上着锁吗?”

    “我出不去。”这是一个受到伤害而不知所措的孩子的哀诉。

    “我必须从这儿出去。”

    “从哪儿出去,小米?”

    “不管在哪儿都得出去。我不爱他们,不要待在这里,不需要这里的任何东西。我要出去。”

    “哪些人?哪些地方。”

    “这些人,这种音乐。”小米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沈墨和火鸟脸上的表情有异常的紧张,比他们更紧张的是汤小伟。但是他们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没有人能够帮得了她,除了她自己。

    “他们,这音乐。一遍又一遍地响个不停。你可以看到所有的人。我不喜欢他们,不喜欢这地方,和这里的一切。我要出去。喔,放我出去!求你,求求你!”

    “只要转一下门把手,就能把门打开。”

    “不行,我不行。”小米的愤怒突然转向了汤小伟。“你为什么还不明白?”

    “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你连试都没有试过。你为什么不去转一转门把手,把门打开。”汤小伟镇定的说。

    “有个门把手,但转不动。你还不明白?”

    “试试看。”汤小伟继续坚持。

    “试也没有用。”她的情绪暂时松弛下来。但这是屈从的松弛。“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他们认为我不好,认为我可笑,我的双手也可笑,谁都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小米。你很可爱。”汤小伟安慰的说道。

    “喔,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痛,痛极了。”小米在啜泣。“他们不关心这些。”

    “小伟哥哥关心,他问你心里有些什么事。”

    汤小伟突然放低了自己的身份,此刻的小米的确需要朋友式的关心和爱护。

    “没有人关心。”小米仍唱着反调。“双手痛啊。”

    她一边说,一边手不停的哆嗦,颤抖,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烫伤了她。

    “你的手?”

    “不是,是另外一些手。向你伸来的手。使你疼痛的手!”

    “谁的手?”

    “我不说。”又是那孩子般一再重复的话。“如果我不想说,我就没有必要说。”

    “还有什么使你痛苦的?”

    “还有音乐。”小米又用那耳语般的声音说话。“他们和音乐。”

    “什么音乐?为什么?”

    汤小伟用一环扣着一环的追问方式,希望能够让小米说出更多。

    “我不说。”

    汤小伟站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了小米的身旁。伸出手,轻柔地搂住了小米。

    小米感动了。她柔声吐露心事:“你瞧,没有人关心你。而且你又不能跟任何人说。而且你哪儿都没有归属。”

    小米在汤小伟的怀中安静的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我能看见树木,房子,车子。我能看见天井。我想到天井里去。这样就好了,就不会痛了。”

    “为什么?”

    “那么痛,就是因为‘你不好’。”

    “你有什么不好了?告诉小伟哥哥到底怎么回事。”汤小伟温柔的轻声安慰。

    “没有人爱我。我要有人稍微关心一些。如果他们不关心你,你是不能爱他们的。”

    “说下去。问题在哪里。告诉小伟哥哥。”汤小伟继续安慰着情绪不安的小米。

    “我想爱一些人,我还想有一些人爱我。但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人。所以才痛苦。如果没有人关心你,就使你内心要发疯,使你想说什么,撕什么,打碎什么,打穿玻璃。”

    突然小米不作声了。一切都安静了。

    在汤小伟怀里的是叶安娜,在场的三个人都感知到了,小米跑了,叶安娜回来了。

    汤小伟立即放开了怀抱,叶安娜皱着眉头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切都处于正常状态,沈墨和火鸟对于她的回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今天又是谁来了?”叶安娜撇着嘴问。

    “不太清楚,好像是叶小米,又好像不是。”汤小伟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在一旁的沈墨和火鸟。他们同时对他说的话表示赞同。

    “安娜,你的记忆中有有关于音乐的吗?”汤小伟温柔的问坐着很不自然的叶安娜。

    叶安娜沉思了片刻,然后说。

    “小时候学过钢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记得钢琴老师说我很有天赋,但是舅母对我太苛刻了,只要我在练习中出错,她就叫唤:‘不对,不对,你这样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我无法忍受,所以只要舅母在,我就不练习。她一离开,我不管干什么,都会扔下来去练习。无论曲子多难,我都能练成……”

    的确叶安娜会弹钢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小时候学琴都很辛苦,要弹出一些成就那就更辛苦了。

    “嗯,”汤小伟又接着问,“安娜,你对玻璃有什么特殊的好恶吗?”说完他又强调了一句:“小时候记忆中。”

    叶安娜又再一次的陷入沉思。过了很久才回过神。

    “我记得舅妈有一些非常漂亮的水晶玻璃,是爸爸从法国带回来给她的。后来全碎了,但不是我干的,全是舅妈的儿子扔小球的时候扔碎了,但是他却说是我干的。没有人帮我,这不公平。我一言不发地承受下来。”

    “那个该死的小子。”叶安娜说话又狠狠的说上一句。

    看来她对她小时候的事情,还是有一些记忆的。

    “安娜,再说说有没有什么手曾经干扰过你?”汤小伟小心翼翼的问。

    “手?那倒没有,我的手明明长的挺好看,但是舅妈总是说我的手太瘦,没福相,不吸引人。那个老女人,常常那么说。”叶安娜表情非常的厌恶和不以为然。

    “以前有没有什么手向你伸过来?别人的手?”汤小伟继续问。

    “伸来的手?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叶安娜的脸上突然僵硬,身体也变得不自在,神情猛然的紧张了起来,如临大敌。

    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感到了叶安娜小圣造所散发出来的防卫模式。

    “先不说这个,”汤小伟立即转移了话题:“你见到血的时候心里慌不慌?”

    “废话,谁见了血不慌啊,和普通人一样。”叶安娜说的很随意,汤小伟的这个话题,让她暂时的放松了情绪。

    “还记得吗?在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见过小孩子的血吗?”汤小伟问的很谨慎。

    叶安娜身体向座椅背后靠了靠,点了支烟,思索了片刻。

    “小豆子。那天我们在堆雪人,小豆子爬到屋顶,然后没有站稳就摔了下来。先掉在二楼栏杆,然后掉在地上。死了。地上有血。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想到小豆子了。”

    叶安娜现在的情绪已经渐渐的稳定,汤小伟也问了他想知道的一些事情,除了叶安娜内心深处的焦虑与不安,还不到时候触及,今天他们这个治疗团队的收获可谓丰盛。

    叶安娜离开后,他们又进行了感知MATCH,运用jīng神语言进行交流。

    (火鸟)今天的小米有些奇怪?

    (墨)她不是叶小米,应该是另一个和叶小米的小圣造很像的碎片,也许有着某种联系。

    (汤)叶小米只是个孩子,一个发育尚未成熟的成年人。无自我意识地表现为一个小姑娘,不易发窘,而易发怒。她不像叶安娜那样目空一切,无所畏惧,而是往往吐露了毫不掩饰的恐惧心情。

    (火鸟)小米承受着可怕的负担,而叶安娜却冷漠的无视这可怕的重负。

    ……

    他们讨论下来的结果是之前的叶小米,和今天出现的小米,都是将叶安娜漠视的情感和痛苦的情绪转载的对象,叶安娜把她不想要的记忆和情感都扔到了她本我破碎的小碎片中,这些小碎片伴随着她成长,有些拒绝成长,有些过度成长。

    总之,对汤小伟他们来说,叶安娜是一个迷,一个越挖越大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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