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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西印度洋(二十四)

    1687年3月25日,毛里求斯岛威廉二世港内,风平浪静,来自恩克赫伊曾的扬·伊萨克·雷乌斯船长正在给上级写信。

    “……本船自1月15日从开普敦港出发,为了能更安全地航行至巴达维亚,我们变卖了大部分的欧洲货物,然后采购了一整船的武器弹药。蒙上帝保佑,我们于2月12日越过了新华夏岛的东南角,朝威廉二世港驶去。在途中,我们遇到了三桅帆船‘好天气’号,并以极大的悲痛得知与他们同行的帆船‘萨姆松’号在一个夜晚遭到海盗袭击,并最终葬身大海的事情。抵达威廉二世港后,我得知前往新华夏岛采购生活用品的克里斯蒂安、莱因策先生被东岸海关扣留,据说因为没有如实申报全部采购的货物,涉嫌走私,因此将被判刑,但我高度怀疑这是东岸人钓鱼执法,因为以前从未听说过此类事件。”

    “……紧缺的药物没能采购回来,威廉二世港的水手和居民们都在向当局申诉病员过多,负担过重。甚至有一艘帆船的水手们在抱怨,他们的船长刚刚得疟疾死了,而且船上也已无足够健康的水手来负担起远航任务。因此,他们将在威廉二世港拍卖船只,然后所有人就地定居,寻找工作的机会。”

    “……从英格兰人控制的港口贝拉(位于葡属莫桑比克,但这个港口属于英国,是历史遗留问题)驶来了三艘船只,以公道的价格向我们出售了大量的食品,计有大苹果一万只、橘子一万只、甜瓜三百个、羊八十只、牛五头,此外还有大量的面粉、咸鱼、椰子和棕榈油。这些基本上都是他们从莫桑比克的葡萄牙人那里采购的,上帝保佑,在我们这个困难的时刻,贝拉的英格兰人还能驾船来到这里,对我们进行援助,让我们不至于因为缺乏食品而无法防卫,让公司蒙受损失。当然他们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大量香料、宝石、皮革和黄金,同样有着不菲的利润。”

    “……威廉二世港的守备官病倒了,现在由临时评议会接管一切大权。评议会的先生们认为,最近毛里求斯岛所遭遇的种种不幸,似乎都有源可溯,那就是东岸人!判断他们为幕后黑手可能还为时过早,但克里斯蒂安和莱因策先生的被捕似乎预示着他们对我们态度的改变,即他们已经不再掩藏对我们的敌意了,一切都开始变得赤裸裸。在毛里求斯岛经营着大片农场的弗朗西斯·彼得斯·科内利斯先生甚至猜测,最近陆续失踪的两艘船只很可能就是被东岸人袭击的,他们毁尸灭迹,将船焚毁或凿沉,让公司无从调查,而水手们大概都已被铁链锁在某个偏僻湿热的种植园内,终日辛劳,工作至死。”

    “……岛上居民中有愿意加入水手行列的,其中甚至包括很多被巴达维亚高等法院宣判流放至此的马来人,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要求增加可观的薪金,因为就现阶段而言,出海的风险已经急剧放大。此外他们还要求得到更好的食品供给,每人两个行李箱的存放私人货物的额度,未经审判船长不得随意对水手用刑。考虑到目前严峻的形势,评议会和船长们不得不答应了这个要求,这令所有在威廉二世港被雇佣的水手们都心满意足。”

    写完这么一大段后,窗外不远处的码头上,海防炮兵们又在进行火炮校射了。最近公司从巴达维亚运来了许多大炮,都一一安放在港口周围地势险要之处。为此,威廉二世港方面也征得巴达维亚总督同意,拨款兴建了上述设施。大名鼎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何曾在一个小岛殖民地上投入如许多的资源,毛里求斯岛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而这都是在那帮东岸异教徒的威压下导致的,关于这一点雷乌斯船长还是十分明白的。

    曾经到过远东数次的他(彼时还不是船长)对东岸人的印象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他对于东岸人能够在远东大陆上闯出偌大的一番局面而极为兴奋,因为他们向所有海外殖民者们展示了如何才能撬开这个国家封闭的市场,那就是永远让其处于战争之中,那样各方都对外界有所图、有所求,自然而然地就会与外洋商人进行贸易,以提高己方政权的竞争力。另外一方面呢,雷乌斯船长对于东岸人把持了相当部分的中国特产商品的出口贸易而感到不满,虽然他们也提供了诸多名贵毛皮、鲸鱼制品、高级面粉、葡萄酒及五金工具(东方制造)等商品对公司进行安抚,也签订了长期的大批量的粮食进口协议,但这仍然不足以抚平巴达维亚高层心中的闷气,让他们对东岸人的看法产生改观。

    雷乌斯船长估摸着,双方关系恶化的导火索就是东岸人擅自插手葡萄牙人与公司在印度的争斗,并且强势入主第乌岛,正式在印度次大陆上开始了自己的殖民贸易。这一点,尤其令巴达维亚方面难以容忍,因为他们深知,葡萄牙人好对付,只要花时间就行了,但在西印度洋势力庞大的东岸人绝对不好对付,他们有着太多的殖民地和人手。一旦进入了印度,那么想要赶走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这严重侵犯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利益,他们不得不做出反应。

    对出口东岸的必需品(如他们急需的粮食)增加关税只是牛刀小试,看看反应的。可谁成想,东岸人的反应如此之大,竟然在各处展开了强力反击,让有些准备不足的公司损失不轻。比如,他们现在已经很难在广州附近沿海拿到货物了,台湾银行出口给他们的商品也被加征了高额的关税,有的甚至直接就给取消,再不出口了,这让常驻福尔摩萨岛的贸易专员们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对了,福尔摩萨岛最近也有些不稳。在岛屿北半部分进行殖民活动的福建王郑经不知道怎么考虑的,宁愿破坏公司与他们之间多年积累下来的友谊,也要在岛屿中部分界线上制造摩擦,并鼓励其治下的民众向南迁移,越境垦殖的现象非常严重。

    热兰遮城的雨果·罗尔总督几次派人去交涉,都没有获得什么理想的结果。没奈何之下,罗尔总督派遣士兵前去驱逐越境的福建人,拆毁了他们的棚屋和茅房,将丢失的土地又重新夺了回来。但福建王的人马很快又返了回来,这次他们有士兵陪伴,双方在边境地区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事情一下子就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东岸人另一件较为恶心的事情就是在澳门组建了东、葡、西三国联合舰队,由东岸海军军官统一指挥。这支舰队规模虽然很小,但时不时地在近海活动,说是缉私,但很多时候在从事海盗活动,而且专盯像荷兰东印度公司这样的海外商人,以至于一些公司商船都不得不悬挂起了他国旗帜,以规避风险,也是没谁了。

    总而言之,东岸人在远东海域这么一番折腾,荷兰人的贸易额是大为减少,原本给公司贡献了三分之一利润的福尔摩萨商站仿佛一夜之间被盗,账面上难看得不行,广东、福建近海的各种老客户们纷纷以各种理由拒绝供货,有的甚至还将公司商人骗去港口,然后残忍杀害,没收他们的财富,让人大为光火。

    不得已之下,公司的商人们不得不冒险航行更远的距离,抵达清国重要贸易港口响水港,采购清国提供的茶叶、生丝、锦缎、瓷器及其他商品,但这要面临来自法兰西、英格兰、葡萄牙等国商人的激烈竞争,他们未必就能占得了什么上风,因此收获总体而言是有限的,并不能弥补失去南方市场的亏空。

    雷乌斯船长并不是很清楚远东发生的所有事情。但在那边有一些朋友的他几年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大概的情况,然后对东岸人在中国大陆上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感到震惊,同时更是羡慕。这种随意调动各种资源的能力,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一直追求的所谓影响力,只可惜他们始终没有做到这一点,令人颇感惋惜。

    雷乌斯船长觉得,巴达维亚总督的脑袋一定是被门给夹了,贸易制裁并不能给东岸人造成多大的伤害,粮食他们可以改从朝鲜进口,南洋特产虽然渠道少些,但也不能说没有,因此他们的日子并不难受,真正难受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此番贸易战的发起者。

    而远东海域都如此了,在西印度洋一带势力如此庞大的东岸人,又怎么可能不利用自己的优势,对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更深入的挤压呢?于是你便看到了,东、葡联合舰队又组建了起来,规模虽然同样很袖珍,但却给果阿的葡萄牙人以狗胆,让他们敢在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竞争中拼死用力。这不,在失去了在锡兰岛和科罗曼德尔海岸的存在后,葡萄牙人在马拉巴尔海岸一带展开了强有力的抵抗,拼尽全力与东印度公司进行周旋。

    巴达维亚方面对此也感到颇为郁闷,因为葡萄牙人背后很显然有东岸方面的资金和武器的援助,因此可以在与财大气粗的东印度公司的战斗中艰难维持,并在最近渐渐越战越勇,令东印度公司方面感到有些惊讶。他们最嚣张的一次,就是与东岸人的舰队一起,挫败了东印度公司打算北上果阿进行封锁的企。那一次双方差点就打起来了,好在都还算克制,东印度公司见东岸人站在葡萄牙人身后,封锁大计无法完成,最后便果断撤走了。

    这次失败的封锁令东印度公司内部很多人颇为沮丧。一些人甚至提出要关闭马六甲港,不允许东岸人的船只靠泊——每年约有8-10艘移民运输船是走这个航线的——让他们在暴风雨里自己去维修船只、安置病患吧。好在总督及一干高层们还没愚蠢到这个地步,他们痛定思痛之下最终也没有对东岸人关闭马六甲港,而是依旧允许其自由靠泊、航行,以免双方之间的关系深度恶化。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即便双方已经闹到了这个份上,荷兰东印度公司依旧没有想着与东岸人彻底撕破脸,正如东岸人也没有打算彻底与东印度公司交恶一样,双方之间的默契还是颇令人玩味的。双方很有分寸地玩着这个对抗的游戏,没有升级事态,但也没有结束,现在就看双方谁的耐心更强一些了。

    雷乌斯船长对东印度公司高层的耐心不是很看好。有着沉重的业绩压力的他们,在与东岸共和国这种对手进行竞争的时候,本就天然地处于了不利境地,这次双方交恶本就是因为东岸人没有事先与荷兰人沟通,然后加入了印度这盘大棋局罢了。但现在事实已经造成,东岸人在第乌岛经营有年,再也无法轻易赶走了,那么东印度公司是不是需要改变政策,不再与他们什么事都针锋相对,而是尝试用对话、用沟通来解决问题,分配利益。

    尤其是现在东岸人都疑似出动海军第二舰队了,毛里求斯岛和威廉二世港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长期持续下去的话,害处绝对是很大的。雷乌斯船长作为公司资深雇员,自然有责任将自己的意见向上反应、表达,以尽快促成双方之间的谈判,早日结束紧张的态势。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东岸人有强硬的资本,处处受制于人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若不想生意大受影响,那么大概就必须要接受东岸人的一些条件了。

    维持一条稳定、繁荣的贸易航线,始终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最主要的追求,而这很显然离不开东岸人。雷乌斯船长已经在信里向上级反应,最好与东岸人建立长效对话机制,有问题的话提前沟通,做好备忘录,如此大家才能明白各自的诉求,这对双方都很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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