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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逃离一座城市》(之三)

    我想问一问女儿方舒怎样的,但我没来得及问。我还想告诉舒君君我在肖荻这儿,也竟然差点儿告诉我的电话号码和我还爱她什么的。从这一点你可以看出我是个多少有点多愁善感喜欢怀旧的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现在应该已不再是一个抒情诗人了。瓢城是一座无情之城,现在也不是一个抒情时代。我为什么还要保留感情?为楚水,为瓢城,还是为舒君君?甚至为我都已无需感情的投资。这是一个投资了感情也无法产生出感情的时代。比如说,我爱我的朋友姜广平,可姜广平只给我一张冷笑的脸,我爱舒君君,可舒君君只给我一个冷冷的背。这是一个饿死诗人的时代。这是一个感情危机的时代。瓢城是一座巨大的无情的老虎机。这架老虎机吞下三万元因该只是瞬间的事,可是我拿着从舒君君那儿敲诈来的三万元一时无所适从无计可施。我不知道我必须将这三万元扔到哪里?我似乎有过扔一万元给那个猪模熊样的胖局长的一闪念。我知道,他既然对我开了价就一定为我的调动成功地帮上了一次大忙。可我担心他拿了这一万元后会突然中风脑溢血或心肌梗塞动脉硬化不治而亡一命呜呼。那样,我这一万元就真的不如投到老虎机的嘴里了。更重要的是我已不想调动了,就这么在瓢城做一个完全的异乡人,做一个旅人一个过客,何必一定要将关系调进来。难道仅仅为了女儿。

    不过,从任何一个角度讲,我都舍不下方舒。对我,对舒君君而言,方舒是一个结。她的名字连接了两个姓氏而成为两个姓氏在种族上延伸的标志。她使我与舒君君的关系变得微妙而又暧昧。我是方舒的爸爸,舒君君是方舒的妈妈。我与舒君君又应该是什么关系呢?方舒七岁,小学一年级学生。她在幼儿园里便是红花幼儿,会三十一种少数民族的舞蹈,会弹钢琴,会在电视台里主持少儿节目。自小她的身上便禀承了他父亲身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文学细胞和音乐细胞,并且发扬光大。她因此语调流畅出语惊人。她的妈妈是英语系助教。所以,有两种语言能在她的嘴里自由进出活蹦乱跳。我可以丢了我老婆,可我怎么能丢了这么个可爱的女儿?

    我对自己毫无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出去走走。这段时间,我把小说给搁了。小说从我的脑子里逃走得无影无踪。我去了一趟深圳,回来后,想写《南方以北》的。可我没能写得出。我便将题目和材料送给了姜广平。姜便做出了一部杰作。我想,我总不能为婚姻而搁了小说。到此,我必须告诉你我的职业了。职业心理的形成就是因为有了职业。职业心理形成后,人便很难走出这一心理了。我在楚水是县报的一个小编辑和小记者。楚水撤县建市后,我便成了市报的一个小编辑和小记者。可我知道,我不太适合做这种行当。正像我不能为了婚姻而搁了小说,我不能总是推着那帮写作水平还停留在中学作文阶段的作者向前跑而自己则立足在原地。我早就辞职了,确切的讲,我现在只是一个都市闲人,但关系还在楚水文化局。你知道什么关系吗?关系其实与网无关,可是关系就像网一样罩住了你。在我的头上不是天空,而是网。那个猪模熊样的文化局长跟我要的就是关系。可我要不知道我怎样才能从楚水的文化界进入到瓢城的文化界。我可以告诉你,编辑是培养文化精英的机制,而我现在却在文化界以外,想想便让人有点不服气。

    所以,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时便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海悦大酒店。那种叫五粮液的的液体被我一点一滴地灌进肚里。我对酒向来没有好感,酒能乱性。听说舒君君就是在一次喝酒之后面若桃花被瓢大校长欧阳给嫖上的。现在我终于知道酒这个东西是个什么了。我的一大把钞票便是被它骗给了海悦大酒店的付银台。那个侍应小姐还索了我一张老人头说这是小费。全是酒给闹的。它呆在上好的玻璃瓶里安安静静,一副淑女的模样,可一旦到了我的肚里,你看它搔首弄姿,挤眉弄眼,活脱脱一个小婊子,撩拨得人不知东西无所适从。我不知道我在那个侍应小姐的不锈钢盘子里放了几张老人头请她去帮着付帐的。总之,我掏出的一大把全没了。后来我就伏在雅室里呼呼大睡了。酒让我睡的。这期间,我做过宰相,当过刀客,学过嫖女人,死过一次。梦境生动无比,却零乱不堪,像一片片碎布,一副生活本真的样子。醒来后我看见那个侍应小姐掩着嘴在笑。她催我醒醒,快打烊了,你瞧,都快凌晨一点了,你这顿晚饭吃了六个小时了。有什么事想不开呀老板。说着,她的手开始职业性的抚摸着我。我知道,她不是抚摸我,是想抚摸我怀里揣着的老人头。这样的女人我还不懂!

    我说,没什么事,说了你也不懂。

    你可以说说嘛,或许我能懂点,我可是中专毕业生哩!你睡哪个房间?我送你回去。

    话已经很明确了。可酒醉中我却无法知道这姑娘已经为我动心了。事后,我当然晓得是我那种一掷千金的款爷派头打动了姑娘的芳心。她听说我是本城的,没包房间,便有点失望。但随即她就主动将我扶回到她的宿舍,另两个室友正好今天出差了。你先睡,到天亮再回去,我先去冲个澡,或者你也来洗个澡,这大热天,不洗澡可不行。我记得她是这样说的。

    姑娘叫丁亚琼,一个很好的名字。以至我在很多小说里都愿意将这名字派给一个美丽的姑娘。丁亚琼在海悦的任务是端盘子。她端盘子时经常把她的媚态也放在盘子里伺机出售。可是直到遇上我之前也没能遭遇买主。我在懵懵懂懂的时候成了她的顾客。但那是在酒醉的时候,不能当真的。我在走进那个充满臭袜子与劣质化妆品的混合气味的女工宿舍时,我的酒还没有醒。我的“力比多”可是醒得比我早。我说过,我饥饿了七十多天了。所以那天也里丁亚琼被我整得死去活来。这当然也不能当真的。是酒让我睡了她。谁让她惹我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了。太阳懒洋洋地爬进了气窗。丁亚琼不上早班,便要送我回去。我说,不必了。

    可是,你已经要了我了。丁亚琼说。

    我于是冷笑道,那么你要多少?

    三百,至少三百,不能再低了。丁亚琼的嘴唇涂得红红的,一张开,便是血盆大口。

    在这瓢城,“打枪”可只要三十呀!行情我是懂的。我边掏钱边说,一副老嫖客的模样。

    我可不是那一种呀,我是会英语的。丁亚琼说。

    又是一个会英语的。我赶忙付完账,随后边飞也似的穿过大厅,推开了大酒店的玻璃旋转门。会什么语不好,偏要会英语。英语把女人全给惯坏了。

    我走出门时,听见了丁亚琼在身后喊,喂,方老板,你还来找我吗?

    我当然不会再去找这个姓丁的亚琼,尽管她床上的功夫确实不错,够的,可我不能再找个会英语的货色回去。语言本身没有错,英语是一种高贵的语种。我不会再去找丁亚琼,因为我这时萌发了要逃离这座城市的念头。这一点我没有必要隐瞒了——我在一九九三年八月十日上午七点二十分零三十八秒时产生了要逃离这座城市的念头。从一九九三年八月十日北京时间七点二十分零三十八秒起,这个念头便在我的脑子里生根发芽潜滋暗长了。地点:海悦大酒店的黄海路。

    这时候,城市的太阳开始像丁亚琼一样温暖地抚摸我,使我既心旌摇荡又有点感到厌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莫衷一是立场无定,像一个被人强暴的而又处在中无法自持的女人一样。我对城市的太阳有点暧昧起来。我总喜欢说姜广平那家伙患有人格分裂症,看来,我也开始染上这种病症了。这种病,大概就是那种被书上说成是精神侏儒症的吧!没错,我们的精神在城市的挤压下已经开始悲哀地萎缩了,而我们的物欲则开始无限度地膨胀起来。你瞧,面对牛了的股市,人们无法不疯狂,面对花花世界鸳鸯蝴蝶,我们也无法控制自己。在面前,我们束手无策。唯一的上策就是逃离,做到眼不见心不烦。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消极的逃遁而不是一种积极的超越。但是,我们常常无法超越自己。现在,我们无法培养城市就只能让城市来塑造我们,是城市让我们成为大腕、白领、小市民或都市盲流的。如果没有城市,我们将什么也不是。唉,城市,让人无可奈何的城市。

    现在看来,无论是瓢城接受我还是我接受瓢城都已落在了问题之外。我与瓢城的对峙局面现在已经开始缓解。既然这种对峙的结局是以我的精神的萎缩收场,那我就得逃离。逃离到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去培养我的崇高的精神,并进而使自己成为精神上的巨人。我通读过鲁迅,我尤其爱读他的文言巨著《摩罗诗力说》。我对鲁迅所谓的“精神界之战士”仰慕不已。我的志向就是要成为中国——至少是楚水或瓢城——的一个精神贵族,让所有的人都仰起头才能看见我。但这一点,我知道,已经成为一个妄想,一个童话。瓢城现在正塑造着我。但瓢城对我的塑造,其实恰恰正是对我的毁灭——瓢城正一点点地侵蚀着我,损害着我,分裂着我。我的精神开始走向核桃里了。这是我在十年前无法接受的事实。那时,我在一个文化氛围很浓的都市里念大学。大学培养了我。大学的渊博启迪我应当成为一个学养渊深的人。我也确实那么做了。那个时候,我迷上了先秦诸子百家。和所有有点才气的人一样,我对《庄子》钟爱异常。我在读《庄子·逍遥游》时,看到了这一句: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塘坳之上,则芥为之舟。我至此才知道我老爸替我取名芥舟,是要时时提醒自己很渺小很无能,自己必须以此为诫,从而使自己成为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应该说,我老爸为我进入学术界首先准备了一个带典故的很有学究气的大号。我自己也确实有长进。十年前,谁都说我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好孩子。可研究生考试时,我还是被英语拦在了门外。所以,可以这么说,我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找一个英语系的女孩子做老婆多少带有点负气报复的味道,或者,企图借助她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可现在,我以无法跻身学术界了,我继续被英语践踏着不得翻身。这是很他妈的事,为什么我研究古典文学却要我先学会放洋屁?算了,再见了,王国维任半塘,再见了,钱钟书陈寅恪;再见了,我的复旦大学,再见了,我的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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