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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你知道什么是休克吗

    什么时候醒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身子很轻,像被人抽空了一样飘飘忽忽的。脑子里也是一片茫然,也像被人抽去了脑浆一样的。

    我被白莲中学狠狠的踹了一脚。很疼,我心里很疼。

    严格地讲,是被冯大光踹了一脚。我没有想到冯大光出手会这么狠。

    我醒转来的时候,发现丁亚琼憔悴不堪。我惊呆了,亚琼,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丁亚琼捂着脸哭了。小白,你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两天了。我原以为你不哭了会好起来的,谁知你又一下子昏睡过去了。我真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白,你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那个什么比赛真的比你的命还重要吗?求你别再去想了好不好?我们过得平淡些就行了。我们就是普通教师的命,你偏偏要争什么争?

    说完了又哭。

    要搁在以往,我肯定心乱如麻,一定会把丁亚琼的话颠来倒去地想上个十回八回。可是,现在,我没有任何想法了。丁亚琼的话,我觉得那么飘忽,那么轻邈,那么虚无。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我完了,我似乎都没了这份心力去抓住丁亚琼这话的中心思想了。

    我慢慢地把眼光移向另一边,才发现自己在打点滴。我看见了那些药水不紧不慢地很平静地往静脉里流去,像极了我现在的这种不紧不慢的平静的状态。

    是陈校医在帮我,在帮我看着吊针。见我醒来,小陈说,方老师,你休克了两天。不过,县里的医生已经来看过了,说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刺激。方老师,我劝你,想开点。人啦,这一辈子,总会有一个七灾八难的。我说你这事儿,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没去参加什么比赛,可你不还是你吗?再说了,冯校长在位,不让你去,这是真的。可是他冯大光也不可能当一辈子校长。你说是不是?

    我能说是呢还是说不是呢?

    缓过劲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休克。休克就是让你两天没有感觉,或者说,是有人用一种什么方法剥夺你的48小时的感觉。这48小时的感觉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告诉你。这48小时当中,你除了有一口气以外,你就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你的心灵一片黑暗,你的头脑也是一片黑暗,你在48小时里只有一样好处,你可以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什么也都与你没有关系。你一下子从这个世界上消逝了。而你却难以知道你在消逝的48小时当中,你的亲人在为你受着怎样的煎熬。你当然会有一个感觉产生,就像戒烟过后的人更加猛烈地抽烟一样,你只有在休克过后,才会涌起一种对家人和亲情的格外的留恋。你会在48小时之后更爱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曾经狠狠地伤害过你,曾经令你非常痛恨。但是,谢天谢地,你在休克之后你不会再有恨了。你会原谅你的对手,你会怜爱这个世上可怜地挣扎着的人们。人只有经过了休克才会知道生与死的距离。

    可是,一缓过劲来,还是疼。陈校医哪会明白我的想法呢?对我来说,不,确切地说,对一个外乡人来说,那个比赛是太重要了。一个做教师的,一个外乡人,他不看重这些,又能看重什么呢?有些东西,确实就比命还重。

    后来我便发现了坐在沙发上的刘永达。刘永达看见他醒来了,便站起身子走过来。我明白了,他是代表学校来看我的。

    刘永达说,方老师啊,你把白莲上上下下吓得不轻哩!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校长就不好交待了。

    我笑笑,非常抱歉的样子,对刘永达说,是我吓着你们了?

    刘永达笑了笑,笑得很尴尬: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刘永达后来没话找话似的说,我说方老师,你要想开点,年轻人,你还是大有可为的。你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说,这两天,你也挣够风光了,白莲中学多少人在谈你这件事。你就原谅着点,谁的工作能没有个错误呢?是不是?

    刘永达边说着话边挪到我的床前,一边往我的枕头边塞了点什么。丁亚琼见了,连忙说,刘主任,你不要这样。我们不需要!

    拿着吧,学校的一点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再说,学校也应该来看看你的。没别的意思,拿着买点营养品。

    还有,隔了很久,刘永达又说,方老师,这两天你们班的课也拉下了,请人代课,学生都不让,说一定要等你来上课。方老师,我看你这身子也还是要将养一阵子的,复习班的课不能拉下,我们征求你的意见,看是不是先委派另一个老师去代几节课?

    我别过头,没有理会刘永达。

    我不想理会他。真的,我不想看到这个人。这样的人,一定是冯大光的人。是冯大光的人,过去是谁跟我说的来着,我都已经得罪了。现在,他们联合起来,一出手就这么重,这么重地伤害了我。

    丁亚琼说,刘主任,你看着办吧,怎么做都是你们做主,我们普通教师的命运还不是在你们手上捏着吗?我们不想多管什么闲事了,你们放心好了。我们家方芥舟命都差点儿玩丢了,什么破玩艺儿,让他看得命一样重。

    丁亚琼这两句话说得真的很有水平。丁亚琼这人啊,现在也终于看明白一些事儿了,在白莲中学这地方混,什么文凭,什么才华,都顶不了事。

    刘永达陪着笑脸,什么话都讲不出。很久才对我说,方芥舟老师,那边校长室还有点烂事要办,我也要向校长作个汇报。

    我想爬起来。可浑身无力,努力了一下又躺下了。刘永达连忙走上前扶我。我终于努力坐了起来。但这一次的努力,让我出了一身汗。我没想到我的身子会这么虚。我慢慢地,轻轻地说,教学的事,我还能对付。不过,你们如果觉得哪般好,不让我再带下去也任随你们……

    突然之间,我觉得有点胸闷,知道这次是耗了元气了,心下一凛,眉头一皱,便觉胸口一热,一股粘稠的液体涌向喉头,口一张,喷出了一口浓浓的鲜血……

    养病的日子里,我焦头烂额,面容憔悴,抽烟特别厉害。我的头发在那段日子里毫无节制地可着劲儿地疯长。我面目黧黑,胡子拉茬,手指焦黄。一副处在人生重大的转折关头的样子。有一次上公交车,一个抱孩子的妇女看到了我,竟然紧张得往里面直躲。那一刻,我也呆住了,我不相信自己已经变得那么可怕。

    我真的非常可怕吗?

    而且,跟丁亚琼的功课也停止了。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那事儿完全停下来了,像一个瘫痪的火车,不再向前呼啸穿梭了,不再轰隆隆向前了。这不是个正常的事儿。只是因为要照顾孩子,丁亚琼似乎也没有太想这事儿。好些次,孩子睡着了,丁亚琼搂过我,想要亲热亲热,可是,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木头人一样了。木头人一样了。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我知道,丁亚琼的心都碎了。我是因为她才来到白莲的。可是,到了白莲后,没想到会碰上这么多的事。

    全家像掉在冰窖里一样,锅不动瓢不响,连做饭都没有了心思。

    很多次丁亚琼想要回一趟娘家,好好地在母亲怀里诉一诉苦。她实在受不了了,她根本没有想到她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教师,肩上要担着这样的重担。她的小白人来到白莲了,可是因为她,几年下来,方芥舟却再也不是过去的方芥舟了。早知道今天的婚姻会是这个样子,当初,为什么要谈这一场恋爱?还要结什么婚?

    可每一次要收拾行装回一趟家,临出门时又改了主意。不能,不能让母亲担惊受怕,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步,不要让妈妈也为我们背负,相信这样的日子总会过去的。这样一想,便又抹干眼泪,打起精神。

    好些次,我都看见丁亚琼在抹眼泪。我想劝劝她,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事情是发生在我的身上的,我没有想到,伤痛却也在她的身上与心里。

    好些次,我也很想不再到那片树林,不再去那条河边,不再坐那桥上。我就坐在家里,我就帮帮丁亚琼,我就带带孩子,甚至,我就像那些老干部,练练书当,或者击剑。

    可是,我真要是那样了,我还是我方芥舟吗?

    我读了四年大学。

    我还算是我们中文系有名的才子。

    我也是我们中文系有名的高材生。

    我在瓢城,在白莲,已经开了那么多语文公开课,还登台发表过若干次演讲。我那么受学生欢迎。

    我能就这样以一种不了了之的方式,把我的语文教学生涯从此结束了吗?

    林静和几个女生经常来。我知道,在林静的心里,还有一个过去的那个方芥舟。

    有时候,我在恍惚间,看到林静在我家里忙忙碌碌,竟然会把她看作就是我的妻子。林静在我们家,有时候忙着扫地,有时候忙着带孩子,有时候忙着厨房里的生活。有时候,我真的想搂着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你,实在对不起你,让你操心了……

    可是,我却一动不动。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美好的、写过《师生缘》那种唯美的散文诗的方芥舟了。

    儿子抓过周了。这个小家伙,有时候笑得没心没肺的,有时候,又哭得蛮不讲理。不管他没心没肺还是蛮不讲理,他都是那么可爱。

    我有时候会抱着孩子,会把头埋在孩子的怀里。这时候,我就想哭。

    孩子,你知道吗,等你长大了,你所面的,也将是一个风风雨雨的世界,一个让你无法捉摸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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