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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次rì苏折羽照例起早了,诸事似乎又恢复如常。但是起得稍晚的邱广寒迷迷糊糊地坐到厅里准备喝早粥的时候,却听见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厨房里的苏折羽立时jǐng觉起来,见邱广寒便要去开门,忙拉她回来道,邱姑娘!

    应该只是街坊邻居吧。邱广寒一笑。

    我去开门,邱姑娘,你先别出来。

    邱广寒只得由她,却没料到苏折羽开得门来,却低呼了一声,是你!

    但她的声音随即转为冷漠:你来干什么?

    邱广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凑出来一瞧,便看见了夏铮。

    夏铮似乎身体尚未复原,很勉强地一笑,道,拓跋公子在么?

    你怎么找来的这里?拓跋孤坐定之后问他。

    夏铮笑了。令妹是这里人人皆知的大美人,过去便常常在城中见到她,多少知道大致住在何处。现下再仔细一打听,自然找到了。

    夏铮说着看了邱广寒一眼。只是从前万万没料到你会是他的妹妹。

    我自己都没料到呢。邱广寒笑。

    拓跋孤却皱起眉头来。来找我什么事?

    来谢谢你手下留情。夏铮道。关于家父……

    不必了。拓跋孤道。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十八年前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夏铮叹了口气。姐姐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可惜我却没与她相处几年。十八年前她回来时,我实在不该将她拒于门外的!

    你不用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拓跋孤道。十八年前你不过十几岁,自然是事事听夏廷的。

    夏铮摇摇头。我若要开门,总也是会开的,只是我全然不知道姐姐怀有身孕,爹既然那样吩咐我,我便也听了他话,怎知这便是失掉了最后一次见她的机会……

    拓跋孤冷笑道,你倒是好意思跟我提起这些往事。你专程前来,莫非反而想激怒了我?

    夏铮颇怀歉意地一笑,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若不来找你们,哪怕只是这般聊几句,也觉心里不安。

    现在你聊够了么?

    夏铮苦笑。你心中仍在恨我们么?

    在这个当儿,苏折羽很不合时宜地送上了茶来,拓跋孤于是便没有说话。夏铮看了看送到跟前的茶盅,也未想起抬头致一致谢。几个人只是陷入了沉默。夏铮等不到拓跋孤回答,移开目光又问邱广寒,你呢,二小姐?

    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自己的身世的。邱广寒道。若论什么憎恨,我也谈不上。而且我想娘既然这么想回到夏家,就是说他一点也不恨你们的,所以……所以我也当承认和你们的血缘关系才对,是么?

    夏铮脸上露出了笑意来,道,你愿意认我们么?

    邱广寒点点头道,我应该叫你舅舅,对不对?

    夏铮正要说话,拓跋孤却哼了一声道,没那么容易!

    夏铮脸sè微微一变,拓跋孤接着道,我妹妹说得虽然不错,我娘是没恨你们,但是你们所做的事情却不足以让我原谅。

    你究竟还要我怎么做?

    旁的也没什么用——你听好了,我要你们把夏镜的灵位摆进夏家祠堂。只要你做到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夏廷。

    此话当真么?

    拓跋孤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邱广寒已道,哥哥不会食言的,舅舅,你能答应这条件么?

    夏铮点头道,这我可以办到,今rì回去我便可立时遣人去办。

    那么我给你一天时间,后rì早上我会再去夏家庄一趟,只希望你到时候管好令尊,不要逼得我食了言!

    只要你只是去祠堂参拜姐姐,我必不拦你。

    你拦得住我么?拓跋孤反问。不过这口气明显松了一些,适才颇具敌意的脸sè也缓和了下来。

    夏铮忍不住一笑,道,我自然拦不了你。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绝艺,看来拓跋世家的武功的确不简单。

    你也不差。拓跋孤的眼神朝他一横。是么,舅舅?

    夏铮听他如此称呼自己,虽知他语带讥讽,仍是颇有几分羞赧,道,我长不了你几岁,你就算直呼我名字,亦无不可。

    拓跋孤不置可否,打量了一下他的脸sè,道,你伤得不轻,竟然一个人出来了?

    我是一庄之主,说要去什么地方,是没人拦得住的吧?

    他们若知道你是来找我,只怕便不会容你这般出门了。

    也未必。夏铮道。我的伤其实已好得差不多。

    何必在我这里夸口。你中我这一掌,非十天半月休想痊愈。不过……

    他随即跟了一个不过,这令夏铮又抬起眼睛去看他。

    你算是我交过手的人当中,最难对付的一个。

    是么。夏铮的嘴角浮上一丝浅笑。像我这样,也算不了什么。天外有天,江湖上的强手,更不知有多少……

    是了,舅舅,你倒是给哥哥说说。邱广寒插言道。他总是自以为是,但是他啊,其实也受了……

    闭嘴!拓跋孤叱道。我是什么情形自己很清楚!

    你看,你看,还说不自以为是!邱广寒道。

    夏铮只是笑笑,道,像你哥哥这样的对手,我的确没有见过,论武功,恐怕真的很少有人能胜过他。但是……

    他这个“但是”,与适才拓跋孤的“不过”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令得拓跋孤也拿正眼看起他来了。

    但是你杀气太重,若不顾后果,一味地与中原武林为敌,只怕还是要成为众矢之的——我知道你血洗伊鸷堂是为了出名,但这种手段委实太过残忍,又很危险。好在伊鸷堂只是个声名欠佳的忍者组织,你这样做还不致引起武林公愤,但你若继续下去,难保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顺竿爬的本事倒是不错,竟当真教训起我来了?拓跋孤不无揶揄地道。若有本事,回家劝劝你那老爹,何须来管我的闲事。

    夏铮摇头道,你不听也罢。终有一rì你若回了青龙教,我们亦是正邪殊途。

    拓跋孤不禁一拍桌子道,正邪殊途?当年夏廷便是因此而逐我娘出家门,看来你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你既以我为邪,又何须劝我收手,教训我什么行事方法,反正我就算不那么做,亦是邪非正!

    夏铮倒是沉默了,半晌再摇头,道,我也是的,这么远的事情,说它作甚。是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

    拓跋孤与邱广寒不禁面面相觑了一下,拓跋孤转开脸去,道,我爹原本给我起名“辜”字,因为我生下来本就非他所愿,后来我自己改作了孤身一人的孤。这个小丫头叫做邱广寒。

    拓跋辜……小姑娘……竟然会姓邱?夏铮奇道。她从小生活在此,一直不与你一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不必知道。拓跋孤道。不过我要jǐng告你,我妹妹的事情,你和你的人若对外人吐露一个字,我立时杀了你。

    哥哥,你这又是何必。邱广寒道。现在我的存在,也早已不是秘密了。

    辜儿也是关心你。夏铮道。放心,我定会约束手下。

    拓跋孤听他叫自己作“辜儿”,倒也有几分怔住了。不过他竟是沉默地笑了笑,道,你倒好像很把我们当自己人看。

    你们本来就是自己人。夏铮道。

    你有这个胆子跟我做“自己人”么?

    夏铮微一沉默,道,夏家庄我不敢说,但是你如看得起我夏铮,我便与你做个朋友亦无不可。

    拓跋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个长辈做得倒是很憋屈,先是给我们两个晚辈叩了三个响头,此刻又要与我“做个朋友”!你不怕此事传出去,叫你无颜见人么!

    夏铮并不生气,微笑道,我夏铮做事历来光明磊落,从无口实落人,为何要无颜见人?

    拓跋孤如炬的一双目光看着夏铮不动。看起来无论是谁,都挑衅不动你了?

    我只凭自己的意愿做事。不想做的事,任谁逼迫我亦是无用,何况小小挑衅。

    那么你与我不同。拓跋孤又大笑起来。我常常受人挑衅,比方说我这个妹妹——他说着将邱广寒拉了过来——我受她挑衅,就不知有几回了。

    夏铮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看除了她之外,旁人也极难挑衅得起你吧!

    拓跋孤禁不住皱眉道,你倒好似知道得很清楚。

    有些人的为人,是看一眼就明白了的。夏铮抬眼看着他。

    拓跋孤并不答话,举起茶盏喝了一口。夏铮于是也一笑,但这一笑笑完,邱广寒却发现他表情陡然奇怪。只见他一下子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直咬到下唇都发了白。

    舅舅,你不舒服么?邱广寒关切地道。是不是昨天的伤……

    夏铮只是摇摇头,但桌面之下,手却绞紧了。他只觉胸口突然如同火炙一般剧烈疼痛起来,几乎令他连话都说不出。他只以为这内伤的发作极快便会过去,谁料这一次在正主儿面前,竟好似颇不留情面地持续不断起来了。

    拓跋孤也皱紧了眉头看着他,道,你不是说——好得差不多了么?

    哥哥你还说,邱广寒道。谁叫你下那么重手呢!快帮舅舅看看,究竟怎样了!

    拓跋孤却始终盯着夏铮的脸sè瞧。究竟怎么回事?他问。我下手虽然不轻,但以你的内功,早应控制住伤势了才对。

    夏铮又摇头,喘了口气道,何必问呢,反正……不过是多叫你奚落一回。

    我何必要奚落你。拓跋孤道。我看看。

    夏铮看看他。不必了吧。我……并无大碍。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你莫非怕我发现什么?

    自然不是!夏铮左手按住了胸口,右手只得向他伸去。我说了,不过是叫你多奚落我几句。

    拓跋孤按住他脉,只一下,便吃惊道,你喝酒了?

    夏铮点头。

    你居然敢去喝酒?拓跋孤不禁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中了青龙掌是绝对不能……

    我知道。夏铮道。不过你难道没听说过夏家庄夏铮好酒如命,要我一天不喝酒,就如丢了半条命一般?

    你现在心脉都烧得差不多了,连半条命都没有!

    夏铮yù待将手从他指下抽出时,拓跋孤却将他脉门一紧。他只觉浑身尽皆失去了力量,毫无反抗地就叫他将手臂向后一扭,背转了身去。只听拓跋孤冷笑道,我果然看错你了,看来要挑衅你容易得很。就算没人挑衅,你自己都活得不耐烦了!

    夏铮苦笑,yù说话时已然力不从心,只觉拓跋孤连点了自己身上七八处大穴,再以掌抵住了自己后心。一股热力传来,激得他体内更是酷热难当,但他心知拓跋孤是要救自己的xìng命,不觉又紧紧咬住了嘴唇,竭力稳住了气息。

    少顷,体内的炙痛竟是淡了些。他心下称奇,睁开眼睛来,后心里一股热力未散,此时突然传来。他喉头一甜,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邱广寒见他吐血,虽然心惊,但亦不敢上前打扰,直到见拓跋孤收回了掌去,才拿手帕给夏铮揩了揩。

    夏铮伸手接了手帕,颇显几分歉仄地道,我自己来就行了,多谢。

    邱广寒再看看拓跋孤,道,哥哥,你没事吧?

    拓跋孤摇摇头,站了起来,冷冷地道,倒是吐了出来,看来死不了。

    夏铮犹自站不起来,甚至动弹不得,亦回不了头,只低低地道,为何费力救我?

    废话!拓跋孤哼道。你若死了,我娘灵位的事情谁去办?我告诉你夏铮,三rì之内你再喝酒,你这条小命就休想要了,自己掂量掂量清楚吧!

    夏铮只是沉默,低头揩了揩唇边的血迹,又抬头向邱广寒道,谢谢你的手帕。

    邱广寒见他递回手帕来,伸手去接,正要说什么时只觉触手处显是多了样东西,竟是个小小纸团。她心下一怔,下意识地捏紧了,见夏铮已垂下眼睛去,不觉回头去看拓跋孤。

    他偷偷地塞这张纸条给我,显然是不想让哥哥和苏姐姐知道了——纸条上不知写了什么?难道他此来——别有居心?

    夏铮似乎恢复了些,站起来转回身,但向拓跋孤的一揖还未下去,脸sè又有几分发白。他不禁又捂住了胸口。

    没有好得那么快。拓跋孤道。你老实不要动,等会儿我会叫人送你回去。我娘的事情你也休想以此为借口拖延。

    夏铮只得又坐下了。邱广寒看着苏折羽清理了地面的血迹,想了一想道,哥哥,茶都凉了,我去换一杯。手指方触到茶杯,拓跋孤已道,不必了,喝点凉水对他倒还好些。

    是么……邱广寒心下略略失望,但缩回手来之际,指尖却一带,茶盅一转,突然倾倒,几乎满满的一杯茶尽皆倾在衣裙之上。她轻轻呀了一声,向后跳开了。不过她随即又伸手扶起茶盅,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小心。我去替舅舅倒杯凉水来。

    这些事情叫折羽做就行了。拓跋孤皱眉道。你自己去换件衣裳!

    呃——好——那——我先失陪一下。邱广寒说着,施了一礼,退到自己房里。

    她关紧了门,将手心的纸团扯出来迅速地打开了。

    “今夜子时,我在坊口运河码头等你。”

    邱广寒只读了一遍,就惊得不敢再读,将纸团又紧紧地捏在手里。怎么会是这个笔迹,怎么会是他!尽管没有落款,但这字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绝不会是别人!

    他怎么又回临安了?他怎么会跟舅舅扯上了关系?他又为什么要这样神秘地把我叫出去?这些疑问,她一个也想不透。

    她正想打开纸团再看仔细些,竟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一惊,只听苏折羽的声音道,邱姑娘,主人要我来帮帮你。

    邱广寒一边含糊应着,一边连忙偷偷拨亮了油灯,将纸条焚去了,吹熄灯扇了半天烟气,这才跑去开门。

    苏折羽关了门,jǐng觉地嗅着这屋子里残存的那丝似有若无的烟火气息。

    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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