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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夜半,苏扶风照例早早上床歇息了,凌厉一个人坐在窗前。

    染血的那条手帕被洗过了,但淡淡的血迹仍是留了下来,触目惊心。他慢慢地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叹息着摇了摇头,走到床边来。

    他一愣。苏扶风一丝不挂地侧卧在床上,莹润的肌肤被月华映得rǔ白,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扶风!凌厉连忙坐到床边扯起被子盖她。

    我不怕冷。苏扶风挣出手来,抱凌厉的腰。你陪我么?

    别做傻事。凌厉说。你的伤好不容易要好了,不要乱来吧。

    但是……明rì一别,更不知几时才能再见……

    凌厉只是不语,站起来,将她脱在床里的衣裳拣出,叫她穿上。苏扶风只是不动。凌厉只得将衣裳叠了,放在床边椅子上。

    苏扶风见他又转开身,突然扑起来,一把抱紧了他。凌厉吓了一跳——你……他无可奈何地道。你能不能不要缠着我?

    苏扶风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她知道他最不喜欢被人缠着,否则就算本来喜欢的,也说不定会变成不喜欢。

    好吧。她取了件衣服,缩回被子里慢慢穿上了,然后侧过身去,面朝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了。

    凌厉吹熄了灯,照旧在她身边躺下。

    我是为你好。他很没有必要地解释道。万一你的伤势恶化,岂不前功尽弃。

    我知道的。苏扶风强自笑道。要不然你这个人,哪会摆着便宜不占。

    凌厉却笑不出来。他想他的确是照顾到她的伤,但仅仅是如此么?

    他悄悄地捏紧了手里的手帕。几天来他都没有太认真地想过邱广寒的事情,但明天终于要回过头去找她了,他只觉得那许多担忧与想念甚至紧张不可遏制地、一古脑儿地完全涌了出来,令他完全忘记了与此同时,他也是要与另外一个人再一次分别。

    夜渐渐地深了。至最浓,又复淡去。月sè渐昏。

    凌厉却仍然醒着,种种事情从他脑中晃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失眠是为了谁,但他还是不明白——我真的在乎广寒么?如果真是那样,为何那一晚还要与扶风在一起?若非那晚,后来也就不会有她舍身救我的机会——那么此刻,我也不会与她躺在一起。这一次我放弃了和邵宣也一起去找广寒而一再逼迫自己对扶风好——这决定又是为什么?我是在叫自己冷静些吧——是不是我心里早就看透我其实根本配不上广寒,看透她其实根本不可能喜欢了我,所以故意地叫自己死了心;愈是与别人好,就离她愈远。我是在害怕吧——怕我自己有一天会亵渎她,所以干脆让自己也先彻底地看不起自己,让自己都失去靠近她的勇气才好吧!

    他侧过身来,看着苏扶风熟睡的脸。良久,良久,他忽然伸手,手掌慢慢地滑入了苏扶风的衣襟。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苏扶风还闭着眼睛,但显然醒了,胸膛起伏得剧烈起来。她像是害怕是在做梦,始终不敢睁眼。

    扶风。凌厉把手放到她的脸上。苏扶风终于睁开眼睛来,才发现他的表情有几分木然,只是这么怔怔地看着她,不像任何一次的凌厉。

    她脸上的激动敛去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凌厉,你怎么了?

    凌厉突然靠过来,将她的身体连同伤口都紧紧地抱住,直压得她发疼。苏扶风呻吟了一声。凌厉……

    扶风,你会怪我么?凌厉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到底怎么了?苏扶风温柔地抚他。你这些天都这么心事重重……

    我很害怕。凌厉轻声道。

    你……苏扶风犹疑。你是在顾虑什么?

    凌厉摇摇头。别说了。他突然吻她的后颈。苏扶风身上一痒,松手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他用力地亲她的身体和脸颊,这亲抚持续了许久,苏扶风实在忍不住了,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服。

    你别动!凌厉无端地生气起来,把她多事的两只手都狠狠地按开。苏扶风身上又被扯得一痛,却不出声,瞪着眼睛看他。

    凌厉看着她的表情,一时恍惚起来。我……

    他似乎要说什么。苏扶风听见他这一声我字里,带着一种想表达什么的急迫,然而,却无法说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觉出他把手松了开去,就小心翼翼地,一边看着他的脸sè,一边接着去解他的衣服。这一回凌厉什么也不说,只一直看着她,就像才第一次看着她一样。他甚至又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掠开她的头发,恍惚还记得以前,自己也真的很喜欢过她。

    但是,真可笑。每一个人在这种时刻都是美丽的,又岂仅仅是她苏扶风。在这种时候冲动地以为自己喜欢她们才是对的,反正到了后来,他自己也会不记得自己到底喜欢过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喜欢的这个人是谁。

    他狂乱起来,本来温柔地拂动她头发的手反而抓乱了她头发,令得苏扶风一阵颤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他的手失了平稳,跳跃而不按常序地向她的身体摸索下去,轻易地触到了他所熟悉的她的一切私密。你不要来喜欢我……知道么……我……我也不会……好好待你……

    他失神地低声细语,苏扶风却听不懂他的话。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喘息,这声音淹没了凌厉的最后两个字。

    “……广寒。”

    他所说的这许多话,原来只是说给那个叫“广寒”的人听。

    光亮已经渐渐渗入了窗格,两个人的声息平静下去。苏扶风觉出眼前发亮,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来。她看不出凌厉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快乐还是痛苦,而她自己却痴了。

    凌厉。她睁着恍惚的双眼,伸手抚他的脸颊。我真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凌厉握住她手。你什么也不用说。

    你总是知道的。苏扶风轻声地道。你要说的话,我也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的。苏扶风道。你以前就说过你不会为了我留下,所以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就算我只是……凌厉停顿了一下。……在利用你?

    利用我?苏扶风一怔。利用我什么?

    也许我只是为了……达到某种自私的目的……

    那个与我无关。苏扶风笑笑。我只知道我太喜欢你,除此之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的!

    那么如果我是把你当成别人呢!

    苏扶风又微微一怔。你……在想别人?

    是的。凌厉道。他随即苦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像我是吧?

    是不像。苏扶风也苦笑。但如果你是在对我说真心话,我还是高兴。

    她停顿了一下。我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如果你找到那个你真正倾心的女子就会告诉我。难道你是……找到了?

    大概吧。凌厉漫不经心地转开脸去。

    那……那么你为什么还要……与我这样?苏扶风道。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便不会来求你了。你不是说你为了她,是不会再与别人……

    那原来只是我的想象。凌厉自嘲地道。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为什么?

    因为我想……忘了她。

    什么?苏扶风不解。忘了她?

    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凌厉道。而她——离我太远。

    他停顿了一下。原来我是不可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女子的。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坏,这样也就……离她更远。

    这就是你说的……利用?苏扶风轻轻地道。

    我知道对你不公平。凌厉道。但是我对人从来也不公平。我对我喜欢的人好,对我不喜欢的人不好。我是自私的人,我知道你不会恨我,所以我就……这样做了。

    苏扶风闭上眼睛,突然又睁开,脸上很奇怪地挂了一副仿若真诚的笑容,道,你别这样说。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多少也是个有那么点儿分量的女人,是不是?

    她想她只能说这些,就算她如此说的时候,心里却在滴血。假如这些凌厉都否认,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凌厉只是轻轻一笑,点头道,是。

    苏扶风似乎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啦!不过——我能不能知道,是哪一位姑娘这么好,得你这么喜欢?

    凌厉摇摇头。再摇摇头。

    你若真的喜欢她,就不要放弃了!苏扶风道。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会替你惋惜。

    凌厉久久地看着她,半晌,伸手抚她脸颊,并慢慢地顺下来,滑到她的肩上。我们先不说她了吧。

    苏扶风不确定他的意思,犹豫着不说话。凌厉伸臂抱过了她。没多久了。他轻悄地道。陪我再睡一会儿。

    天光大亮时,凌厉闭目睡着了,苏扶风偎着他,却并未合眼。

    又是告别。她想。以前我们总是因盼望而相聚,现在每一次相聚,却永远都伴随着告别。这一次告别之后,凌厉,我们还有下一次吗?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搂紧他,觉得他动了,便停了动作,只埋头在他怀里。凌厉似是醒了,也抱紧她道,不睡了么?

    苏扶风嗯了一声,道,都过了昨天与大哥说好的时辰了,我该走了。你再多歇会儿。

    伤口……疼不疼?凌厉抱着她没动。

    苏扶风只是摇摇头。我没事。她停顿了一下。等那边的事情了了,我可以再来找你的吧?

    凌厉苦笑。你若要来,我怎么管得住你。只不过……只不过我却希望你不要再来了,否则的话又是这样——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扶风轻快地一笑,道,说什么傻话,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何须顾虑太多,又何曾顾虑太多?如若下一次我来找你时你不想我,我就躲开;想我,或者要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我就留下……

    不会再有那种事了。凌厉喃喃地道。这一切不过是我在胡说、胡做。我没有、没有把你当作她,从来没有——但你知道,我对你早成了习惯,这一次的不同只在于……只在于我心情不好,有些胡思乱想而已,但是我现在已好了,所以……

    不用解释了。苏扶风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高兴;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高兴,我也高兴。我只有这些。

    扶风……凌厉亲吻她的头发。你总是我最……最不能忘记的那个……

    不早啦。苏扶风道。好了,我要穿衣服了。

    凌厉看着她起床穿衣。他也掀被yù起,只觉得胸口凉飕飕的,一摸竟是湿了,才知她不知什么时候哭过。他躺回去,伸手悄悄擦去了,反又拉起被子来。苏扶风回过头来,笑了一笑道,我去找大哥啦。但愿你也早rì找到你的朋友。

    凌厉点点头,道,保重。

    他只说了两个字保重,苏扶风已夺门而出。凌厉躺着,全然没去送行,直到快中午了,才懒洋洋起了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好像有种很沉重的感觉——那种迫切地要找邱广寒的心情并没有退却,但愈是迫切,就愈是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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