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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太学

    ()东京城上的碧空浆白如洗,几只单燕略过。

    书斋天井里,苏进撸着袖子,在两个活字板韵轮里整理那一堆泥活字,这两千多个撰着反文的小印章,都是常用的字,按着字韵也整理了好些rì子了,可还没完。陈午那小子也是乐此不疲的又一早过来踹门…

    “土包子!快开门!是爷们的就跟我去蹴鞠!!”

    苏进现在是门都懒得开了,结果还是庄舟过来才把门给开了,那小子兴冲冲地跑过来质问他,不过苏进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不管陈午说什么都不跟去踢蹴鞠了…

    “土包子,我这儿有长庆楼元宵文会的请帖,我知道你们这些臭穷酸都喜欢去这些烟花场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如果你跟我去蹴鞠,这帖子可就是你的了!”

    苏进摇着转盘,嘴里念着字韵整理活字,“施……恩,在这边……”

    ……

    “嘭”的一声重重的甩门从外堂传过来。

    庄老头探过脑袋小心问:“苏家少爷,这样不好吧?”

    “嗯……隆、这个……后鼻音,应该是在这个格子……”

    “……”

    庄舟也是自找了个没趣,于是安安分分的刻雕版模子了,上回敬元颍一剑把近百块雕版送进了炉灶,损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老头自然是要加紧赶制,昨儿还接了隔壁延庆观道士的一百册道德经,可不敢打马虎眼。

    今儿一早、那贺记曲乐坊又是送来新的陶笛,自从上一支中音C调完成后,就让他加做了一只高音C调。拿在手里小巧玲珑的,熏烧的手感还是很好的,淡淡的草木灰,闻着令人心旷神怡,所以苏进也是痛快的把余钱结了,不过等翻过钱袋子一看,这个……看来得赶紧赚钱了,活字盈利周期太长,估计靠自己一个人、还没等回收成本,人就已经烂在大街上了。而陈守向那边态度还不明确,上次说是要考虑考虑,不过几天都没影儿,估摸着是敷衍了,看来有必要找一门迅速来钱的生意。难不成真要造玻璃炼钢铁……好像蛮能来钱的,不过这种东西……如果真出来了,怕有悖自己的初衷……

    不zìyóu了。还是闷声发点财比较实惠。

    “苏家少爷,我这一忙啊、倒是忘了……”

    庄老头扶着脑袋走过来,“昨儿陈老爷让我跟苏家少爷说一声,说是……您上次那活字的事儿、他同意了,不过前提是您得在太学好好听课,不要太执迷于商途、以致本末倒置。”

    苏进按住转盘,抬头确认,“此事当真?”

    “陈老爷是这么吩咐的。”

    呵这老头倒是有意思,既然应下了活字的事,却还让自己好好读书……看来、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我倒是要晾他两天,看他坐不坐得住。

    也正好了、去那太学溜溜。

    其实……他也是个好面子又很有玩xìng的人。

    ……

    ……

    北宋太学,坐落于明德门直出御街武学巷横街东、与武成王庙隔街而望,学堂处所的前身是锡庆院,地方较小、几度重迁。不过在风雨飘摇了数十年后,最终还是挺了下来,如今太学招生放开门第限制,生额近三千人,已故朝廷特加赐朝集院房舍五十楹以供授业,远远望去,学斋屋舍连云如山峦起伏,瑰丽雄姿。再加上之后王安石三舍法推行,使得太学的发展开始真正走向鼎盛,眼下单以声势而论,已经压过隔壁国子监了,而且太学史上譬如胡瑗、孙复、石介等知名直讲门生广布,那些门生、不是成了如今庙堂之高的宰执辅臣,便是享誉文坛的鸿儒大家,这也使得太学在仕林的地位被无限拔高,如今、俨然成了zhōngyāng官方学府体系的主体中心,地位远超四门学、广文学、武学、律学等旁支学府,乃是北宋学子至高无上的学府圣地,堪为后世的北大清华。

    这太学里边的布景规划也无处不是充满着文人的雅趣。倒插入池的怪石头顶、有人执着笔正往上爬……题字,下边有男装的女学生招手鼓劲。参差的茂林修竹里传出野禽声,一只野鸡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咯咯咯”的、惊慌极了。路头倒栽着的一块磐石被几个学子齐力扶正,放一张棋秤在上面,旁边围满上人……弈棋。

    来来往往的甬路小道上,尽是学士巾的学子生员,言谈欢笑着。梅林竹树间,有谈论诗词、有贬针时政,当然…也少不得雪月风花……

    “子融,我们元宵去婆台寺看灯会吧,那边人少,宣德门、州桥那儿的人太多了,而且规矩也繁,衙门肯定又不许这又不许那,没意思极了……”,“这个啊”旁边面有难sè,“…怕是不行了,我今早刚收到撷芳楼那边的帖子,人家盛情邀约的,倒是不好推脱了。”

    “哈哈”友人大笑,“子融休要瞒我,可是想煞了那封宜奴?看你自从元旦那次见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这几天嵇博士的考校一次都没答上来,嵇博士可是找我谈过了,要不是我替你挡了下来,你可少不得被那陈瘸子罚上十遍的《学律》。”,对面那人甚是红脸,支支吾吾,“哪、哪有?”

    “那你可告诉我你那本《孟子义》里面夹的那张……”

    “嘘”那人一把将好友的嘴堵上,“今天听说种司业过来巡学,要是被听见了那还了得!”他紧张极了,“…你也知道种司业不比范司业,最看不惯的就是学子留恋瓦肆。”

    “好好好”好友笑道,“不说就是了,看你这胆子。”

    “什么我这……”那人刚想反驳,不想耳边有声音打断,“两位、不好意思,打搅一下……”那人转过头,便望见游廊台阶上有个青袍淄巾打扮的书生朝他招手,不禁皱了皱眉…

    “何事?”,那书生打礼问自己知不知道一个叫刘逢的学录…

    “哦…”点了点头,“刘学录是吧,醒得,这边直走到兰心斋后边那条庑廊,而后一直往东边去、是教坊院,那里是博士学正们的休憩之所,你进去问问便是。”

    “多谢。”

    等那书生拜谢而去,旁边就有声音,“怎么?你相熟?”,“不认得,看他找刘学录,应该是今年州县上拔的新生员,不过生员在前两天都已经安顿完毕了,估摸着是耽搁了吧,算了……别管这事儿,我们赶紧去芦湘斋,别又迟到了”

    ……

    ……

    太学学斋皆为卷棚平顶的三开间小舍,每斋可容三十人,里边黛粉敷墙、罗木铺地,卷云戏水云替、宫式葵花槛窗,意境极是文雅。而这窗外起伏游走的行廊上风景最是娴静,到处的、设着沁香十里的梅兰盆栽,有学子每天看养。还有这沿道过去的漆红廊柱,上面无一不是挂着书帖字画,这些可非太学职官所为,都是学子们为了彰显才情所做,有了灵感、便立即拿纸写下,挂在廊柱上供人品读加印,所以写的好的、上边满是jīng细的红泥章子,写的差的……不给章子算是客气的,遇到那种尖酸刻薄的,挥起狼毫、洋洋洒洒的给你在上面画只甲鱼…

    “来来来子俊,你看你看!柴三泡的短令!”,廊道上两学子凑到一幅字帖上去,旁边走过一些学子朝他们看了看,结果摇头走开。那子俊倒是对着字帖摇头晃脑起来:“菁菁子衾,悠悠我心,伯谡有梦,宜奴无心,呜呼哀哉寤寐求之……”

    “哈哈哈”还没念完旁边就抱着肚子笑了,“柴三泡真是脑袋钻女人裙底了,不就是上回元旦封宜奴朝他笑了下么,就把他乐的……”,“其实我觉得……”,“不行不行,我忍不住了……”旁边一把将他挤开,从腰间取出一支兔毫来,舌尖舔了舔笔头,嘿笑着脸、在字帖右下方画了起来……

    “哎!材用!别画这个、让学正见了不好……”子俊在后边拉扯,不过某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当他的杰作只剩下最后一只腿的时候…

    “咳咳!”旁边突然一下严厉的咳嗽。

    他转头一看,得赶忙将笔藏于背后,收起嬉皮笑脸朝眼前两人打礼,“种司业、高学正,两位安好!”

    “种司业、高学正好!”子俊也是赶忙打礼,旁边走过的一些学子见了这两人,偷偷捂嘴从旁溜过。

    “你们两个做什么在这边?还不去书斋念书!”那须发鬓白的高学正厉声教训,这两人赶紧连连应是,还不待那种司业说话,就像是抓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溜之大吉。

    那种司业名建中,字彝叔,不过今年为避建中靖国年号,改为师极,直宝文阁、给事郎,现除国子司业,也就是相当于后世教育部副部长的高度了,手里抓着无数读书人的仕途,一般的学子见了自然是要诚惶诚恐,不过这也主要和这种师极的xìng子有关,虽说他做的是文职,但其人xìng格刚强不折,出言行止到更像是个武人,当然,对其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这种家就是武人世家,其父祖都是赫赫有名的宋室名将,他如今做这文职,倒算是异类了。

    如果前些rì子遇上这些事情,恐怕那两个学子少不了一顿戒尺,不过这几天心情着实不错,前儿被徽宗召见商谈那美芹十论的可实施xìng,让他总算是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不必在这些案牍文书上空耗年岁。但想到这里,却又忍不住唏嘘感慨起来,都快五十知天命的人了,如今才有机会施展抱负,都不知该喜该悲……

    “彝叔勿要气恼,这些学子毕竟年轻,处事心态自是不够成熟,我等时常敲打便是。”

    种师极瞟了眼那书贴右下角还差一条腿的甲鱼,不禁摇了摇头,难得面上带笑,“高老治学太过宽松,养成学子大胆,今后对于仕途可非好事。”

    那高学正抚弄着颔下长须笑侃道:“彝叔这是在治军啊”见种师极面上微笑但不说话,想了想说:“观彝叔今rì面sè,想来是近有喜事,让我想想……”老头装作思索了一阵才猜问,“可是那篇美芹十论入了官家之眼,有了下文?”

    “高老明知故问。”

    “话可不能这么说,官家素来喜好文工,我就怕官家醉心那美芹十论上的书法,却不在意那内容,那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呵……”

    两人边走边说,往前边兰心斋走去,旁边学子见了种师极…

    “种司业安好!”

    “种司业安好”

    无一不是换上严谨的脸孔打礼而去。

    ……

    ……

    兰心斋,太学三个上舍生学斋之一,其身后就是学官休憩的教坊院,这样设置其实就是为了方便这些上舍生们向太学博士请教问题,虽然感觉上有些偏颇,但若是把它当做进入上舍的福利,其余学子倒也没有过多的怨言了。毕竟进不去上舍只能怪自己学识不够。不过今早兰心斋的课一结束,原本宁静安详的学堂却是浮躁了起来,嘈杂的人声掩盖了两边书斋里乾清的诵读声。一些池玉腰带、金丝攒边的富阔衙内扒着兰心斋的窗格子往教坊院探头探脑…“真的假的?李家娘子去教坊院做助教了?”,“那我可怎么办,本来每天路过釜磬斋还能远远看上一眼,现在到这教坊院可就为难了”

    “猪脑袋!你不会每天到太学博士那儿问学啊”,“这倒是……”

    ……

    这中间也有郭知章幼子郭尉,此时大马金刀的坐在兰心斋书案席上、双手插怀,皱眉思虑着什么。身边几个瘦弱的官衙内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纷纷出言献策……“老大,只要你一句话,我韦郝拍马就进去教坊院把李家娘子抢来,哪怕是学正罚我面壁、学录抄我学籍,那我也认了!可老大您不能再低调了!”郭尉撇了撇嘴,这群酒囊饭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事情要这么简单就好了。他刚想开口说话,不想对面有人拍案而起…

    “韦郝!你要是再对李家娘子污言秽语,小心我劾了你老子的官!”

    这对面而起的不是别人,正是那rì汴河游舟与郭尉搅和在一起的陈师锡次子陈弈,他与郭尉一样,为了追求李家娘子,暗地里使了些手段手段入了太学就读,还一同分在了釜磬斋里,为的也就是多些机会和李家娘子亲近,可眼下事情就有些糟糕了,一早的就有狗腿子跟自己报告李家娘子去了教坊院任助教去了,今后不会再去釜磬斋了。这可真是让他为难了,这太学外舍生、有些关系就比较好说话,但是上舍生就不同,整个太学近三千学子,只取九十余名,分三斋,里边的学子无一不是经过多年考核栓选上去的,可谓人中龙凤,只要等年秋“两优释谒”,那便能立即授官,所以可以想象这上舍生名额的金贵稀缺了。即便陈弈是有背景的衙内,但还是拿不到这上舍生的员额,当然,对面的郭尉也同样如此,不过对于他们这种官衙内,本就有父辈荫补的特权,基本上不用担心将来学成出来没有官做的尴尬,但眼下对于他们而言,显然不是因为进不去上舍心烦……

    因为陈弈的挑衅,两边人又是撸起袖子干了起来,闹闹哄哄的、外边走廊上路过的一些上舍生见了,无一不是摇头而走。这些官家衙内、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像他们这种衣食无忧的高官子弟,本该去国子监才是,现在到这太学来,完全是在毁坏学府风气。这些上舍生心中郁愤,但毕竟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心里骂两句图个爽快。至于那些衙内们众星捧月的李家小娘子,其实也是心有翳动的,窈窕淑女、何人不逑?只不过他们自知身份低浅,多想也只是徒增烦恼,倒不如发愤图强、过了年秋两试,它rì高冠博带之时,才有资本和这些官衙内们一争佳人…

    “这些纨绔子弟,不知苦研经义报效朝廷,只知道成天追人裙底,当为吾辈鄙夷。”

    兰心斋外有一仪表堂堂的官宦子弟路过,他嗤笑的望了眼里边扒着格窗偷窥教坊院的衙内,而后对身边同伴说。

    那同伴也是看了眼里边情况,见本来在里边静修的上舍生都抱着经义摇头跑了出来,显然是被那些官衙内扰了清净,不由的灿笑调说起身边同伴…

    “德甫若是见了我那堂妹,怕就不会这般说法了。”

    “嘁”他颇有些自傲,“裕丰未免太小看明诚了,明诚于金石一道到可说是痴迷深陷,但对于女颜容sè……”他摇了摇头……“遍看皆是一般颜sè。”

    李迥笑了笑,也不反驳,对于好友说的是不置可否,谁让眼前这人老实的连京里的潘、矾二楼都没去过,要是见了那汐琰和李师师,保管他哭天抢地的要把她们抱回家。

    就在这时,这兰心斋里边那群纨绔犹如劈了雷一般一个个嗷嗷叫唤了起来…

    “那书生哪来的?李家娘子怎么跟他走了!”

    “快快!都给我出去看看!麻的、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抢我郭家的媳妇!”,“我呸你个没脸没皮的蛮子!再要诋毁李姑娘,我陈弈非要你好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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