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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还真是书呆子

    ()今天这rì子,胡府门前算是比较热闹的一处,这县城知县胡勖四三寿辰,这县内算的上个人物的,理应都要拜访一下,哪怕只是遣人送份寿礼也是应该的,所以此下这胡府垂花大门前热闹异常,鞭炮炸响、锣鼓喧天,红幡彩布结彩在门楣坐兽上,一派喜气祥和的景象,一驾驾彩罗雕车在胡府门前停下,偶尔几匹骏马受惊于这鞭炮声响,倒是让几个胡府家仆费了好大劲儿才安稳下来,而后引到后院好生照料。各路而来的员外宾客自有另外一批家仆引进内堂偏院休息,一箱一箱的寿礼箱子跟着抬进门来,来来往往的,断是没有寻常的白丁,一个个淄衣皂袍、峨冠革带,或是财大气粗的富阔员外,虽然也有少许青袍寒门,但显然是不多的。内堂主厅红梁金柱,卷草雀替,飞云流彩的福带四挂飘飞,大大的镶金红底寿字贴在最正间,红烛佛香飘散开白烟,萦绕在软樘拐锦挂落间,喜庆的意味儿还是很重的,一波一波的宾客进来,也亏得这胡家这男仆女婢众多,倒也不至于冷落了来客。此时主厅里的宴请圆桌慢慢的坐满了人,青衣侍婢们提着汤壶来往各桌前添茶上水,芙蓉饼、江鱼包儿、镜面糕等点心先一步摆上桌,而后便是淡菜米脯等几道jīng致的开胃凉菜,不过倒不会有人伸出筷子去,毕竟这些只是摆样的,不过也有些宴宾带来了家眷子嗣,年幼的少年郎便忍不住爬上桌子拿手去抓……

    相比前厅的热闹排场,后院胡勖书房里就静了不少,一个家仆告了声宴会现况后便带上隔扇门出去。这下,书房内便只有胡勖和管家李竖两人,胡勖若有所思的坐在书案前把玩着一块绯黄盘花玉佩,这玉佩做的很是jīng细,上端一条香木红绳系着,玉佩中间雕有一朵寓意富贵的牡丹,牡丹花叶明细、栩栩如生,可能由于佩戴已久,这棱角已经被磨得极为圆润,在从横披映进来的光线下灿生起玉环亮泽,如果只是这些……那还不至于让这一城知县如此深沉,关键是在于这玉佩背面撰有一个蔡字,这蔡字笔法姿媚、字势豪健,当有大家风范,隐隐然让这位知县大人皱起了眉头,旁边侍奉着的管家此时说话…

    “小人已经去询问过那钱光懿了,这璜玉是他在腊月初三那天收的,不过典当的是个落魄书生,看去也就弱冠年纪,并不是什么年长的老儒官宦,估摸着是家贫难以为继,才典当了这祖上传器,钱光懿见这佩玉用材非俗,雕篆jīng细,便作了寿礼献给大人,所以以小人来看应该没有大碍,大人尽可宽心。”

    这知县大人不停的磨砂着这枚玉佩上的蔡字,听着李竖的汇报,心里不住疑问腊月初三?不就是慈恩寺梅会那天么那就不可能是蔡师了。据他所知,朝廷十月将蔡师罢知江宁府事,后又加贬为两浙宫观官,按照时间推算,肯定早就过了陈留,绝不可能腊月还留滞在陈留,再说……蔡师多年执政高位,即便遭贬,也不至于潦倒到典当贴身玉佩的地步,可是……胡勖皱着眉头端详着玉佩,的确和前年去京师拜会的时候所见相像,倒真是奇怪了

    “大人,这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您看……”,“嗯…”胡勖放下玉佩,“你先前厅张罗一下,完后再叫陆煜过来见我,这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都忙的什么事…”他嘴里烦躁的鼓捣了两下下,“还有、记得将那苏姓学子排在上座,我换身衣服后马上就过去。”

    “是,小的这就去办。”

    ……

    这场寿宴排场着实宏大,整个主厅早已坐满了宾客,众人交头接耳的闲聊些话头,商贾名仕在这时候就容易区分出来了,尤其是进献寿礼时,文人两袖清风,大笔一挥的就是一道恭贺,商贾们就得捧金携玉的躬身拜礼,因此双方大多都谈不打拢的,不过毕竟是久在世俗打滚的人,学会了装老油条,即便心中不屑,倒也不至于表现在脸上,但转过身去啐两句话倒是有的,等到本场寿宴的主角胡大知县出来,这宴会便算是推到了高cháo,他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吉祥话后,底下人便觥筹交错、耳鬓厮磨起来,倒也是有几分欢乐祥和的氛围,苏进自然早就被请到了上座,胡勖倒还担心这穷书生没见过这场面,怕是要手足无措,倒还颇为长者风范的给他压压惊…

    “这位小郎君天生书才,自出一手书法,颇有昔年王谢风采,便是这老学谕也是叹为观止,今儿个胡某生辰,小郎君亲题了幅祝寿联子,端得是好书法,来来来展开于众品赏品赏……”

    胡勖笑吟吟的与一边的冯泓安说笑,又让这家中奴仆将书帖展开给底下一众名仕商流观看,赞许惊讶声倒是有的,不过大多是那些商流发出来的,真正痴爱书法的人,在这时…更多的是无言的震惊,自出书法?这是何等气魄和文学修养的人才能做到?字依旧是好字,笔意瑰丽富态,看着甚是舒服,这也让胡勖吃了颗定心丸,自己这人确实没有找错,对于苏进而言,这些场面倒也没什么,说不上什么局促,别人问过来什么,那便答什么,虽然在别人眼中谈不上健谈,但也算是得体了,相比而言那些老学究们话就多了,出身籍贯这些不论,一个劲儿的抓着这书法来历不放,确实以这样的年纪自出新体……着实难以令人信服,不过他也不想在这方面多纠缠什么,便托词神灵梦中授书,虽然听上去是无稽之谈,但偏偏这也是最能敷衍人的。而他们若是不问,自己就安安分分的吃菜。说来这些菜虽然没放味jīng,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尤其那盐酒腰子,还真是做出星级饭店的感觉来了,随即又是叫了两碗桐皮面吃,挨着他坐着的胡涵儿算是对苏进是无可奈何了,即便是挨着坐了,但也很难说上几段流畅的对话,这书生说话倒真是有意思了,还真是你问什么就答什么,往往话题到这儿就不得不中止下来…

    “还不曾问了,苏郎君今年乡试如何了”,“学得不jīng,倒是未曾中榜。”他舀了颗鱼虾圆子,嘴里嚼着,又是把筷子伸向了中间那盘元羊蹄。

    “额…倒是,可惜了。”

    他真的只是那儿吃菜而已

    ……

    今天胡勖寿辰,她特意着了身鲜亮的孔雀纹娟纱,发绾刀髻、耳吊珠环,在宴飨众人间也算是光彩夺目了,时而有些垂涎的目光投来,少女或许是没有察觉,只顾着与苏进在一边“窃窃私语”,只把后边几桌自视风流的富家少爷恨的直咬牙,恼怒间也是相互盘问起来这苏进的来历,待知道只是一介布衣后,便是不屑的嗤笑声了,其中两个自视甚高的少爷还把着酒杯过来向苏进敬酒……

    “这位苏郎君书法卓越,天资骄人,想来早已是登科及士,倒是不知苏郎君如今何处高就?好让吾辈好生勉励一番……”,“是呀是呀这位……哦,苏郎君是吧?刚才听那些闲人说郎君在县学三年考课不过、还老挨先生手板,我想定是那些闲人心生嫉妒,胡说八道来诋毁郎君声誉,真是端得可恶啊”

    这些冷嘲热讽实话来说,也确实欠缺些水准,苏进手里筷子吃的正欢,倒也没这兴趣去和这些小子们瞎掐,嘴上吃着欢乐,倒是比较认真的向边上的胡涵儿讨教这菜肴的做法典故,两个少爷在边上演了半天的双簧,旁边也有些帮衬纨绔在起哄,可说了大半天,这书生却没回一句给他们,两人顿时有些不快,其中一个xìng子有些桀骜的,便一个伸手过去推了一下苏进的肩…

    “喂,书呆子,跟你说话呢”

    “啊?”

    书生转过头,一张错愕又带有点失措的表情摆在他面前。

    “…这位少爷刚才有说话吗?”

    他涨红了脸:“你!!”脸上尽是气恼与羞愤。

    “实在抱歉”书生起了身子,“这位少爷刚才是何指教,不敏生来耳背,适才真是没有听到问话,可否再重述一遍,不敏定当专心聆听。”书生的态度谦卑而又恭敬,连声的致歉。

    ……

    这只是些小插曲,倒也算不上不愉快,或许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少爷们会郁结些时rì,但对于苏进来说,是很难放在心上的,等那少爷咬牙切齿的蹦了声“无事”后,他就一脸不解的模样坐了下来,又与胡涵儿继续刚才的话题,至始至终的…都是一副谦卑惶恐的小人物模样,如果苏进坐下后脸上开始得意,那众人也便知他是故意为之、那就是城府和手腕了,可眼下观这书生,确实没有一丝那般神情,哪怕只是一点点,看来……确实是过于心地纯良了,说的难听点…就是书呆子了。胡家小娘子边上看着,蹙了蹙眉头,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是说不上来,有些心不在焉的与书生浅谈了会儿,发现这书生除了关心几道别致的菜肴做法典故,其余便是闷葫芦一个,你不问他、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嗯…在她看来……那就是吐不出来,心中便也得出这苏进不讷言辞、怕多是个书呆子这样的评价,有些话也就不再多问了,暗暗的朝对面而坐的老学谕摇了摇头,意思也便是明了了。冯泓安人老成jīng,对这苏进也有了大致的看法,此下见自己这关门弟子摇头,便将这看法坐实了下来,所以也就收起了当庭考校的意思,毕竟是喜宴,不好无故让后辈小子难堪……这觥筹交错间,寿宴也到了那几个固定的节目了,在有心人提议下,便以这冬雪为题兴作诗词,这宋人风情,自是少不了这等风雅之事,不过这毕竟是寿宴,不是真正的斗文争词,图个开心便是,所以这题也就这么广泛化,即便是才学再低的,总归是能够凑上两首,不至于尴尬了人。下面玩的开心的几桌甚至行起了酒令,酒酣意恬下更是称兄道弟起来。至于上首的胡勖,却是对着苏进颇有兴趣,这书生倒是本分的很,若是不涉及到他,他就在那儿安安稳稳的闷头吃菜…

    “上回听陆煜说起小郎君的事儿…”他将话头引到苏进身上……“老夫倒是心奇小郎君如何在短短几rì内筹足欠钱的?”

    虽然对于胡勖这些做官的,区区十六两银倒也不会放在眼里,但他也明白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别说是几天时间了,就是用上一两年,也未必能还的上,胡勖当时听这陆煜说,便觉得这边有意思,这笔钱肯定不是之前就有的,不然当时也不可能去找村保正借,所以…必定是那几rì苏进找来的,虽然看苏进这人木讷不善言辞,但或许有些其他才能,所以想到这儿,也就这么随口问了过去,不过……万万没有令他想到的是…这一问、算是问出了些岔子。

    ……

    ……

    暮rì西沉,流泻出醇绵酣甜的霞光,映照在胡府屋坡上的筒瓦垂脊上,玉白的雪花润进了酥软的彤红sè,此下零零碎碎的,又是飘了起来。

    “苏家郎君,还是我等驱车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比较喜欢自己走着……看这时辰,还赶得及回去。”

    胡府的红皮实榻大门吱呀的被推开,随着便是一把纸伞撑开,有人从里边出了来,他掸了掸两袖,将手上的纸信和玉璜塞入怀里。

    ……

    这胡府内院,进进出出的一些员外名流,宴会也开始逐渐散场,众人打礼告退、一一话别,家仆女婢们开始忙碌的收拾起宴飨的残羹剩炙,重新将桌椅板凳摆放好,卑贱的奴仆健妇们则是打扫着地上的瓜果碎屑,与胡勖相交颇深的几个老友便多盘亘了一会儿,絮叨几句来年有关升迁的事,或者研讨一下茶艺器玩,总归是些轻便的话题,等送走这一批老友,接下来就完全是私隐的时间了……胡勖后院的雅房里,木隔架上陈列着各种玉器宝瓶、古珍奇玩,两杯淡淡飘香的茶盏搁在了檀木案子上,胡勖端起其中一盏轻轻呷了口,而后看了眼身边坐着的老学谕冯泓安,见他若有所思的翻着今年学子的籍案风评,便是不住笑了出来…

    “这来年进学的名额不是早就定下了么,今个怎得还如此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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