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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风雪夜归人

    ()“看雪。”

    这话说出来,或许是觉得有些冷漠了,倒还是添了句,“雪下来的时候……很漂亮。”

    “嗯?”

    雪花儿纷纷落下,凌凌几朵缀到了女妇乌黑的发髻上,久而不化,倒是成了簪花,银泽纯洁的样子,她对着飘下的雪花眨了眨眸子,又蹙了蹙眉,很漂亮?心中摇头,又不知这小叔子在说些什么了……不过她却是有话说的,今天整个下午都被邻里的三姑六婶们拉去唠家常,这一家又一家的,端得像是成了银锭子一样、人见人爱,攥着手心说着贴心的热枕话,本想早些回来料理晚饭的,没想到这东家西家的盛情邀请,又是茶点果子、又是腊八粥水的招待,怎么也是推辞不掉,这一来一回的,没想到到了这个时辰才回来。她叽叽喳喳的在苏进耳边说着话,似乎这时候,也有点长舌妇的意味,说两句、眯眯眼睛,窃笑几下,却是有些不像平时的她了……

    “顾家嫂子平素便是不跟我们来往,不过今儿倒是找上嫂嫂说话,又是把她闺女唤了出来让嫂嫂看,要知道之前她可一直说着要把女儿嫁给那薛浑的,不过此下事情后,估摸着那薛浑受累与他爹,这来年巡检司八成是上不去了,所以眼下便要找上嫂子了,虽说那女娃模样俊俏可身子着实有些弱,可能是近来害了风寒,不过…总归不像是个福禄像……不好的,嫂嫂便给推了,仲耕不会怪嫂嫂吧?”她对着屋檐而下的雪花说话……

    “不过嫂嫂心眼也是坏着的,那崔大妈一个劲儿的要嫂嫂在你面前给她家平子说话,还给嫂嫂塞那厚实棉絮,说是要给你做大袄子穿……”女妇说到这儿却是笑了出来,眯笑着眼睛说:“不过嫂嫂可不会应承了去,崔大妈以前就老在背后说道仲耕,现在风头变了就来好生的巴结,嫂嫂又不笨,哪有这种便宜让她占,上次她去城里的时候,让她帮忙捎带些药材都不愿,这回嫂嫂可是找回场子了”女妇说到这儿,本是板着张严肃的面孔,却是撑了没两秒,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其实嫂嫂也小心眼着呢。”

    她如是的说话,书生也是嗯哦的回应着,更多的只是坐着一边默默地吃着零嘴,看着飘飘然下着的雪花,也没个表情反应,古井不波的。不过女妇倒似乎一点不在意,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零碎的话。

    “不过…二柱人挺好的,也经常帮衬嫂嫂做事,上次婆婆病了那回你也是知道的,还是那孩子背着跑了五里多的路,才送到了钱郎中那儿,虽然平时有点不记事儿,但人心眼好着,仲耕以后若是真的受了知县大人待见,能够拉扯一把的,便拉上一把,咱们苏家人虽然现在落魄,但可不能堕了气节,这明里暗里的细账,自己心里可要有谱嫂嫂是妇道人家,却也是明白这道理,仲耕书比嫂嫂读的多,肯定比嫂嫂有见识……“

    女妇在一边说个不休,说到关键处,还比划了起来当时的情景,书生听着、久了,却是脸上笑了起来,当然…只是淡淡的笑着,他递过一枚杏脯给女妇…

    “吃吃这个。”

    女妇一愕,看了看苏进、接了下来,借着屋内漏出来晕暖的灯光,整个杏脯亮泽鲜透起来,隐隐的、还散发着几点秘魅的光泽…

    “过了糖的,应该不错。”

    女妇转过头望着苏进淡然的神sè,又看了看自己手指捏着的杏脯……晶莹润泽,看着看着,脸上的欣喜却是慢慢褪去最后竟是垂下了眉头,抿着嘴唇,看着跌落在地的雪花,有些局促地攥了攥衣角…

    “叔叔…是已经知道了吗?”

    这或许是很有意思的话了……记忆中来,还是头一次唤他叔叔,以前一口一句仲耕的使唤,自己习惯下来、也是亲切自然的,但眼下这么称呼,却是有了些别扭与陌生。书生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自然是不会明白这“知道了”是指什么,不过倒也是能揣测到是与兄长先父的隐密有关,这是这个家庭最讳莫如深的话题,记得记忆中原主人不就因这个挨过嘴巴么,那可不是什么美好事了,当然,他也没这个兴致去了解,不过此下女妇说了,诧异…总归是有的,他想了想,还是岔开话题去了,毕竟可以预料的,那不会是个美好的回忆,所以也就没必要拿出来重新解读……

    “这篮子里放着什么。”

    女妇微微一愣,但随即醒转过来,挤了个不是那么好看的笑,弯下腰将篮子拾到起来。

    “这是各家送的腊八粥,太多了,我又转送了些,不过留了秋嫂子送的腊八,说来…今天我们苏家的腊八粥还没送出去呢,要不、仲耕吃点?”

    “好。”

    女妇站起身子去厨房大锅里盛了碗腊八粥出来,黑糊糊的一片,粥由于煮的久了,都有些烂了,里边枸杞核桃山药等等果子都翻了出来,看着虽然品相差了,但放在这个年头,那便是很好的一道点心了。他伸出左手去接,不想脸上微微痛容,女妇见了书生神情,稍一转念便明白过来…

    “左臂伤了?”,“无碍,小疾罢了。”

    “嫂嫂房里还有些纱绢和草药,这就予你取来。”

    ……

    莹莹雪花下,那只左手被女妇包扎的连手指都瞧不见,其实他只是小臂有些淤青罢了,显然不必裹得跟丧尸似的,不过看女妇包的认真,倒也随她了。忙活完了,女妇将粥碗塞进书生的左手,由于隔着层纱布,本来烫手的碗底此时倒是温热适中了,书生把碗端正,拿着汤勺搅了两下,舀起一勺入口。

    “是不是凉了?”

    “挺好的。”

    书生一勺一勺的舀着吃,看去虽然不至于多么喜欢,但也是吃着可口的,女妇似乎很喜欢书生吃她煮的腊八粥,看了会儿、低了低头,将手上那枚杏脯塞入嘴里,眯着眼露出笑容…

    “很甜呢…”

    “他们拿来的东西,想必也不会差了。”书生不急不缓的舀着粥里的莲子仁吃。

    “那陆主簿后来都与仲耕说了什么?”,“也没什么,就是过些rì子那知县生辰,便邀我过府一叙。”

    “哦…”女妇低了低头,想了想,又是神采奕奕起来,“那要嫂嫂准备点什么吗?”

    “不用。”他拿匙勺挑起一块山药儿往嘴里送,嚼了嚼,“他们说会派马车过来,想来也是不用我等备礼的,送幅贺寿联子、道声好,也就能表心意了。”

    “哦。”

    沉寂了一会儿,女妇抬眼望着这飘飘而下的雪花,在这冬天里,落得无声,却已是堆的满地都是,旁余人家传来那杂七杂八的议论声,苏母屋子里女孩儿认真的读书声,她都能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在这寂静的晚上……她仰了仰头,这雪夜中,那挂寒月却依旧亮着,浓厚的云翳没有遮掩住它,该放光的东西终归是要亮起来的……

    “其实…”这句话在嘴里囫囵了下,又抬起下巴凝望着眼前翩然而下的雪花,嘴角浅浅的笑了起来……

    “仲耕不是书呆子呢…”

    那边滞了滞。

    “呵。”

    ……

    夜风静静的喧嚣着,雪花儿此时却是轻飘飘地飞入屋檐下,黏在人的衣裙上,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书生吃着腊八粥,女妇拣了几枚杏脯吃,过了阵儿,两人收拾了一下,正要起身回房,这外边柴门忽然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行贾路遇风雪,不得安行,望请人家暂歇一宿”

    这是男人的声音,听着底气十足且又苍劲有力,一下便能让人联想到那关东大汉去了。两人俱是一怔,还是苏进先起了身,朝陈苓摆了摆手,让她收拾一下这里,自己上去开了柴门。呼呼的风雪声刮在耳边,弥漫在眼前,涌到脸上时能感觉到微微的刺痛,借着背后栅窗出来的微光,苏进解下门栓…

    “在下大名行贾,此去京师经营,路途遥远,更遇风雪劣天,望请人家能给予方便,让我等借宿一宿。”

    一个身材魁梧的九尺大汉矗在门口,寒风裂雪呼呼地扑打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让他怵动半分。

    “额……”

    微弱的烛光从身后打过来,苏进才勉然看清楚面前这大汉,虎背熊腰,像大山一般地矗在门前,身上披着件沾满雪花的貂绒帧风,头上戴着黑介帻幅巾,他面额方正,肤sè微显黝黄,看去约莫三旬年纪。而这时,那大汉也是打量了着苏进,见他左手缠着足足的纱布,滞了滞神sè,不过即然便反应过来,朝他打了个礼,躬身间,颔下那把修剪合度的美髯便露了出来。

    “额…先进来吧。”,“多谢这位小郎。”

    这些rì子,外来的行商员外借宿倒是不少,不过还是第一次找上苏家门,看来应该是前面几家没了闲置的屋子,便这么沿户找了过来。里边整理着的陈苓明白是行商借宿后,倒是颇为热情的招呼起来,今天苏家的腊八粥还没有分送出去,倒是正好让这外来人分点福泽,当然,也是本家人的福气。

    “主人,这马车……”

    这行商身后倒还跟了个亲随,身板得度,做事干练,整好行装后便牵着马车进了苏家院子,陈苓见了便上去帮忙将这马车安置在磨盘草屋里,条件简陋,也只能这么处置了。那行商倒还是谢了两句,弄得陈苓也是谦笑了起来,这时下天sè已晚,自不好在陈苓房内待客,便暂先将人带到厨房间休整,陈苓将油灯点上、桌椅摆好,稍稍收拾了两下,好在这厨房间平素她打理得当,此下倒也是不用耗费多时,便算是腾了个简易的客厅出来。油光徐徐铺展开来,这间稍显拥挤的厨房间也亮堂了起来。陈苓烧了个手炉,搁在桑木桌中间,那美髯员外也是毫不见外,伸出手煨着手炉烘了起来,那亲随负手站在员外身后,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此时借着灯光看去,模样却是清秀的,只是年纪显小,至多不过十七年纪。此时魁梧员外解下绒毛帧风让亲随收好,他上身那件盘领窄袖青袍便露了出来,苏进到还是有意打量了他脚上那双软皮长筒黑靴,当是富贵人的打扮,不过这言谈举止却是比较豪爽大气的,却是听不出那商贾jiān狡油滑的味道,见陈苓盛上热盈盈的腊八粥,那员外起身更是连连答谢,自然的,那亲随的也是有的一份,不过想是平时家教甚好,待得这员外同意后方才接受…

    “今儿腊八佳节,我等无端打搅已是不是,此下这农家嫂嫂好意赠粥,乃是应节美举,你收下就是,便勿要矫情了。”

    “主人教训的是,小乙明了。”

    这员外虽然是富贵人,但却毫无那骄奢矫作之态,陈苓本来还打算今晚给苏母守夜,这样就把她那间屋子腾出来让这员外住下,不过这位员外倒是洒脱,摆了摆手,“我等有片瓦遮头,不至露宿天野、已是幸事,又岂敢劳驾这位嫂嫂,今晚有这炭炉相煨便足以暖身,那绒裘棉褥自可不必,出来行走的,当是磨砺xìng骨淬炼体魄,又岂能过分安逸了。”几番的推辞下,陈苓倒也不去坚持了,稍微寒暄了几句,这员外便支使了那亲随去取坛好酒上来。这酒瓮样子古拙黑黄,与平素酒坛倒也无甚区别,不过这员外眼中却是透着喜欢,还麻烦边上的陈苓去温了一下酒,小顷过后,这酒瓮端上桌子,封泥红布揭去,醇绵的酒香便飘了出来。那员外把起酒瓮,要了两个茶盏,自是说笑着与苏进对饮起来,喝酒么断不可能是独斟自饮的…

    “来来来冬rì冷寒,这位小郎可否赏脸与在下对饮两杯薄酒?”

    员外大汉撩起袖摆给苏进斟酒,“这酒乃是在下行商江淮之地寻来的,当地人唤之桑落,说是后魏时传下来的古酒,每桑梓落时取井水酿,不过制法已佚,现今都是民间仿制,怕是已失内中七八,当是有所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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