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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抓赌

    ()吉普车在鹿头镇昏黄的灯火中消失后,四周突然静下来。被烧烤透了的田野,发出一股泥土的酽香。

    养父从县商业局副局长的位置下到鹿头镇任职了四年,头两年是当镇长,后两年任的是现职。本来他是有机会调到上面去的,一切只因为她的出现。

    养父的政绩主要有两个,一是集资建了一座小学,二是搞了一座养殖场。现在镇里的财政收入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这座养殖场。

    想起养殖场,贾铭世的目光禁不住拐到另一个方向上。远远地一座小山之下,忽明忽暗地闪着一架霓虹灯,鹿头河养殖有限公司几个字一会儿绿一会儿红,来回变幻不停。空洞的夜晚因此添了几分姿sè。美中不足的是那个“殖”字坏了,只剩下半个“歹”字在晃来晃去。

    凉风一阵比一阵紧了,暑气明显在消退,河滩上几个女孩子忽然唱起歌来。贾铭世心里一阵凉爽,他刚要加快步伐,迎面走来两个人影。贾铭世认清那两人是镇教育站的何站长和镇小的杨校长,竟下意识地躲进河堤旁的柳丛里。

    杨校长走到贾铭世藏身的柳丛前忽然停下来说:“等一下,我屙泡尿。”

    何站长嗯了一声说:“我陪你屙一点。”

    好半天没见水响。贾铭世想站起来,又怕正好淋着别人的臊水。杨校长和何站长又说起来。

    “胡老师的爱人被人打成那样住院,也不知是好是歹。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医疗费还要学校先垫付,他妈的这是什么道理!”

    “当官的只管自己,哪里会真心实意地关心教育。你没听见刚才小许在镇委大院里嚷,要全镇人勒紧裤带买台桑塔纳,不然出门太丢人了。”

    “没错!随便哪个领导卖台车子也够全县教师好好过上一个月……喂,老何,我这一阵不知怎么的,屙尿特别费劲,老半天也挣不出一滴。”

    “莫不是前列腺有问题,得赶紧查一查,男人这地方最容易患癌症。”

    “患了癌症才好,我就可以解脱了……好好,总算屙出来了!憋死个人!”

    一阵水响过后,两人终于走开了。贾铭世听出他们要去镇医院。贾铭世明里暗里听惯了别人的牢sāo话,他知道杨校长是在说自己,抬腿将眼前的柳树狠狠踹了几下,硬是将心中的火气灭去了多半。

    没走多远贾铭世又碰上了的妇联主任李妙玉。李妙玉说,镇里人都知道贾铭世今天回来,包括杨校长在内的好几拨人一直在镇委院里等着他,直到小许一个人开着车进院后,他们才散去。贾铭世问清除了杨校长是准备找他要钱以外,别人都是来伸冤告状的,便多多少少地放心下来。

    这年头只要不涉及到钱,一切都好办。贾铭世和李妙玉站在路zhōngyāng,说了一阵闲话。后来贾铭世要李妙玉马上到镇医院去看看那个姓胡老师的爱人到底是什么原因住院的。李妙玉答应后便往镇医院方向去了。

    一进镇子,街两边乘凉的人都拿眼光看着贾铭世。同他打招呼的人却很少,偶尔开口也是那几个礼节xìng的字。

    贾铭世记得自己刚来镇上时可不是这样,那时谁碰见他都会上前来说一阵话,反映些情况,提点建议什么的。贾铭世看见街旁一位老人正在忙不迭地招呼几个孩子,就走上去询问他家中的情况。他以为老人的儿子,媳妇外出打工去了。谁知老人气呼呼地告诉他,孩子的父母都让派出所的人抓了起来。老人说,自家几个人在一起打麻将带点彩犯什么法,开口就要罚款三千。那么多贪官污吏怎么不去抓,那么多贪污受贿的人怎么不去抓?老人一开口,四周的人都围拢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贾铭世总算搞清楚,原来镇派出所前天晚上搞了一次行动,抓了四十多个打麻将赌博的人,清一sè是镇上的个体户,不要说是干部,就连农民也没有一个。他们认为这一定是派出所的预谋,十几万罚款够买一台桑塔纳。

    贾铭世借口自己刚回,不了解情况,转身往人群外面走。老人在背后说:“我将话说明了,要钱没有,要命有几条。”

    贾铭世没有理睬。

    老人又说:“这哪像共·产党,简直是……”

    贾铭世不等他那更刺耳的话出口,便猛地转过身大声说:“不是共·产党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这些私营业主先富起来,你们能有今天这么大的铺子?钱来得太容易了,就想赌,是不是?莫以为自己逃税的手脚做得干净,让你逃才逃得了。你懂不懂,孔明知道关羽会放曹cāo才让他去守华容道。不让你逃时,你就是如来佛手中的孙悟空。得了共·产党的恩惠却想着别人的好处,这叫什么,这叫混账王八蛋!前年订村规民约时,你们都签过字,赌博就要挨罚。不想交罚款的人明天来镇委会同我打个招呼。”

    贾铭世一吼,街上突然静下来。

    回到镇委大院,贾铭世叫给分管政法的阎副书记打了个电话,要他马上将派出所所长黄达开叫来。

    刚开门进屋,接到县委姚副书记的秘书小赵的电话,说姚副书记的侄子被扣在了鹿头镇派出所,让他出面说一声,叫他们大事化小。

    贾铭世楞了一下,姚副书记?他侄子怎么会被扣在派出所?有些奇怪的问道:“赵秘书,你是拿我开涮是不?派出所还不是你发句话?还轮得到我出面?”

    赵秘书恨恨道:“还不是你们赵镇长作梗,他发了话,黄所长怕担责任,说什么也不敢放人,哼,赵远东真是想捅马蜂窝呢!”

    接完电话,李妙玉提都会两瓶开水进来,带着情绪说了胡老师的爱人被一个大人物打得不轻,大人物现在正关在派出所。

    贾铭世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开始解上衣钮扣,见李妙玉站在屋里没动,他说:“我要冲个澡。”

    李妙玉说:“你冲你的澡,我说我的话。你那东西我家里也有,吓不着人。”正说着话chūn到从里屋出来,倒吓了李妙玉一跳。贾铭世介绍说是他的表妹,李妙玉这才半信半疑地往外走,边走边说他不在家里,汤河村超生了一个人。

    “今年一切工作都白做了。”贾铭世叹了口气,随手关上门。

    没想到李妙玉还没走远,在门外接着贾铭世的话说:“别太着急,这个问题也不是今年才有,到统计时少报一个死人就行了。”

    贾铭世没有做声,打开水龙头,放水冲了一阵身子,刚用肥皂将身子涂抹一遍,水龙头里就没有水了。他打开窗户探出头冲着楼下叫道:“一楼的,等会儿再用水好不好,让我将澡洗完。”叫了两声,水龙头里又有水了。他赶忙凑过去。

    黄所长进来时,贾铭世刚刚将裤子穿好。天气太热,他懒得再穿上衣,光着膀子,开门见山就问姚副书记侄子的事。

    原来,每到chūn秋,就会有菜贩子和水果贩子收菜收水果,卖到城市赚取差价,这类人又被称为“老客”。

    姚副书记侄子就是一老客,不过他是那种没有任何经营证件的黑客,偏偏这次来鹿头镇收芹菜时遇到工商所执法队,队员不认识他,要扣车罚款,他不但不配合,反而态度极为嚣张,动手打伤工商人员,胡老师爱人便是工商所执法队的。

    黄所长说完急着撇清自己关系:“贾书记,这不关我的事儿,是赵镇长说我敢私自放人就追究我的责任,我,我也没办法啊,赵镇长那儿还劳您多解释解释……”

    贾铭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开始问抓赌的事。

    黄所长说他们的确是有意选择镇上干部发工资的前几天行动,因为这时干部们口袋里都是瘪的,无钱上麻将桌,这样可以减少许多麻烦和难堪。只不过他们没有考虑到镇上的个体户们竟敢公开对抗,到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收上来。他们准备明天先放几个女人,探探风向。

    贾铭世沉吟一会才表态,他不同意这种做法,他说政权机构做事就得令行禁止,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就会失去威信。贾铭世答应由镇zhèngfǔ和镇委会出面帮他们维持一下,翻过眼前这道坎,条件是收上来的罚款二一添作五,两家对半开。

    黄所长不同意,他们正指望用这笔钱添制一些交通工具。

    贾铭世告诉他,老百姓已猜出他们是想买辆桑塔纳,他们若真的这么做,会失去民心的。因此,不如将这批罚款分一半出来,给镇里的教师们发工资。

    黄所长有些松口了,只是不同意交出一半,他觉得太多了,教育上困难,公·安部门也同样困难。

    黄所长犹豫的样子让贾铭世心里很不高兴,他摆出一付单听黄所长说话的架式,自己却一声不吭。黄所长刚开始也不想再说话,憋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他要贾铭世权衡一下利弊,如果派出所等到镇里干部们发了工资后再开始抓赌,此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黄所长的话让贾铭世笑了起来。他像是改了主意,重新向黄所长提出,抓赌的事镇里可以与派出所一直配合下去,直到这事彻底完结。关于罚款的分配,他建议从明天一天由镇里想办收罚款,收到多少算多少,余下的全归派出所。黄所长很高兴地同意了。他在点头时,还再三申明,不许贾铭世事后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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