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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之道,存乎人心】

    长夜漫漫。空望玄窗独守月,只是凄美近人心。

    大理寺甲级监狱的戊九监牢里,沈云蜷着腿,手肘搭在大腿上,托着下巴,望着只有脑袋大小的玄窗。

    周围早就安静下来。那些重刑犯们在热闹一阵之后也都安歇了。石老三郁闷的叨咕了最久,翻来覆去说亏了,要沈云过去“引颈就戮,赔偿那一根银针的损失”---这是石老三的原话,没想到这个瞎子重刑犯,竟然还颇有学问。

    鼓上蚤看没了好戏,也就懒得再搭理石老三,只是幸灾乐祸地对沈云问这问那,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沈云却一声不吭,他可不敢相信这些重刑犯的话,万一这石老三还有一根银针呢?刚才那险之又险的情况,已经让沈云对所有人都抱着最大的戒心。

    右边的监牢里,从始至终那个强壮到有些变态的家伙就没有再吭声,更没有再出现。黑漆漆的监牢里只有闷重如擂鼓的呼吸声。沈云甚至在想,隔壁住的,到底是人还是熊?

    到了凌晨时分,沈云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其他房间会没有灯火了。原来玄窗旁的灯油量并不够点一个晚上,差不多只能烧半个时辰左右。这还是看在戊九监牢有新人的情况才有的待遇,一旦烧完,就再也不会有人来添加了。

    丑时的梆子声刚刚敲过,沈云却依旧毫无睡意。

    正在这时,对面的鼓上蚤却“嘻”地一声笑了。这个笑声在安静漆黑的监牢里显得格外刺耳,特别是对心中忐忑的沈云来说。他忙抬起头,望着只有零星月光洒落的铁栏。

    “吱”一声,对面的铁栏牢房竟然开了!然后就听见一个小碎步迈到沈云监牢前,那双雪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沈云。

    “欸,我说这位公子,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鼓上蚤靠着沈云监牢的铁栏坐了下来,扭头问道。

    借着月光,沈云看清了这个与水浒英雄同名的家伙。细眼、塌鼻,身材消瘦干练,头上有个小抓髻,发髻不牢,几缕粗黄的发丝贴在干瘦的脸颊上。唇边两撇八字胡倒是别致,可总透着一股子狡猾。

    沈云特别注意到,他手上并没有手铐和脚镣。

    鼓上蚤见他不说话,又“嘻”了一声,道:“别担心,我并不想取你性命。我只是在这牢中跟这些肮脏货待得烦了,所以想跟你说道说道罢了。”

    “你,怎么出去的?”沈云最终还是开口了。也许是上辈子喜欢看水浒的关系,他始终觉得会有鼓上蚤这种外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小偷虽然可恶,可终究没有强盗可怕。

    鼓上蚤用脏兮兮的手指摸着八字胡,贼兮兮地笑道:“这种小伎俩不足挂齿,普天之下,还没有我鼓上蚤不能来去自如之地……不说这些,我且问你,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沈云摇摇头。

    “可是杀了人?”

    沈云还是摇摇头。

    鼓上蚤摸了摸头上的小抓髻,有些苦恼地道:“你既没杀人,又没得罪人,那缘何来此地?欸,石老三,别他妈装睡了,跟老子分析分析!”

    沈云悚然一惊。左边黑漆漆的监牢里,传出石老三桀桀的怪笑:“还分析个球,你又不会放你石爷爷出去。明知道爷爷在这里等着这小子靠过来好结果了他,你却故意点破,莫不是真的想跟爷爷作对不成?”

    鼓上蚤嘿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人出来溜达溜达,屠老大也不会说什么。但如果把你们都放出来,那我可就遭殃咯!”

    石老三冷哼一声,似是不敢对那“屠老大”表示不满。周围的人似乎也见怪不怪,他二人的声音不高,但也不低,其他人愣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呼呼大睡。想来鼓上蚤离开监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鼓上蚤看沈云又戒备地靠在墙角,便笑道:“公子放心吧,这石老三真的就剩最后一根银针了。你只要不靠近,他也奈何你不得。只是你若想要安全地活过明日,那可就要看你的造化咯!”

    他故意用很玄妙的语气来说这番话,本是想引得沈云主动求教。可沈云却依旧靠在墙角,不发一言。

    其实不是沈云听不出鼓上蚤的语气,而是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地该说什么。

    求饶吗?不,他沈云做不出。若他是会求饶的人,上辈子也不会因为殴打高官之子而落得家破人亡。

    求教吗?也不。沈云虽然很想知道谁想杀自己,也对这些陌生的“牢友”很好奇,可他明白,从这个鼓上蚤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因为他们都有一个畏惧的人---“屠老大”!

    所以沈云只是冷冷地看着鼓上蚤,不发一言。

    等了半天,鼓上蚤顿觉无趣,跳起来,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泥土,笑道:“也罢,本想指点你一二,却不想你连留下名号的胆气都没有。无趣,无趣的很呐,还是回房睡大觉算了!”

    “我叫沈云!”沈云想了想,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鼓上蚤脚步一顿,愕然回头,又趴在铁栏上笑道:“哟,终于又开口了。沈云?耳生的很,江湖上似乎没听过,喂,百晓生,你倒是说说看,江湖上可有叫沈云的人物?”

    这最后一句,鼓上蚤是跳起身,扭头大喊的。

    从最边上的甲九号监牢里传出个浑厚的男中音:“名唤沈云者,江湖上有三。滁州点苍将沈云沈冷禅,汲水浪淘客沈云沈怀川,南洋笑剑锋沈云沈孤鸿。”

    这个男中音每说一个名字,鼓上蚤就回头看沈云一眼,但都摇头说“不像”,最后一个名字时,却双眼放光,道:“对对对,可能就是这个。沈公子,你可是沈孤鸿?”

    沈云也有些愕然,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这么多同名不同字的人啊?这个百晓生也端是厉害!

    “不是。在下乃是渤海沈云!”

    “渤海沈云?”男中音的声音突然拔高,“你是渤海侯世子沈云沈渊让?!”

    “正是!”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监牢里顿时传出一阵整齐的吸气声---敢情是谁都没睡着,都醒着呢!

    鼓上蚤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最后扶着铁栏有些虚弱地道:“你是,你真是渤海侯世子?”

    沈云很诧异他的表现,很自然地点点头:“不错。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在下的确是沈云沈渊让!”

    鼓上蚤的表情顿时变得的很奇怪,细长的眼睛拼命睁大,手脚都有些无措的感觉。

    左边的监牢里突然传出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就看见那个瘦骨嶙峋的石老三连滚带爬地跑到铁栏前,用颤抖的声音桀叫道:“天呐,我,我刚才竟然差点杀了渤海侯世子!天可怜见,还好我坏了一双眼,不然就铸下大错了!”

    沈云还没看明白呢,那边鼓上蚤却猛地朝沈云跪了下来,梳着小抓髻的脑袋不住地磕头,用激动近乎哭泣的嗓音道:“时迁拜见恩人!刚才不知是恩人驾临,多有冒犯,还请恩人恕罪!”

    其他牢里突然也纷纷传出声音,大都是些粗豪的声音在嚷嚷。

    “临淄侯阚谢过恩人!”

    “泽州欧阳复拜见恩人!”

    “蜀中章暨铭感恩人于五内,请受一拜!”

    ……

    沈云错愕的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乱哄哄了一阵子,沈云才反应过来,跳起身扑倒铁栏前,抓住还在磕头的鼓上蚤时迁道:“别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自问从前纨绔放荡了些,也喜好交结朋友,可却从未与各位认识,更不曾施恩于各位江湖豪杰。你们这是作甚?”

    浑厚的男中音又再度响起,只是少了些稳重和平缓,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感恩。

    “沈世子莫要谦虚。这是你应得的。世子虽然未曾施恩于我等,但汝父渤海侯却对我等有指天难盖之大恩!我等无缘亲见渤海侯一面,以报心中感激,今日能得见世子,磕几个头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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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渤海侯别府没有因为是凌晨时分而冷清下来,相反,这条在白天都没什么人走的街道上,却是人声鼎沸。数不尽的轿夫和仆役在渤海侯别府外排成了长队,一顶顶颜色各异的轿子就停在府门口。火把沿着长街一直延伸到街口的梧桐树下,街道两旁灯台的光线都被比了下去。

    府门口,木更正头缠白巾,腰系麻绳,猥琐的脸上带着悲戚的表情,不住地向来往的人拱手行礼。他的行头倒是和主人辞世符合,唯一的别扭就是,他腮帮上贴着一块厚厚的膏药,干瘦的脸颊也有些凸起---这是傍晚被沈武一拳打的。

    在木更正旁边,沈湛也同样的装束,一些前来的人就是在他的引领下带入正厅庭院。

    这俩人已经操持起了渤海侯别府的一应事宜。木更正和沈湛,分别从药房和港口处抽调来人手,将别府里的红灯笼摘下,挂上白素灯表,庭院廊道上披上白绸。花园里盛开的花儿也全都锄去,只剩下萧瑟的枝叶。

    渤海侯的尸身已经用红檀木制作的殓木盛装,停放在正厅的偏室隔出的灵堂内。棺椁已经着手定制,就等亲人到场,过了丧辰就可以入殓。

    白惨惨的灵堂内,一片素裹。沈武一身缟素,跪坐在枯草蒲团上,低头垂拜每个来灵前鞠躬的人。

    能够进入这灵堂的,大都是有官爵在身的。京都雒阳里就官多。他们在得知渤海侯遇刺之后,就纷纷带着祭礼来到别府,做哀悼之姿。

    不过这还不是正式的祭拜,来的大都也是政务院礼部的官员。他们围在庭前和灵堂外,各自引经据典地发表议论,同时表示极度的哀恸。

    几个主簿已经铺开宣纸,研墨记下大人们的话语,准备规整出一个适合渤海侯身份的出殡礼节来。

    沈武对外界的纷杂表示了最冷漠的应对。原本跪在这个位置上的不该是他,而是渤海侯世子!可是如今,渤海侯世子却在大理寺甲级监狱---就在渤海侯不幸的今天!

    也许用“出离了愤怒”来形容沈武此刻的心情是再准确不过。他甚至不想走出灵堂,因为一走出去就会见到木泗那个让他恶心至极的男人!如果不是还要为侯爷守灵,为世子继承家族尽力,沈武现在就会那把刀直接将木泗砍翻在地!

    木泗似乎也知道自己很不受沈武的喜欢,所以远远地站到门口去迎宾。

    丑时刚过,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从街口冲了进来,一路掀翻许多顶软轿,惹来一片骂声。不过那马车还是不管不顾地冲到别府门口,一个身穿墨绿长衫的中年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头冠有些歪斜也顾不得,直接摘下塞到旁边一个如幽灵样的仆人手里,径直朝门里扑去。

    木泗一看这人,忙上前一步,弯腰行礼,悲戚地道:“公甫大人,主人不幸,呜呼哀哉……”

    “少说废话,快带我去灵堂!”来人正是公甫效,他身上的墨绿长衫还是昨日那件,一双马靴上满是泥点,似乎是刚从城外赶回,听见木泗还要说废话,顿时怒喝道。

    木泗的客套话还没说话就被咽了回去,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忙回头道:“青蚨,你带公甫大人去侯爷灵前祭拜吧!”

    青蚨就是沈湛,他也是认识公甫效的,于是赶紧头前带路。公甫效忙着往里走,也没注意木泗的脸。

    来到庭前,却见这里到处都是朝中同僚,政务院礼部在京的三十八位官员,除了礼部尚书东方棤和三位侍郎之外,之外竟是全都到了。

    “公甫大人!”

    “蔼成君!”

    “公甫贤弟。”

    ……

    不一而足的称呼,让公甫效有点头疼。他没想到渤海侯遇刺竟然引来了这么多人。这样他还怎么去找沈云呢?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脱身出来,径直来到灵堂。看见沈武跪坐在那里,顿时吃惊道:“小武,怎么就只有你在这儿?”

    沈武霍然抬头,看着公甫效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泪湿眼眶,悲喊一声:“公甫大人,侯爷他,侯爷他走了!!”

    他想站起,却因跪了太久双腿发麻,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公甫效扑前扶住,眼眶也有点发热,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连夜赶了回来……小武,渊让呢?侯爷去世,渊让怎么不在灵前守灵?”

    “世子他,被抓进大理寺了!”沈武终于哭了出来,噙着的眼泪终于滑落。

    公甫效从城外急急赶回,一时还真没听说沈云被抓进大理寺的事。本来今夜宵禁,他是连城都不能进的,幸好他身上有内阁签署的紧急公文,加上人又不多,这才能进的城来。

    听沈武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讲了个大概,公甫效勃然大怒。

    “木泗可恶!竟敢污蔑主人,此子该死!宫三!”

    一直跟随左右的宫三在他身后如幽灵样出现:“在!”

    “将木泗那厮给我拿下。等我将世子迎出再论他的罪!”公甫效声色俱厉。

    “是,老爷!”

    宫三就要出门,沈武却赶紧收声道:“大人,先不急。木泗那厮定是受人指使,擒了他容易打草惊蛇!大人如若有心,请尽快将我家世子从大理寺中救出来……那里鱼龙混杂,又是甲级监狱,小人曾听说那些重刑犯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万一世子在里面有个三长两短,小人如何对得起侯爷啊!”

    公甫效搀着沈武起来,安抚道:“不碍的不碍的,若是在别的监狱,我或许还会担心一些,可在甲级监狱你却不用挂怀了!除非牢中之人不明渊让的身份,否则一定敬若上宾,不会有所损伤的!”

    “这是为何?”沈武不解。

    公甫效强笑道:“你可知道渤海郡的弥兰农场?”

    “知道。那是侯爷刚刚继任家主之位时设立的。”

    “那你可知在弥兰农场劳作生活的都是何人?”

    “这个,小人不知。我只陪侯爷去过几次,那里劳作事情不重,多是一些幼儿寡母在那生活,还有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侯爷没说,小人也不好问。”

    公甫效道:“嗯,这也是清泉信任你的原因。我告诉你吧,弥兰农场住的都是那些重刑犯的亲眷!

    当年清泉继任家主之事你也知道一二吧?他曾对我说,此事让他自觉杀孽过重,所以想做些善行来弥补。那些重刑犯凡是家中独子的,清泉就会征求他们同意,然后把他们的父母子女接到弥兰农场生活,若是有子女的也一并带到弥兰农场,好生抚育。如此一来,也能让那些重刑犯好生在牢中思过悔改。”

    沈武恍然,正要说话,公甫效却先道:“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朝中很多大人都是知道的。不过若是无事,也不能到处去宣扬。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沈武道,“可是,世子真是无辜的。大人,你要想办法查明是谁刺杀侯爷,帮世子洗脱冤屈啊!”

    “这个自然。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我明日一早就去找尚书大人!”公甫效看了一眼渤海侯尸身,幽幽长叹道:“清泉你放心,就算拼了这身官衣不要,我也定帮你找出凶手,还渊让一个清白!”

    渤海侯沈慕静静的躺在那里,苍白的面色沉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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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一直想系统的将大汉帝国的官制构造通过某个人物表述出来。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可能。因为那显得很拖沓,对整个故事节奏也很不好。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列个大纲,放在作品相关里。大伙若是觉得看的不是很明白,还请费神去看看作品相关吧!拜谢了!

    另外,这章的章节名不是乱起的。含义就在内容里。

    嗯,最后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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