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最真实的你
永眠公墓二号通道口处，站着一个背黑色背包的少年，他挺拔的身材，瘦削的背脊， 看起来沉默而哀伤。这天太阳很大，他戴着一副深茶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工作人员慢吞吞的走过来，递了供奉用的钵，不发一语，转身默默离开。在这个地方工作的时间长了，人心也会变得冷寂而无所依归，看惯了风起云涌的人间，能守着这些或正直或伪善却再不会重生的魂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少年慢慢踱着步子，心情平静而忐忑，虽然每年都会在她生日的时候来看她，却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心境。他伸手理了理怀抱中的红玫瑰，这是她最爱的花，娇艳欲滴，像极了她妩媚的样子。在少年的心里，这个像迷一样的女人从未正常担任过母亲的角色，她美丽妖娆，像一种可口毒药，让所有男人都无法抗拒。对她的印象记忆里也少的可怜，多数来自父亲的描述，“你的母亲，是位舞蹈老师，是位非常美丽的女人，年轻时追求者众多，可是命不好，所以跟了我。她安静时像一株洁白的玉兰，跳舞时像绽放的玫瑰，火红张扬，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尤物。”他是可以想象的，尽管拥有的照片屈指可数，但照片上的女子确实年轻漂亮，是一种嚣张的漂亮，不过除了漂亮，真的找不到其他与她有关的形容词。她只活了28岁，红颜薄命，这句话是准的。
“你好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听说女人过了20岁都不喜欢过生日。所以蛋糕上我没有插蜡烛，也没有写数字。爸爸说你嗜甜，我选的巧克力味，希望你喜欢。”少年放下古铜色的祭钵，把蛋糕轻轻放在旁边，蹲了下来。
他一边擦着墓碑上的灰尘，一边絮絮叨叨的念，“还有一个月我就中考了，目前成绩很稳定，应该能稳上四中的。对了，还记得以前你很喜欢的那个胖嘟嘟的女学生吗？她现在长高了，瘦了很多，也变漂亮了。我们在一个班。这么过年过去了，那个胖丫头变得越来越咋咋呼呼的，不再是那个哭了需要人递纸巾，摔倒需要人扶的笨丫头了。呵呵，你应该也很替她高兴吧......你.....你在下面要好好的，爸爸托我向你问好。生日快乐.....妈妈。”少年揉揉酸痛的腿，深深望了一眼墓碑上年轻的脸，转身离去。
刚走到公墓门口，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孟均彦！”
少年转过身，看到那张甜甜的笑脸，说：“简帘，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一家来看奶奶，爸妈有事先走了，我刚准备打车呢。你呢，一个人？”简帘笑笑。
“嗯，我来看我妈妈。”孟均彦摘下墨镜，双眼有些潮湿。
“你妈妈？我昨天......还看到.......她逛街呢。”简帘意识到自己的失语，最后几个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呵呵，她不是我亲生母亲。她是孟臣的亲生母亲，不过，也是我的妈妈。她对我很好”孟均彦勉强扯了扯嘴角。
“对不起......”简帘看到孟均彦强颜欢笑，最觉得他最后一句话有些牵强的意味。她低下头，“哎....笨死了.....说这么蠢的话。”简帘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干嘛！”孟均彦慌忙拉住她的手。
简帘一下红了脸。
“你有事吗？没事陪我坐坐？”孟均彦语气温柔。
“嗯。”简帘点头如捣蒜。
永眠公墓是D城最大最好的公墓，耗资二十亿人民币修建的永久性公墓，是省内最大的园林式文化陵园。安葬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更人性化的是，每个公墓都有专属的通道口，离通道口不远处还设有休息室。
孟均彦点了一杯苦丁茶，问简帘：“你喝什么？”
“随便，茶都差不多嘛。嘻嘻...”简帘傻不拉叽干笑两声，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给她一杯铁观音好了。”
“不要，我爸爸就喜欢那个，我偷偷喝过，不好喝。”
“那么，龙井吧。”孟均彦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
“不要，不要，听爸爸说爷爷喜欢喝这个。”简帘连连摆手。
“你还真难伺候啊，普洱吧，普洱适合你。”
“普洱，这名字好听，比你那个苦丁茶好听多了。应该不苦吧？先声明，苦我不喝啊。”简帘俏皮的眨眨眼。
“知道了，要求真多。以后谁娶你谁倒霉。”孟均彦被自己宠溺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咽下最后一句话。
“啊？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孟均彦急忙看向别处。
“喔。那个.......要模拟测试了，准备得怎么样？”简帘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扯了一个无聊的话题。看到孟均彦眼底的潮湿，平时得理不饶人的她居然变得有些笨口拙舌。
“哈哈.....简帘，你不必这样，我已经不太难过了，来看她....来看我妈妈心情已经平静了。”
“喔，那个，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六岁的时候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比孟臣大一岁，他是弟弟，我才是哥哥。我母亲死后，父亲不顾孟臣母亲的反对，硬要把我接回他们家住，她虽然口头上不反对，心里去容不得我。孟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家族事业传长不传次，可笑吧，现在还有这么老土的规矩。其实，我对孟家的房地产生意没一点兴趣，但是那个女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她认定我是来讨债的，讨我母亲的债。所以她强行改了户口簿上我的出生年月，告知孟家我是弟弟，孟臣是哥哥。呵呵，真可笑，孟家的钱，我从来都不稀罕。如果能够选择，连孟这个姓，我都不想要！”孟均彦双眼微红，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简帘惊讶的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翻江倒海的疼。至于为什么疼，她不想去追究。
“这些事只有几个人知道，连孟臣都不知，他一直把我当亲弟弟对待，疼我照顾我，好吃好玩的从来不会少我一份！虽然这些都是我这个哥哥应该做的！呵呵......多讽刺。好在父亲很疼我，或者说他太爱我的母亲，母亲去世后，他把对她的爱都转移到了我身上。总是私下给我很多零花钱，常常带我出去玩，学业素质上也总是用心栽培我。这些，甚至孟臣都不曾享受。但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当面叫过他一声爸爸！一声也没有！因为我恨他！我恨他要了我的母亲，却没有给她一个名分，一个正常的家！害她最后抵不住流言，割脉自杀。很小的时候，孟臣常常在我面前哭，向我抱怨父亲只疼我，不疼他。我心里听了其实很开心，真的，他活该！因为他的母亲有一个不爱她的丈夫！他活该没有爸疼！所以，对我这个从小没妈的孩子，上帝也总算公平了一回。”孟均彦叹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这些说得稀疏平常的事情，背后有这么多的辛酸委屈，不与人道。亲情是我们血液中最浓稠的一部分，却也是最伤人的一部分。
简帘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恍惚觉得以前的孟均彦都不是真的孟均彦，现在这个才是真实的孟均彦。一个缺乏疼爱，寡言少语的孟均彦。一个心理阴暗，冷漠自私的孟均彦。一个看似光芒四射，实则活在孟臣阴影底下的孟均彦。
她觉得心脏像被被一只莫名的手紧紧揪住，揪得她快不能呼吸。她用力的抓了抓裙子，放开时它皱得像一团纸。她就这样傻兮兮的看着裙子，然后猛然抬起头来，忽闪着两颗葡萄一样的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孟均彦，说了一句特傻的话，“你别抽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孟均彦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狠狠抽着，像要把整支烟都吞进肺里。
简帘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疼的不行，突然哭了。先是掉了几滴眼泪，接着居然“嘤嘤”的哭出来了声来。
孟均彦忽然一下扔掉烟头，扯过简帘的胳膊，她无力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他吮干她的泪，接着，嘴唇准备无误的凑了上去。软软的，夹杂着普洱的味道。简帘感到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狂跳不已，四肢僵硬，双手支在半空中，不能动弹。
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亲吻，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你五岁的时候，在舞蹈学校里，因为没能入选到我妈那个幼儿舞蹈班，一个人在黄昏的练功房里哭的稀里哗啦。你哭的样子实在很丑，我忍不住冲进去吻了你，希望可以止住你的哭声。结局是，你哭得更加歇斯底里，吓得我拔腿就跑。
丫头，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不被祝福的人，但是遇到你之后，我相信一切苦难都将终结。
————孟均彦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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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听说女人过了20岁都不喜欢过生日。所以蛋糕上我没有插蜡烛，也没有写数字。爸爸说你嗜甜，我选的巧克力味，希望你喜欢。”少年放下古铜色的祭钵，把蛋糕轻轻放在旁边，蹲了下来。
他一边擦着墓碑上的灰尘，一边絮絮叨叨的念，“还有一个月我就中考了，目前成绩很稳定，应该能稳上四中的。对了，还记得以前你很喜欢的那个胖嘟嘟的女学生吗？她现在长高了，瘦了很多，也变漂亮了。我们在一个班。这么过年过去了，那个胖丫头变得越来越咋咋呼呼的，不再是那个哭了需要人递纸巾，摔倒需要人扶的笨丫头了。呵呵，你应该也很替她高兴吧......你.....你在下面要好好的，爸爸托我向你问好。生日快乐.....妈妈。”少年揉揉酸痛的腿，深深望了一眼墓碑上年轻的脸，转身离去。
刚走到公墓门口，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孟均彦！”
少年转过身，看到那张甜甜的笑脸，说：“简帘，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一家来看奶奶，爸妈有事先走了，我刚准备打车呢。你呢，一个人？”简帘笑笑。
“嗯，我来看我妈妈。”孟均彦摘下墨镜，双眼有些潮湿。
“你妈妈？我昨天......还看到.......她逛街呢。”简帘意识到自己的失语，最后几个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呵呵，她不是我亲生母亲。她是孟臣的亲生母亲，不过，也是我的妈妈。她对我很好”孟均彦勉强扯了扯嘴角。
“对不起......”简帘看到孟均彦强颜欢笑，最觉得他最后一句话有些牵强的意味。她低下头，“哎....笨死了.....说这么蠢的话。”简帘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干嘛！”孟均彦慌忙拉住她的手。
简帘一下红了脸。
“你有事吗？没事陪我坐坐？”孟均彦语气温柔。
“嗯。”简帘点头如捣蒜。
永眠公墓是D城最大最好的公墓，耗资二十亿人民币修建的永久性公墓，是省内最大的园林式文化陵园。安葬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更人性化的是，每个公墓都有专属的通道口，离通道口不远处还设有休息室。
孟均彦点了一杯苦丁茶，问简帘：“你喝什么？”
“随便，茶都差不多嘛。嘻嘻...”简帘傻不拉叽干笑两声，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给她一杯铁观音好了。”
“不要，我爸爸就喜欢那个，我偷偷喝过，不好喝。”
“那么，龙井吧。”孟均彦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
“不要，不要，听爸爸说爷爷喜欢喝这个。”简帘连连摆手。
“你还真难伺候啊，普洱吧，普洱适合你。”
“普洱，这名字好听，比你那个苦丁茶好听多了。应该不苦吧？先声明，苦我不喝啊。”简帘俏皮的眨眨眼。
“知道了，要求真多。以后谁娶你谁倒霉。”孟均彦被自己宠溺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咽下最后一句话。
“啊？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孟均彦急忙看向别处。
“喔。那个.......要模拟测试了，准备得怎么样？”简帘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扯了一个无聊的话题。看到孟均彦眼底的潮湿，平时得理不饶人的她居然变得有些笨口拙舌。
“哈哈.....简帘，你不必这样，我已经不太难过了，来看她....来看我妈妈心情已经平静了。”
“喔，那个，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六岁的时候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比孟臣大一岁，他是弟弟，我才是哥哥。我母亲死后，父亲不顾孟臣母亲的反对，硬要把我接回他们家住，她虽然口头上不反对，心里去容不得我。孟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家族事业传长不传次，可笑吧，现在还有这么老土的规矩。其实，我对孟家的房地产生意没一点兴趣，但是那个女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她认定我是来讨债的，讨我母亲的债。所以她强行改了户口簿上我的出生年月，告知孟家我是弟弟，孟臣是哥哥。呵呵，真可笑，孟家的钱，我从来都不稀罕。如果能够选择，连孟这个姓，我都不想要！”孟均彦双眼微红，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简帘惊讶的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翻江倒海的疼。至于为什么疼，她不想去追究。
“这些事只有几个人知道，连孟臣都不知，他一直把我当亲弟弟对待，疼我照顾我，好吃好玩的从来不会少我一份！虽然这些都是我这个哥哥应该做的！呵呵......多讽刺。好在父亲很疼我，或者说他太爱我的母亲，母亲去世后，他把对她的爱都转移到了我身上。总是私下给我很多零花钱，常常带我出去玩，学业素质上也总是用心栽培我。这些，甚至孟臣都不曾享受。但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当面叫过他一声爸爸！一声也没有！因为我恨他！我恨他要了我的母亲，却没有给她一个名分，一个正常的家！害她最后抵不住流言，割脉自杀。很小的时候，孟臣常常在我面前哭，向我抱怨父亲只疼我，不疼他。我心里听了其实很开心，真的，他活该！因为他的母亲有一个不爱她的丈夫！他活该没有爸疼！所以，对我这个从小没妈的孩子，上帝也总算公平了一回。”孟均彦叹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这些说得稀疏平常的事情，背后有这么多的辛酸委屈，不与人道。亲情是我们血液中最浓稠的一部分，却也是最伤人的一部分。
简帘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恍惚觉得以前的孟均彦都不是真的孟均彦，现在这个才是真实的孟均彦。一个缺乏疼爱，寡言少语的孟均彦。一个心理阴暗，冷漠自私的孟均彦。一个看似光芒四射，实则活在孟臣阴影底下的孟均彦。
她觉得心脏像被被一只莫名的手紧紧揪住，揪得她快不能呼吸。她用力的抓了抓裙子，放开时它皱得像一团纸。她就这样傻兮兮的看着裙子，然后猛然抬起头来，忽闪着两颗葡萄一样的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孟均彦，说了一句特傻的话，“你别抽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孟均彦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狠狠抽着，像要把整支烟都吞进肺里。
简帘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疼的不行，突然哭了。先是掉了几滴眼泪，接着居然“嘤嘤”的哭出来了声来。
孟均彦忽然一下扔掉烟头，扯过简帘的胳膊，她无力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他吮干她的泪，接着，嘴唇准备无误的凑了上去。软软的，夹杂着普洱的味道。简帘感到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狂跳不已，四肢僵硬，双手支在半空中，不能动弹。
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亲吻，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你五岁的时候，在舞蹈学校里，因为没能入选到我妈那个幼儿舞蹈班，一个人在黄昏的练功房里哭的稀里哗啦。你哭的样子实在很丑，我忍不住冲进去吻了你，希望可以止住你的哭声。结局是，你哭得更加歇斯底里，吓得我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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