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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文字狱[捉虫+小修]

    卯时还没到,尚书房侍讲张若澄就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自打张廷玉因病乞休,胤禩就找了个机会将张若澄调到他身边担任课读。

    这一天对于张若澄而言于往常并没有多少不同,七阿哥依旧是先习满文蒙文,而后才是汉学。张若澄听着七阿哥将前几日刚学的礼运首篇背诵完毕,就拿起朱笔点上记号,而后为七阿哥重新布置功课。

    等到午时,七阿哥才结束了本日的课业。张若澄行过礼就要告退,却看见七阿哥慢悠悠的拿出一本诗集来。

    胤禩笑眯眯的让李玉将诗集给张若澄递过去,“爷近日听说张师傅身体欠安,正巧新得了一本诗集,小张师傅替爷带回去拿给张师傅解解闷。”

    张若澄有些受宠若惊,“多谢七殿下惦记。”

    胤禩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算得什么啊?倒是让张师傅多多瞧瞧,许是能有所宽慰呢?听说这是琉璃厂那边卖的最好的?倒是让张师傅多留心才好。”

    张若澄家传渊源,从来就不是个笨人。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可具体是怎么回事,还得回家和老父商量!

    胤禩的午膳用的特别香,他相信在文字里浸润了一辈子的张廷玉一定能看懂他的意思。

    而之后呢?行将就木的人怎么会放过这样天降的好机会?张廷玉与鄂尔泰你死我活的党争了一辈子,没事都要找事呢,这样的好契机会不利用么?

    不用亲自出手就能彻底收拾西林觉罗家,这样借力打力多好啊?

    张廷玉的身体是每况愈下,近些日子都已经开始卧床了。张若澄一踏进家门就匆匆的来到老父床前,将那本藏了一路的诗集拿了出来。

    坚磨生诗抄?不就是胡中藻的新诗么?张若澄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张廷玉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他将七阿哥的话仔仔细细问了一遍,然后咳嗽了两声,才道,“那本诗集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有没有夹层?”

    张若澄几乎将每一张纸都抖开了,末了还是道,“没有啊。父亲,七阿哥才九岁,他能做什么啊?”

    “糊涂!九岁怎么了?皇家人就算是六岁都不能小看!”张廷玉冷笑一声,“平白无故他会送来一个在琉璃厂随便就能买到的诗集?绝对有问题!胡中藻是鄂尔泰的门生,你当七阿哥不知道么?”

    张若澄被训斥的耷拉着脑袋接着找,可这真就是一本新出的诗集好不好?张廷玉忽地心中一动,“你把这本诗集从头念给我听。”

    户部尚书阿里衮的府里现在人人都知道,本就被老爷疼到心坎里的大格格更得老爷的心了!就连老爷的嫡长子都比不了!

    书房那样重要的地方,除了老爷本人,就只有大格格才进得去!

    胤礽日日窝在书房里恶补前朝本朝的政事,多亏了钮祜禄家一向底蕴雄厚,纵然被打压了几十年可根基还在。只要是胤礽要的,阿里衮都有办法给他找来。当然,如果涉及皇家的,阿里衮就只能亲自开口给女儿讲了。

    就这样熬了半个月,胤礽一双杏眼熬得眼圈青黑眸子里血丝遍布。阿里衮终于看不下去了,劝道,“宝宁,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还有三年呢。要是现在熬坏了身子还谈什么以后?”

    胤礽的视线终于从前朝实录里面移开了,道,“等我想出法子就好了。现在皇太后等着咱们家的动作,这样的重要的见面礼可绝对不能出岔子。”

    阿里衮摇头,“宝宁,朝廷上的事情复杂着呢。哪里是几日就能消化完的啊?再说,这件事情你也帮不上忙!你有这样的心,阿玛就很安慰了。”

    “阿玛可太小瞧我了。”胤礽抬起头,挑起的眼角都是灼灼光华,“本来我还想计划再完善一点才说,但现在讲了说不定是好事。免得阿玛用错了法子得不偿失!”

    阿里衮的嘴都要合不上了,他自己在朝廷里打滚几十年,还被皇太后这一桩难题压的愁眉不展,他女儿才几天就有法子了?不是糊弄自己吧?阿里衮是真心不信!

    可看着女儿那样笃定的眼神,他还真讲不出什么说教的话来。阿里衮只看胤礽指着那本前朝实录道,“前朝第六年,曾静吕留良一案,阿玛还记得么?”

    胤礽把前朝实录扣在桌上,“吕留良于我朝食德服畴,以有其身家,育其子孙者数十年,乃不知大一统之义!”

    阿里衮心中一颤,钮祜禄氏是马背上打出来的开国勋贵,于文墨上从来不会有太多的着眼,女儿这是什么意思呢?

    “圣祖在世时,庄廷鑨的明书案和戴名世南山集案缘由又是什么?阿玛该知道吧?”胤礽缓缓的绽开一抹笑,眼角眉梢带着说不出的冷,“鄂尔泰是圣祖二十年的进士出身,又做过会试主考,他的门人遍布朝野!”

    一言惊醒梦中人,阿里衮腾地站了起来,“你是说……文字……”

    阿里衮冷汗嗖的冒了一头,他是满洲勋贵,可也知道皇帝忌讳什么!这样大的事情谁敢开头啊?阿里衮被自己女儿的手段给镇住了!

    书房里一时静得怕人,阿里衮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样小的年纪,这样狠的手段!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的女儿是怎么想到的呢?他的女儿真能有这样的本事?可眼前这个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是谁呢?

    阿里衮的心里复杂起来,原本他只是想让女儿进宫搏一搏罢了。这一回才真正的为女儿的志向上了心!这是天生就该进皇家的人!有女如此是钮祜禄氏的幸运!

    阿里衮抹了抹头上冷汗,沉吟半晌才道,“女儿啊,这样的事情很容易失控啊?若是咱们控制不住,那不是反倒办砸了差事!”

    胤礽毫不在意的一笑,“咱们哪里控制的来啊?有多少人就等着这么个机会呢!只要将事情抛出去,自然有人替咱们做完!”

    胤礽低头看着那本前朝实录,垂下的眼底都是狰狞狠意,是谁改了圣祖实录?除了他皇父最信任的张廷玉还能有谁?本宫疯疯癫癫?怎么本宫自己都不知道!

    这回阿里衮是一点就透,他在书房里转了几个圈子,道,“听说张廷玉快不行了。咱们的动作要快!越快越好!”

    连着念了一个时辰的书,张若澄的嗓子都快哑了。张廷玉闭着眼睛,听着儿子念了一首又一首的诗,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然后就听张若澄用沙哑的声音念道,“一把心肠论浊清。”

    张廷玉猛的睁开眼,手猛的一抬,“一把心肠论浊清?”

    浊清?浊清!

    八十四岁高龄的张廷玉哈哈大笑,他终于找到扳倒西林觉罗氏的机会!与鄂尔泰的较量,最后是他彻底的赢了!他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后人会被西林觉罗氏报复打压!只要捉住了这个把柄,西林觉罗家绝对无力回天!

    然后,张廷玉的笑声蓦地戈然而止,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七阿哥的本意?七阿哥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见识?

    七阿哥知不知道这件事可能引起的后果?不,他一定知道!可他却依然这样做了!七阿哥只有九岁,怎么竟然这样狠辣老道?还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等这诗集案子一发,谁能知道和他有关系?他可什么都没跟自己儿子说!一切都是他张廷玉自己看出来的!

    不对,七阿哥怎么那么确定自己一定能看出来?张廷玉的眉头越皱越紧,但是能彻底压下西林觉罗氏的心情终究占了上风。

    于是,他对张若澄道,“你去好好查查这本诗集的来源去处相关人等。”

    张廷玉捻着胡子又笑了出来,“七阿哥送来这样的大礼,咱们父子该好好谢他!”

    张廷玉这厢刚刚把一切都查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厢坚磨生诗抄的案子却已经发了!弘历紧紧的捏着那本诗集,眼神阴测测的逐字逐句念下来,“又降一世夏秋冬?”大清自定鼎以来,承平熙嗥远过汉唐宋明,何谓又降一世?

    “那是偏灾今降雨,况如平日佛燃灯?”难道朕就不曾勤政?

    弘历狠狠的将诗集惯在地上,词意狂悖!离间汉满!竟还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

    内阁学士胡中藻是鄂尔泰的门人,平时就对张廷玉一党大张挞伐,弘历不喜党争,自然就更不耐烦看见他。可这一回胡中藻彻底的踩在了皇帝的敏感线上!让弘历更为不满的是,鄂尔泰的亲侄儿甘肃巡抚鄂昌竟然还与之唱和!枉朕还为你们西林觉罗家打算!

    大怒之下的皇帝不止处死了胡中藻,连他的族人也没放过!而在鄂昌还没有醒过神来的时候,他与胡中藻往来书信与应和诗文都被一并搜查封固呈送京城。

    怒气中天的皇帝总是希望有人顺毛摸的,可西林觉罗家一门高官厚禄联姻望族,可以说自打雍正在位就被宠惯了,哪里会相信皇帝真的会对他家下狠手呢?于是,鄂容安在军中的一句抱怨“奈何奈何”就被有心人传进了皇帝的耳朵!

    再加上鄂昌被人搜出来的塞上吟文稿以及其与大学士史贻直的人情往来,原本还念着旧情的皇帝这一回是动真格的了。将鄂容安撵去与班第一起驻守伊犁又赐鄂昌自尽,弘历尚嫌不足竟将鄂尔泰的牌位撤出贤良祠!

    西林觉罗家这回才真正傻眼了。身为鄂尔泰长子的鄂容安终于开始着急了,可一时半会哪里有功劳能让皇帝网开一面呢?

    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反叛的事情就是鄂容安抓住的救命稻草。弘历命鄂容安与萨喇尔率师捉拿阿睦尔撒,可惜鄂容安却力战不支功败垂成。看着自己已经握不住刀的手,鄂容安喝令长随一刀捅下来殉了国!

    弘历这才有了点后悔,亲自为鄂容安拟了“刚烈”的谥号。叹息道,“用违其才,实予之失。”,又让鄂容安的次子鄂津袭了爵。至于西林觉罗家其他人么,刚刚往死里打压他们家的弘历哪里抹得开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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