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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章

    坐在马车上时,我频频回头看小潭和阿缨,他们不停地对我挥手,看着他们身影越来越远,我的不舍也渐渐膨胀起来。

    后来阿缨朝我大喊了一句话,我只听见零星几个字,等啊娶啊的,也不甚清楚,但见小潭猛地敲了他一记,然后指了指我和小凤仙,用手比了个同心结的手势,阿缨的神情便蔫下去了。

    我觉着这误会有点大,于是身子探出去了些,打算喊一声我跟他不是一对儿,小凤仙的声音便悠悠传了来:

    “坐稳。”

    下一刻,马车轱辘便碾过了个不小的石头,整个车盘一蹬,我被翘得老高,头和马车窗框结实地撞了一撞,我便头晕眼花地跌回了座位。

    丫一定是故意的!真他大爷的疼……

    玉凉镇虽偏僻,但离京城也不远,且路却开得奇好,也许是组织圈了此地正打算好好开发,只开了山修了路,尚未进入建设吧。

    不过七天的车程,我们便到了传言中的青衡国的心脏——安京都城。

    入城时天色已晚,不过赶巧遇上了这里十年一度的水灯节,街市上四处都是恰逢情窦初开之季的少年少女,拥挤得马车都寸步难行。

    小凤仙选的客栈,是我进城后所见过的最破旧的客栈。姑且不论这店中的配置仅有一个掌柜兼账房,一个杂役兼小二外加一个能把菜烧糊了的不靠谱厨子,连马车都得自己牵去后院的马厩里喂,热水限时供应过期不候,天字上房就是一张席加两床被,还没有窗……

    最最令我怨念的是,这里位置偏僻,看不见集市的热闹繁华,看不见暧昧横生的水中传情灯。

    我站在小凤仙身后,看他认真地喂马,刷马背,一种高贵至尊众人仰望的城主印象崩裂得厉害。靠杀人养活整个世外城池的彪悍城主,怎能在这个破地儿干这样的糙活,还抠门得这样理所当然。

    我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画圈,小声嘟囔着:“我想出去玩儿。”

    “不行。”

    “我真就一会会儿都不可以?”我跑到他跟前,用真诚祈求的眼神凝望他。他却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还是一句不行。

    我真恨不得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就只有一根筋,这朵花拧起来最讨人嫌!“人和人怎么能那么不一样呢?你闭关了多年未出过门,我被囚禁了多年也未出过门,撞到这十年一遇举城欢庆的节日你却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我懊恼地用干稻草打了打马屁股,这马儿却甩了我一脸马尾,我身心俱伤,站起来打算去洗洗睡了。

    “一个时辰后回来,换男装。”

    我猛地站住,原本灰败下去的眼睛一亮,回头看向小凤仙,他仍目不转睛地刷马,过了半晌,他发现我一动不动地站了原地,且傻呵呵地咧着嘴笑了许久时,终于不满了,道:“在等我反悔?”

    此话一出我撒腿便跑。

    找小二借了一套普通的男人行头,大裘帽加上灰色的夹腰外衫,我便意气风发地出了门。

    大城市就是和小地方不一样,人们的衣着样式十分潮流,最近似乎非常流行石蒜花印子,妖媚可爱,精致大气,许多姑娘的外袍上都有,且颜色各异,金线银丝缠绕,衬得人神采奕奕好不娇俏。男子的长衫则时兴在袖口和衣袂以浅彩线镶祥云边,儒雅温润,倒也引人注目。

    水灯节来源于古时传说,在天神时代,曾有位天仙与凡人相恋,但天界不允,还将天仙打入了天河宫,天仙为解思念,每年都会放一盏水灯入天河,但天上一日便蹉跎凡间一年,水灯随天河而下,飘落人间到凡人手中都会耗去整整十年时光,虽然爱得艰苦,二人都不曾放弃,直到最后凡人死去,天仙得知后,也随之化作了一抹青烟。

    故事虽凄苦,但在世人眼中却是可歌可泣的惊世爱情。据说安京河便是天河的一条支流,于是安京都城的人们每十年便会举办一次水灯节,说白了,就是个盛大的相亲会。

    姑娘们将水灯投入安京河中,哪家少爷找到了看对眼的姑娘,便拾她的灯。

    但越是热闹的时候治安越差,光是半个时辰内,安京河人气最旺的河段两岸都已打了两场群架了……

    冬日的夜虽暗得更甚,但今夜的京城因为四处挂着彩色灯笼,几乎通明如昼。我忍着卖灯老太的诡异目光,跟着姑娘们一起买了个不太显眼的水灯,在安京河比较偏僻的一处放了出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的,就不求了,太不实际。反正我离死不远了,不如诅咒小凤仙日后的妻子不贤惠不貌美还爱惹是生非,诅咒他一辈子劈不成腿,不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这么一想,我心里高兴,便仰头猖狂大笑起来。

    结果刚哈哈了几声,便看见小凤仙就站在对面的屋顶看着我,一副看傻子的欠抽表情。

    我被他吓得哽了口气,然后佯装无事地摸了摸后脖颈,随意咳了咳。

    他这么一出现,我便知道他这是催我回去了,后来他一跃,又消失在了夜色中。我叹口气,低头追着我的水灯望过去,发现它一路漂流了好远,砸吧砸吧嘴,打算撤退时,突然发现对岸走来了好几个娇艳动人的女子,看他们大多数的穿着,虽华美却不出尘,像是烟花女子。他们拿着手帕掩嘴,嘻嘻笑笑,个个都十分爽朗的模样。

    应该是刚刚投的灯被哪家心仪的公子采去了,心情明媚吧。

    令我讶异的是,走在最末的,居然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第一艺妓——秦初约。

    她站在其中,宛如遗世独立,清冷脱俗,不言不语,若不是她姿色倾城,便低调得几乎让人难以留意了。

    她目光朝安京河中移了移,然后脚步轻停,似乎发现了我的水灯。

    我那水灯也是个偏爱美色的,眼光也好极,知道往最美丽的人儿那靠近。

    秦初约蹲下身,伸手拾起了我的水灯,那只手上,依旧紧密地缠着白色的纱布。

    其他的女子见她拾了灯,都笑起来,说着你今晚一个灯都没放,倒是拾了一个。

    她眼波潋滟,抬头精准地抓住了我的视线,我站在原地与她对视,见她微微一笑,我也不知为何红了脸,然后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他们的笑声,还连连对我喊着公子莫走,初约姑娘看上你了。

    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妖孽啊!连我这个内外都纯正的女人都被她那惊鸿一瞥震慑住了,更何况是男子……她的全身上下都让人过目不忘,尤其是那双诡异的手,难道真的受了什么伤?

    脑子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急忙从怀中掏出白色丝带,小凤仙抛给我后我一直留在身边,只觉得它看着甚是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现在看见秦初约,我才想起,她手上的纱布,和这白色丝带一模一样。

    难道琴断和秦初约有什么关系?

    翌日,我从榻席上醒来的时候,小凤仙已经没了身影。听他们的计划也晓得这次应该十分危险,他没有嘱咐我别瞎跑,我便当他默许我自行走动。

    当然,以我这般不抱怨就不快活的性子,还是得埋汰他一句:他的熟人眼线都安排在了类似于玉凉镇那般偏僻的地方么,我一个人这几天该找什么乐子才能派遣寂寞啊。

    想了想,我还是给自己安排了两个任务,第一,先把紫雀罂粟药袋卖掉,毕竟京城里识货的药铺多些;第二,陌府就在京城的中方大街上,这金色长命锁……还是还回去吧。

    当我站在陌府大门前时,我又感叹了一遍我那废了一般的认路能力。刚刚我问的不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么……怎么找了整整一个时辰,按着路人的指示来到的确是这个地方。

    真是上天注定我要先做好事。

    陌府大得让人咋舌,且门禁森严,看起来富丽堂皇,却沉闷压抑。总觉得这样的重官府邸的空中宛如长了一只象征权力的手掌,拨云弄雾无所不能。

    我还没跨上他们正门前的石阶,已有好几个戬头朝我戳过来,我立马表明立场说自己知道他们陌府小少爷的下落。

    其中一个侍卫始终皱着眉,似乎不相信我。

    我从怀里拿出了金色长命锁,递上去,尽量摆出严肃遗憾的神情,“你们小少爷在玉凉镇时,被绝命七鬼杀了……我已好好安葬,还带回来了这个,望节哀。”

    侍卫小心地接过,确认后眼睛瞪得老大,然后请我稍等,便跑了进去。没过多久,里面便传来了一阵喧闹的脚步声,我仔细一瞧,是众丫鬟扶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小跑出来。

    那女子满眼通红,见侍卫朝我指了指,她便不管不顾地朝我跑过来。

    她身后的丫鬟们纷纷来搀着,嘴里一声声喊着:“玉夫人注意身子!”

    那夫人大约就是陌奶娃的娘亲了,看她神色憔悴,怕是担忧失眠了好些日子,本以为会盼来孩子的消息,如今该如晴天霹雳一般了,倒令人不由得心酸。

    她眉眼清澈,长得标致好看,泫然欲泣地看着我,“姑娘……你说的是真的?”我点点头,她接着便几乎要厥过去,我立马将她扶好,丫鬟们也七手八脚地凑了过来。

    陌府的官家过来把我请了进去,让我在偏殿等,他们请来大夫为玉夫人看着,估计过一会儿能醒,玉夫人应该还有话想问。

    我听丫鬟们谈论,才隐约知道,玉夫人是陌鸢将军的唯一一位侧室,已在府中服侍了三年,一直无子,前两月才产下的陌天云少爷,全是玉夫人拜了多个菩萨,辛苦供着送子观音才得来的。孩子满月时,玉夫人携着孩子回门,不料途中被盗匪劫去,之后便下落不明了。

    原来那日的车把式,也是个盗匪。

    他们还私语着,陌鸢很快便要娶当今皇帝的五公主青珏为正夫人了,玉夫人偏偏此时没了孩子,岂不等于成了任人鱼肉的。

    我撇撇嘴,这些豪门争斗,也是戏文里常有的,倒也不新鲜。只是看那玉夫人刚刚伤心欲绝的模样,也是发自内心的痛苦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过了半柱香时间,便有丫鬟过来喊我,说夫人醒了,要见我。我随着她进房,玉夫人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泪痕交错。

    我不顾丫鬟小厮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径自坐在了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那绝命七鬼已经遭了报应,我也帮奶娃寻了个风水宝地葬好了,放心。”

    她眼泪又漫了上来,紧紧反握着我,“能否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一五一十说了,也不做隐瞒,唯一没老实交代的,是小凤仙也曾经动过杀念。她听着似乎觉得惊心动魄,直到听到孩子被摔死那段,终是忍不住哭了声嘶力竭。

    我用力帮她抹掉眼泪,有板有眼地嘱咐:“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巫女,所以对于生死轮回的理论,你得听我的。”我胡诌起来一向文思泉涌,“这事说明他与你有缘无分,若他不在此时死去,便意味着今后有更大的灾难,你若仍哭哭啼啼,只能形成念缚缠着他的魂魄,教他入六道后不得安生,如何好好转世?你还年轻,屁股虽然小了点,但好歹能生啊,再加上这陌鸢将军孔武有力的,还怕没有孩子?”

    她听得一愣一愣,最后终于笑出来,“姑娘话虽直白,却在理……而且,姑娘身上,有股十分宜人的香气,能让人安神醒目。”

    我突然想起身上带着的紫雀罂粟,咬咬牙,然后大方地把药袋卸了下来,帮她系起来,“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就送夫人吧!”

    她摸了摸药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我,真诚道:“以后,便喊我玉娘吧,姑娘如何称呼?”

    我永远都记得,她当时看我的目光,和笑意。

    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如她一般温婉亲和,她也不因我的穿着而面露嫌弃。我自认识人的目光了得,所以只一眼,便知道这女子善良纯净。只是,她带给我的遗憾,始终伴了我一生一世,不曾磨灭。

    “世怜,沈世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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