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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5一梦廿三载

    【番外一:一梦廿三载】

    (一)

    箭出手的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眼。

    那双眼不再平静,不再疏离,而其中却蕴含着的情绪,已不能一言而尽。

    讶异,无奈,绝望,自嘲……每一种情绪,如同刺入自己心口的一把利剑。

    于是那箭没入对方的胸口,换来的却是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

    “大哥,对不起。”他看着对方,极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声音里,已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而话音方落,面前的人便眼睁睁地自马上坠下,白袍银甲之上,是如明花一般艳红的血迹。

    甚至未来得及看清他最后的表情。

    看清又如何,此时此刻,他对自己有的也只是一个恨字罢。

    沉重的坠落声在耳畔响起,李世民指尖一松,手中的长弓便倏然落地。他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身影,看着自对方身前徐徐淌出的殷红血迹,忽然间动弹不得。

    巨大的震撼之中,脑中只剩下空白一片,仿佛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木然地驻马而立,甚至忘了,这玄武门前的纷争,尚未结束。

    忽然胯-下的马一扬前蹄,带着他便往前冲去。李世民这才回过神来,然而已是连人带马地冲入了不远处的小林间。

    紧跟上来的,是手提长弓的李元吉。

    “你杀了大哥!你亲手杀了他!”李元吉双眼因为发怒而泛红,便就这手中的长弓,冲他拉起弓弦连发三箭。然而因为太过仓皇,不及李世民做出任何躲闪,那箭簇便擦着他周身倏忽而过。

    李元吉索性不再放箭,近身前来,拉开弓弦意欲以之勒其颈项。李世民仓皇躲闪,然而自己的衣衫却被枝桠挂住,不得脱身。正仓皇之际,只听闻一声大喝,却是尉迟恭挥着他的丈八长矛,气势汹汹而来。

    李元吉见势一惊,匆匆迎了一击后便策马躲避,然而未跑出多远,便被尉迟恭一箭射入后背,坠马而死。

    尉迟恭大喝一声:“太子与齐王俱已死,识相的便赶紧归顺了秦王罢!”说罢回马来到小林边,只见李世民在方才的争斗中已然坠下马去,却并未站起,只是就这那姿势跪在地上,十指深陷入泥土之中。

    “殿下……”尉迟恭迟疑着走到他面前,只觉对方身子似在颤抖,然而却又并非因了那李元吉方才那区区三箭。

    李世民闻言半晌没有回应。

    方才李元吉的话仍在他脑中回环往复,仿佛直至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李建成死了,死在了自己手中。

    自己终于,亲手杀了他。

    指尖愈发用力,死死地扣着身前的地面。

    ——大哥,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至此的啊。

    见他半晌不做回应,尉迟恭有道:“殿下,齐王已死。”

    而李世民仍是仿若未闻,直到有人匆匆来报道:“殿下,东宫及齐王府熟人闻讯,正带兵甲往此处赶来!”

    李世民蓦地回过神来,他抬眼望了面前的人片刻,才慢慢地支起身子站起来,神色一点一点恢复了平静。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传令下去,倾府中所有兵力将人阻住,切不可教其逼近此处!”顿了顿,转向尉迟恭,神情里不是平静到近乎阴冷,“尉迟将军,替我进宫……将此事禀于父皇罢。”

    (二)

    李世民次日进宫见到李渊时,对方一夕之间已然老迈了许多。

    二子为兄弟所残杀,自己也被胁迫,无奈之下出让兵政大权。此时此刻,自己这个皇帝,已然是形同虚设。

    见李世民前来请安,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开口说话。甚至只是垂着眼,不愿去看面前这个残杀兄弟,逼迫父亲的不义之徒。

    然而默然许久,他却听闻李世民低声道:“父皇,我杀了大哥,我……亲手杀了他。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声音里,竟是带了哽咽。

    李渊闻声抬起眼,但见李世民已然徐徐跪倒在他面前,零零碎碎重复着方才的话,渐至泣不成声,末了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那声音,是李渊从未见过的撕心裂肺。

    默然许久,他终是起身上前,将人揽在怀中。

    李世民顺从地倚靠在他怀中,便如同年幼的时候一般,毫不压抑自己感情地哭出声来。

    而他的余生之中,再不会有这样一日。他将变得冰冷,威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哪怕是一点点真实的情绪。

    李渊叹息一声。嫡子三人,失之有二。事到如今,他也别无选择了。

    (三)

    “既已将太子并齐王灭门除籍,为何偏偏留下在下?”魏征端然而跪,神色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李世民于坐上垂眼看着他,慢慢道:“废太子府人,欲归顺者,我一向不计前嫌。”

    魏征伏首拜道:“那便请殿下赐魏征一死。”

    “求死?”李世民眸光蓦地锐利了几分,冷笑道,“你想以死明志?”

    “非也,”魏征道,“泉下苦寒,臣甘愿伴太子而行……”

    “妄想!”李世民忽地拍案,咬牙切齿道,“你们谁……都别想下去陪他!”

    魏征伏地不起,神色平静。实则他已然明白,李世民后悔了,他下命不再追杀太子齐王余党,便是不愿再多取一人性命。

    只是斯人已去,后悔又有何用?魏征暗自笑了笑,实则他心底已然做好了决断……

    然而正此时,他却听闻李世民开了口。那声音不再暴怒,低沉间,甚至隐约透着几分黯然。

    “魏征,他一生心里只有这江山。你若当真为他,便不该弃了他心中所愿。”

    魏征闻言微微怔住,随即苦笑了一声。他便是为此,才没有在玄武门事变之后,立刻自裁。

    与李世民对阵,他从未落过下乘,唯有这一次,纵然明知为他所利用,却也别无他法。

    ——殿下,魏征平素从不惜命,此番,怕是要贪生怕死一回了。

    (四)

    贞观元年,已是一国之君的李世民下令,追封李建成为息王,谥为“隐”;追封元吉为海陵郡王,谥为“剌”。与此同时,将二人恢复原籍,以礼改葬。

    当日李世民于宜秋门黯然长立,久久无言。归返之时,已是泪流满面。

    人人只道谥法中,隐拂不成曰隐,不显尸国曰隐,见美坚长曰隐。却不知,隐,蔽也,隐,微也。

    一个“隐”字,不过是相忘而不能忘的隐痛。

    (五)

    渭水两岸,大军肃然对峙。

    为首的将领已然出列而立,隔着宽阔的河岸,长久沉默。

    终于,颉利可汗咄苾开了口,却是笑道:“上次一别,今日再见,当日的秦王竟已然是今日的帝王,玄武门前杀了亲弟兄,真是好手段!”

    李世民闻言神色不变,只道:“莫非颉利可汗趁乱侵我大唐疆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却是为隐息王报仇而来?”

    蓦地听他说起这么一个追封的谥号,咄苾心头微微一痛,咬咬牙,才算是沉住了气。

    李世民见状又道:“你我对战已是数月有余,纵然我大唐民生尚未恢复,而以突厥之力,却也不足以全然败我。今日可汗既愿来这渭水之畔与朕想见,想必对此事亦是心知肚明。实则朕不愿与突厥为敌,欲与可汗签订盟约,若可汗也有此意,金帛财物,自当奉上。”

    如今李建成余党仍是不断起事,加之连年战乱之下民生不济,李世民深知此时绝非与突厥决战之机。

    咄苾闻言沉吟了许久,道:“我之所欲,唯有一物而已。”

    李世民道:“何物?”

    “曾听闻陛下早年曾得一副墨宝,唤作《兰亭集序》,”咄苾一字一句笑道,“我虽非中土人士,却也略好风雅,久闻其盛名而不可得……却不知陛下愿否割爱?”

    李世民闻言,面色蓦地暗了下去。

    咄苾看了他片刻,道:“陛下若不愿割爱,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今日不便在此多做耽搁,便先行告辞了,一切……还望陛下三思。”

    李世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面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

    而咄苾带着大军打马返身,却忽然放声大笑。笑声豪迈,却又透着苍凉。

    而当日夜晚,咄苾帐中迎来了唐朝使者,他手中捧着的,便是那稀世之宝——《兰亭集序》。

    咄苾将画徐徐地展开,盯着一寸一寸地看过,默然无语。许久之后,他才将画小心收好,对使者道:“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盟约之事就此定下。具体细则,改日当面商定。”

    数日之后,双方签订了“渭水之盟”,咄苾亲杀白马,以血盟誓,不日便带兵而返。只是渭水索画一事,却无人知晓究竟如何。

    (六)

    贞观十六年,李世民做了一个梦。

    那阔别了二十年的面容,头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此清晰,仿佛一伸手就能够触及。然而当他本能地伸出手去的时候,对方却在顷刻间化为一道白烟。

    醒来的时候,李世民有些木然地坐在床头,神情里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冰冷。然而以手触面,指尖却满是湿润的痕迹。

    陡然地他笑了一声,笑着笑着,却又再一次泪流满面。

    在刻意遗忘了,刻意压抑了那么长的时日之后,这一梦却然他忽然意识到,没有那人相伴的二十年光阴,才是真正的虚如一梦。

    原来二十年里,自己竟没有一日能忘得掉他,没有一日,能摆脱掉他的阴影。

    仿佛已然嵌入了自己的骨肉之中,这折磨,无始无终。

    三日之后,李世民再度下诏,恢复李建成皇太子封号,是为“隐太子”。

    一载之后,他在再三执拗之下,终是如愿从杜如晦手中接过了那本《唐书》。用了一个日夜,他亲手将所有关于李建成的内容改得面目全非。看着书中“资简弛,不治常检,荒色嗜酒,畋猎无度,所从皆博徒大侠”之类的描述,他反而笑了,仿佛多年的折磨,终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大哥,你不过如此。我又何必对你……念念不忘。

    (七)

    “《兰亭集序》,给朕取来……”李世民仰卧在床,望着帐顶徐徐道。

    宫人应声离去,叙旧后怀抱着一个卷画归返。及至到了床边展开,却惊道:“陛下,这画……如何是一片空白?”

    “大胆!这分明是稀世墨宝,怎会是空白的?”李世民怒道,却仍不住低咳起来,断续道,“且把画给朕……给朕……”

    宫人吓得不敢再言,只依言将画卷好,呈了上去。

    李世民将画怀抱在怀里,将身子侧在里内,道:“你且退下罢。”便再无了声息。

    那宫人正欲退下,却又被李世民唤住。

    “陛下还有何吩咐?”

    “这画……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李世民声音有些模糊,“待朕百年之后,务必要虽朕入土。”

    那宫人闻言忙跪下道:“陛下-身体健朗,怎会……”却被李世民打断。

    “罢了,你去罢。”

    宫人走后,李世民慢慢地闭上了眼,神情平静。

    自打征高丽时中箭之后,他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自那时起,他时常会出现幻觉,会看见李建成出现在自己身边,同自己说话,形如鬼魅,面目却美好如初。

    他知道,这折磨会随他至死。

    于是,他开始服食丹药,为的不是长生不老,只是摆脱掉这种煎熬。而如今,自己这身体,却大抵是葬送在了这些丹药之下。

    用力抱紧了怀中的画,朦胧间,李世民想起自己这五十年的光阴。

    前一半,有大哥相伴。后一半,便是独自一人。

    他知道,纵然自己治理下的大唐空前强盛,纵然自己一手缔造了贞观之治,纵然自己一生功绩无数……然而,他却没有一日是真正快乐的。

    他甚至未曾真正笑过,因为那挥之不去的阴影,没有一刻不在折磨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而如今……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他反而平静坦然了许多。这煎熬,终将走向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身后似是有什么动静。李世民回过身去坐起,一眼便看见立在床畔的李建成。

    白衣胜雪,眉目含笑,一如当年自己最迷恋的样子。

    “大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大哥你可愿信我一言?”他垂下眼去,低低地笑了笑,慢慢道,“实不相瞒,我后悔了,我当真……后悔了……”抬起眼,蓦地俯身过去,将人紧紧抱住,“大哥,若有来生,我不要这天下,只要你……”

    感到对方反手拥住了自己,那触感是久违的熟悉。李世民愈发用力抱紧了对方,埋首在对方的臂膀间,忽然笑了。

    自武德九年到贞观二十三年,一共二十三载光阴里,他从未如此笑过。

    “大哥,迟了二十三年,你可愿等我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继续球包养(●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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