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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风华正茂(5)

    一场表现了夏日大气的雷雨后,97年的暑假来的飞快。

    学生们放了暑假,流水这家学校小店自然也关门了。流水便整日赖在家里,睡到日上三竿,才睡眼惺忪的爬出被窝。

    这一日,流水趿着拖鞋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单清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流水流水,你醒了?”小丫头扎着马尾,穿着件白底碎花的短袖连衣裙,见流水下楼,蹦蹦跳跳。

    流水打了个呵欠:

    “又来了啊,坐。”

    这句话又引来厨房间做菜的老妈的不满:

    “你说你睡懒觉不生产也就算了,人家小姑娘是来我们家做客的,也没个好德行。”

    单清源解围:

    “阿姨,流水刚起床么。再说,我也不算客人了吧?”她自己说完就不好意思地先咧嘴笑起来,惹得从来没见过女儿撒娇的老妈这下高兴得要死,直说:

    “是是,清源怎么是客人,清源不是客人。”

    流水抓抓头,索性端了一盆子的脏衣服,闷头出门:

    “洗衣服去了我。”

    流水家的老房子,除了厨房的水龙头外就没有其他的水利设施。流水跑到露天天井里,拧开自家的那个水龙头,哗啦哗啦的洗起来。

    6月底已经是盛夏。炎热的午后阳光好像失去了自我控制,流泻了满地。不远处树上蝉们扯了嗓子的骚扰世人。

    单清源跟了出来,熟门熟路的拉了小板凳,坐在流水旁边。

    流水斜睨了她一眼:

    “噢,你才来了几天?好像在这儿混得很熟啊?”

    单清源眯眼笑,在流水故意弄得巨大的水声中得意地:

    “你嫉妒我啊?因为我比你有人缘?”

    流水的短发被水溅湿了,贴在鬓角边。

    “小丫头。”

    单清源扑闪着眼睛抗议:

    “干吗总把自己搞得好象很大似的!等等!”

    她见流水双手沾满了肥皂,伸手欲帮流水将鬓角的发丝抹开。

    流水一惊,顿时将头转开。

    单清源愣了愣,伸出去的手尴尬的退了回来:

    “怎么了?”

    流水不作声,水流的声音充斥在这个热浪滔天的时刻。

    “清源来了?”身后的声音及时地解决了空间和时间的窒息。

    单清源立即回头,招牌似的亲切笑容:

    “是啊,张大伯,过来乘凉啊?”

    邻居张大伯一脸褶子的高兴:

    “今天又来流水这里玩啊?我听流水说你期末考是你们学校第一名啊,不简单啊。真是个好学生。”

    张大伯以前是个数学老师。退休后在家休息,顺便养养小孙子。一见好成绩的学生就掩不住喜爱。

    “没啦,我运气好。今天孙子不在啊?”好人缘不是吹出来的,人见人爱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境界。像单清源这种和年龄相符的乖巧可爱又懂事的形象,也不是谁都可以做得来的。

    流水死命的搓衣服,弄的肥皂泡沫四溢。

    张大伯这才注意到了流水的存在:

    “是啊,今天孙子让他爸妈带回家去了。”他好像很惊讶的表情,“呦,流水,今天这么勤快?上次你妈说去四中面试怎么样了?”

    单清源跟着回头,好奇得听着流水的答案。

    流水唉叹了一声。这些左邻右舍的住着方便是方便,热闹也热闹,就是不太允许别人家里有太多的隐私。墙门里每户人家都清楚的知道别人家里的祖宗八代,生活起居,饮食习惯。

    但流水还是堆起了些笑容:

    “还好,还好,他们叫我8月底去上班。”

    “真的!”单清源开心的笑,“那你就是老师啦!包老师好啊!”

    流水白眼,真后悔自己手上沾满了肥皂不能捂住她的嘴。

    张大伯一脸慈爱的笑:

    “做老师好,这样安稳。你妈也不用替你操心啦。”

    流水陪笑。

    “我就睡会儿午觉,你们自己玩。”张大伯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搁了藤椅,躺下来,顺手开了收音机。

    呲呲喳喳的夹杂着电波声,收音机里有个激昂的音乐配着个正气十足的男声: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午间新闻节目……”

    单清源凑到流水身边,低下头轻轻问:

    “你知道我考第一名?”

    流水瘪瘪嘴:

    “你们学校那个破公告栏,进出校门的谁看不到?”

    单清源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的抿嘴笑。

    流水闷头洗衣服,金盏花在艳阳中开得耀眼,张大伯的收音机继续喳啦喳啦的播放着:

    “今天的节目有,庆祝香港回归特别节目……香港的明天会更好……”

    流水忽然停了手,问:

    “今天几号?”

    单清源顾自开心:

    “今天30号,明天就是香港回归啊。”

    流水恍惚了下。“噌”就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BP机,对着猛烈的阳光死命的看了眼。

    单清源觉察出流水的不对劲,抬头看她。

    流水颓然的坐下来,愣了会儿。有气无力的说:

    “今天有点事情,就先不画画了。你先回去吧。”

    清源见她刚才还好好的,忽然间一幅痛苦的神情,关心的问:

    “流水,你还好吧?”

    流水只是挥手让她先离开。

    “我,帮你洗衣服吧?”单清源拉过盆子,用劲搓起来。

    流水见她低头不愿离开,叹了口气:

    “出去一下。”她跨过洗衣盆,走到盛夏炙热的阳光下。

    流水是去巷口打电话,却不是常打得那个电话。

    公用电话亭的老伯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他的花猫也趴在柜台上,见流水过来,懒洋洋的睁了只眼睛又表示不感兴趣的闭上了眼睛。

    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流水的脑门沁出了层密密的汗。她站在公用电话亭的荫凉里,听到胸膛的心脏激动地跳跃声。

    水泥马路被晒得白花花的耀眼,蒸腾出一股子热气。流水吸了一口气,拨通了一个号码。

    拿话筒的手臂找不到遮蔽的地方,暴露在火热的阳光下。电话里悠长而鲜明的嘟声好像在延迟对流水的宣判。有那么一瞬间,流水以为这声音会长到永恒。

    “喂,啥人?”忽然有人用严厉的上海话打破了这个永恒。那口吻,让流水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啊,阿姨?你好,我是王晓云的同学。请问她在不在?”

    “呃……”里面那个老女人用又尖又利的嗓音说,“伊去白相去了。侬有啥事情?”

    “我……”流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捏着话筒的手心湿粘粘的,她重重呼吸了下,“我想祝她生日快乐!”

    她迅速的搁下电话,声音大的让那只昏睡的花猫跳了起来。电话亭阿伯睡眼朦胧的揉了揉眼睛,看了眼计价表,说:

    “1块2。”

    黄昏的时候,程亮来了。拎着水果,带着点熟食。

    他最近也跑得很勤快。所以进来的时候熟络的跟各家各户的邻居打着招呼。

    流水闷在二楼看见他从巷子口一路过来。他穿着件的确良白衬衫,他的背后是迅速崛起的商业住宅楼。

    “爸,妈。”他夸门而入时亲热到夸张地叫着,“我下班顺便买了些牛肉过来,爸,今晚我们再喝几口。妈,你别忙了,坐下来,一起吃饭吃饭。”

    流水听的有些懵懂,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不是在自己的家里。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看上去好像围绕着她展开,而实际上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流水,流水,下楼了。”老妈在楼下叫。

    流水能想象老爸已经和程亮做好了位置,互相到着酒,准备开饭了。因为程亮已经很老道的发表着意见了:

    “我看香港回归对香港人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情。”

    然后是老爸的反驳:

    “什么不是好事情?”老爸的声音中气十足,“中央政府不要他们的税,还贴钱给他们,怎么不是好事情?”

    流水看着窗外的那些流云。天碧蓝碧蓝,浮着几丝有气无力的云,黄昏浓厚的暑气从树间草里渗透出来,不知道那户人家将录音机开的老大,歌声飘得老远,是一首苦情歌,最近流行到泛滥的情歌,里面有个人用力的唱: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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