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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5造乱

    过了一日两夜,秦清的高热降了大半,到了第三日上午,她看上去已是面色如常,只是额头还有些微烫。虽然这几日她的胃口始终很差,可每到三餐的时候,她还是尽量地将钟琴特意嘱厨房熬的肉粥喝得干干净净,是以大病还未痊愈,精神竟然显得不错。

    斜倚在窗边同萧璟闲闲地下了一上午的棋,快近正午时,秦清将棋子放下,嚷道:“好饿!”愉快地摸摸肚子,笑道:“胃口终于又回来了!”萧璟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微笑道:“喝了几天稀粥,难为你了!今日午膳想吃什么?让钟琴吩咐厨房赶紧做来。”秦清偏着头想了想,皱眉道:“在床上躺了几天,都快把人闷死了,再继续窝在这屋里吃饭,我可真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萧璟含笑看着她娇嗔的模样:“那么,清想如何呢?”秦清展颜道:“我想去大堂里转转,先看看别的客人都吃些什么,然后点它一桌好酒好菜,坐下来大吃一顿!坐的位置,要朝着外面的街道,可以听见各种热闹的声音……”她的话语,终止在萧璟宠溺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来,怜惜地抚了抚她微显苍白的脸颊,轻轻挽起她的纤腰,微笑道:“走吧。”

    揽月客栈与来凤镇的望云客栈不同,这里装潢得大气典雅,招待的并非囊中羞涩的商旅,而是腰缠万贯的游客。时值正午,大堂中的客人不少,却绝不拥挤。秦清寻了一张桌子坐下,眼睛滴溜溜地看了一圈其他桌上色泽诱人的菜肴,露出个垂涎的表情。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投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映亮了她的脸庞,秦清深深地吸一口气,微笑着叹道:“又活过来了啊……”

    这一顿,秦清吃得很卖力,不仅把两碗白米饭吃得干干净净,三盘荤菜也迅速见了底,素菜却完全没动。钟琴在旁边看得瞪圆了眼睛,几乎何不拢嘴。萧璟也惊讶得放下了筷子,道:“清,真的饿坏了么?别吃那么急,小心噎到!”秦清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目光有些闪烁,不过好在她低埋着头,萧璟看不见她怪异的神情。

    秦清正在小口地喝汤的时候,大厅中的光线忽然一暗。不知何时,客栈的门口出现了十几名精壮的男子,各个腰间悬着捕役的腰牌,手执戒尺,虎视眈眈地望向厅内;为首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身形高大,腰佩钢刀,目如鹰隼。

    客栈的卞掌柜吃了一惊,急忙迎上前去,点头哈腰道:“宋铺头,是哪阵风把您和兄弟们吹来了?”他对小二吆喝一声“赶紧准备好酒好菜!”又回头赔笑道:“小弟做东请客,您和弟兄们尽管尽兴!”宋捕头显是对这样的招待习以为常,丝毫没有露出惊讶欢喜之色,大手一挥道:“不急!今日咱们先拿人,再吃饭!”卞掌柜不由变了颜色,强笑道:“小店经营向来循规蹈矩,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捕头阴着脸不说话。卞掌柜急忙令小二从柜台里取出一锭五两的纹银,恭恭敬敬地送上。宋捕头接过银子,在手上掂了掂,这才露出一丝了笑意。他将银子揣进怀里,拍着卞掌柜的肩道:“放心,只要你遵纪守法,咱们弟兄是不会找你麻烦的!”

    卞掌柜唯唯诺诺,只求快些送走这些瘟神。那宋捕头名叫宋进,从来不务正业,仗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好功夫,混成了余杭府衙的捕头。捕役这行虽是贱业,为官绅士人不齿,但他们身负查案拿人的职责,权力极大,寻常百姓畏之若豺狼虎豹。栽赃嫁祸、敲诈勒索是他们惯用的手段,谁若不幸被他们盯上,只能乖乖奉上钱财,否则立时便有牢狱之灾,甚至性命之忧。数年来,宋进便带着一帮手下在余杭横行无忌,无人胆敢开罪于他。

    做生意的人,讲的是和气生财。每次宋进前来,卞掌柜都主动孝敬银子,只求舍财免灾。宋进见他知趣,也不催逼过甚,细水长流的道理,他也是懂的。可是今日宋进收了银子却没有离开,反而一脚跨过门槛。他走进客栈,锐利的目光在大厅内扫过,最后落在萧璟和秦清身上,回头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个男的?”

    萧璟与钟琴都是一愣。一个中年男子从一群捕役后面露出脸来,顺着宋进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道:“不错,就是他。”钟琴看清那男子的脸,不由讶道: “吴大夫,这是……”吴庸也不答话,默默地又退了回去,目光扫过秦清的脸,想起她说过身旁的男子武艺高强,有些担忧。

    宋进一指萧璟,厉喝道:“将他拿下!”一众捕役早就在摩拳擦掌,闻声而动,挥舞着戒尺扑将上来。他们也已得知这采花大盗武功不弱,既然那两千两悬赏并未要求活捉,他们便存心先把他弄死弄残,以免多费手脚。

    萧璟身子微微一偏,两根铁制的戒尺从他肩膀擦过,重重地砸在桌上,碗碟碎裂,菜汁四下溅开。他一面喝道:“你们要做什么?”一面伸手想将秦清拉过来护在身后,谁知却一下子捞了个空。就在刚才那两人攻来的瞬间,秦清已向后迅速退开了几步,放声尖叫起来。

    宋进比其他捕役多个心眼。他是头领,抓住采花贼的两千两赏银肯定少不了他这份,是以他并不争着亲自动手;他的目光一直牢牢盯住秦清——若能亲手救出宁王爱妾,那赏银何止两千?若能趁此巴结上宁王,岂非更是好处多多?是以,秦清刚刚从萧璟身旁跑开,他便窜了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一边,讨好道:“夫人,没事吧?”秦清点了点头。

    因为情势不明,对方又是衙役,萧璟并未拔剑。五六个持着戒尺的捕役突然围攻过来,他一时应接不暇,眼看着秦清被宋进拉走,他不禁心下大乱,待得见宋进对她态度恭敬,禁不住一怔,心里忽然生出种不好的感觉。

    两名王府侍卫一直便装坐在左近,双方一动上手,他们便立即冲了过来,低喝一声“保护公子”,随之与众捕役斗在一起。宋进之所以宁可被人分杯羹去也要带这么多人手,便是因为事先得了秦清的讯,知道要缉拿之人还有帮手,是以见状毫不着急,略一示意,立刻便又有几名捕役围了上去。

    按大元律,百姓是不能佩戴武器的,王府侍卫便衣随行,要不时变换身份和装扮,是以此刻手无寸铁。两名侍卫与钟琴并在一起,赤手空拳与一众捕役对抗。随行的王府侍卫虽然都是精心挑选的高手,但宋进带来的人也都不弱,借了武器之利,将萧璟一行逼在下风。

    宋进将秦清安顿在一边,回头见己方占了绝对优势,得意地笑道:“不要负隅顽抗了,快点束手就擒,让咱们兄弟痛痛快快地赚了那两千两,牢里也少给你些折磨!”萧璟闻言又是一怔,心底更加不安。一名捕役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小子掳了那么多女人去,也该玩够本了,如今该轮到咱们弟兄快活了!”另一名捕役附和道:“说得对!等咱们拿了赏金,定要去那‘翠浓院’找两个红姑娘,好好玩耍一番!”

    萧璟应付着捕役的围攻,目光却不时地望向秦清。众捕役的污言秽语传进耳朵,他立刻听出了端倪,再联想起吴庸的反常,骤然间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下剧震!秦清正在偷偷打量他的神情,见他忽然变了脸色,知道他必是猜到了因由,手心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四道目光在空中交汇,萧璟的眸子深不见底,涌着激狂的情绪——震惊、愤怒、羞恼,但最多的,还是难以置信!他从来未像此刻这样,近乎绝望的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的……望着他负伤猛兽般的眼神,秦清的心蓦地颤抖起来,再也不敢与他对视。

    秦清的尖叫和持续的打斗声引来了其他的王府暗卫,见状无不大吃一惊,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即刻加入了战团,死命护主。萧璟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清,忽然伸手拔出软剑,厉喝一声:“住手!我是宁王!谁再上前,休怪我手下无情!”

    围攻萧璟的一众人等乍然一惊,手底缓了缓,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宋进看一眼秦清,刺耳地笑道:“你这小贼要是宁王,我就是当今圣上了!本来就是死罪一条,现在还敢冒充亲王,真是活腻了……弟兄们,给我拿下!活的不行,就捉死的!”

    萧璟眉头一拧,从怀中取出私印,重重地拍在桌上。众捕役面面相觑,宋进走上前去,拿起印章看了看,心中暗暗叫苦——印章上刻的是小篆,他如何认得?可是见萧璟气势逼人,毫无惧色,他本能地有些犹疑起来。萧璟沉声道:“去将汤槐叫来!”宋进听他随口叫出余杭太守的名字,又是一惊,沉吟半晌,向门旁一名捕役递了个眼色,那人果真赶回府衙报讯去了。

    秦清见状大急。她咬一咬牙,忽然大声道:“你们不要上了他的当!我亲耳听到他与同伙商量,要干一桩大买卖,说是现在的人手还不够,还要再纠集一些。他们约好午时之后在这里会面,眼看就要到了!你们不要中了他的缓兵之计!”

    钟琴惊得呆住,怎么也想不通秦清会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喃喃道:“清夫人,你……”萧璟原本心中还存了一丝残念,只盼真的是自己错疑了她,此刻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握剑的手止不住微微发抖。他这个的样子落在一众捕役眼里,立刻让人生了疑心——这淫贼被拆穿了奸谋,怕是心虚了吧?

    秦清自始自终没看萧璟,可是却感觉到他的目光无时无刻地灼烫着她,令她的灵魂都要战栗起来,可是事到如今,她一步也不能退却。指甲掐着掌心,皮肉的疼痛减轻了胸口的窒息,她嘶声喊道:“你们不信我?!我问你们,若他真是宁王殿下,我为什么要陷害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一会儿你们太守来了,我的谎话不就穿帮了吗?难道我荣华富贵不要,却活得不耐烦了?”

    众捕役一听,不觉暗暗点头——要说宁王殿下的爱妾诬蔑他是采花贼,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们要是信了,传出去简直被人笑掉大牙!秦清将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面上露出恨恨的神色,道:“若不是他巧舌如簧,当初怎能骗得过殿下的耳目,擒了我来?你们要是就这么任他带了我扬长而去,等殿下知道了,定饶不了你们!两千两银子你们嫌重,却喜欢脑袋搬家?”

    这一番指驴为马实在太过荒谬,甚至都有些好笑了,钟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吃地说不出话来,一众王府暗卫的表情与他完全没有两样。但是这些话听在捕役们的耳朵里却一点都不滑稽,反而字字在理。

    宋进大吼一声:“动手!”一干人等立刻扑了上去。萧璟将目光从秦清脸上收回,突然仰头狂笑起来,手中软剑一挽,刺目的银光闪过,刚刚递到他面前的一把戒尺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场混战,大厅里乱做一团。卞掌柜惊得面无人色,却不敢阻拦;小二吓得钻到柜台下面,瑟瑟发抖;方才吃着饭看热闹的房客也惊慌起来,抱头鼠窜,生怕遭到池鱼之殃;刚刚踏脚进来的客人,吓得连连退了出去,有人一个不慎,被门槛绊倒,摔得狼狈之极,可是却没人笑得出来。

    秦清的目光在厅里一溜,趁乱向她与萧璟所住的南院移去。她方才说话间已站得离院门不远,现在悄然退了几步,肩膀已挨到了门边。

    萧璟顾忌着宋进等人都是公差,虽然手持利剑,却始终不愿重创他们,众捕役得寸进尺,围着他更是缠斗不休。他握紧剑柄,狠狠咬着牙关,强自压抑着心头越烧越旺的怒火,突然瞟到秦清鬼祟的身影,再也忍无可忍,厉喝一声:“清!”手中长剑不再留情,刷刷几声,两名逼得最近的捕役连连痛呼,捂着肩膀踉跄后退,伤口深及白骨。

    秦清早料到萧璟顾及身份不会妄伤衙役,此刻见到他露出骇人的表情,心头大震,拔脚就跑。萧璟的痛喝中透着一股惨厉,厅中众人无不心神一震,手上一缓,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到秦清的身影在院门处飞快的一闪,随即不见了踪影。

    事出突然,各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动手。正愣怔着不知如何是好,院内隐隐传来“噗通”一声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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