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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2竹钗

    第二日早上醒来,雨已经停了,院中落叶掉了一地,远远望去,湖中的荷叶也被打得有些残败了。但是天气却没有转凉,空气中仍然浮动着一丝燥热,人们稍微走动两步额上便会闷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萧璟与秦清没有出门,如前几日晚间一般,在窗下对弈。前些日子以来,秦清始终有些心绪不宁,可是今日她却十分专注,思虑良久、落子慎重,整整一上午下来,两人才堪堪下完一局。一番清点下来,秦清输了一子。萧璟深深看她一眼,道:“看来清是打定主意要赢我了。”秦清道:“既是对弈,自然要全力以赴才能尽兴,若是妾身敷衍将就,公子岂不会觉得无趣?”

    萧璟微微一笑,道:“清悟性惊人,恐怕要不了多久,我便要做你手下败将了。”秦清轻叹一声,道:“下棋如同登山,登得越高,越接近顶峰,便越难前进一步 ——其实,万事万物都是这个道理。这一子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妾身有自知之明,公子不必太过自谦。”萧璟眉峰轻轻一动,凝目注视着她,正要说话,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

    钟琴在门口禀道:“公子,午膳已经备好,是否要即刻摆上?”萧璟点了点头。钟琴与客栈的小二立刻快步入内,将饭菜在桌上小心地放好。小二退出之后,钟琴以银针试毒,再一一尝过每一件饭食,这才请萧璟与秦清落座。一餐饭吃得十分安静,秦清与萧璟各怀心事,皆沉默不语。钟琴垂首而立,心里偷偷打鼓。

    短暂的午休之后,秦清提议出去走走。钟琴望了望天色,见天边隐隐似有乌云聚集,不禁道:“清夫人,看样子下午怕是会下雨,还是待在客栈,等明天雨过天晴再……”秦清蹙眉道:“天气本就闷热,待在室内更加难受,不如出去走走,湖边好歹总有点风!”钟琴闻言觉得似也有理,见萧璟也没有反对,只得点头称是,想了想,又自行李内取出两把油纸伞带上。

    出了客栈,站在门外宽阔的大街上,秦清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昨日李瑜消失的方向,轻轻垂下眼睑,反向而行。几日来,他们多在湖岸观景,也去了近处的名刹古寺,却一直没有逛过街市,是以今日沿着长街缓步而行,三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摊贩吆喝的各种商品,也未急着向湖边而去。

    事实上,秦清自进了王府之后,确实再未如这般自由自在地逛过街,她几步一停,小心地拿起小摊上的东西爱不释手地看着,仿佛又回到了建康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她怀里揣着刚发的工钱,沿着朱雀街轻快地走着,精心挑选、精打细算,肚子里盘算着怎样把她与李瑜的小窝布置得更加温馨可人,使得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更加舒适;那时候,岁月靖好。沉浸在那样的记忆里,秦清脸上不自觉地漾起一丝恬淡的笑意。

    萧璟有一瞬间的怔忡,他从未见过秦清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情,她的白玉般的脸颊隐隐散发着幸福的光泽,清澈的双眸却带着一丝迷惘和悲伤。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目光蓦地一黯,心似被钝物击中,一阵闷痛。他定定地看着她,双眸中涌动着浓烈的情感,疼惜、自责、内疚、眷念、不舍、挣扎……若是没有见过,人们断断无法相信,更不能想象一个人的眼里如何会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竟似惊涛骇浪一般激涌。察觉到萧璟奇异的目光,秦清陡然一惊,醒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冲小贩抱歉地一笑,掉头走开。

    空气越来越闷,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眼见大雨将至。摊贩们纷纷地收拾起东西来,不到一刻工夫,已散得七七八八,长街上只剩三两个住在左近的年轻小贩,仗着手脚麻利、几步便能回家,打算趁机多招揽两个顾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守着一个地摊,东张西望,犹疑不决。老人的布衣布裤已被洗得发白,上面缀满了补丁。儿子几年前进京赶考,一去便没了音信,她与儿媳相依为命;儿媳年轻,替人洗衣挣钱、十分辛苦,她年迈体弱,只得守着这小小的摊子,期待能帮衬一二。眼看家里的米已快吃完,她却好几日都没卖出一点东西。心忧如焚之下,她想学着其他几名摊贩一样多逗留一会,却又怕一会躲不过大雨反而弄坏了货物,不由手足无措起来。

    秦清的目光在街头一转,缓缓朝那老妪走了过去,脚步在地摊前停了下来。一张已无法辨清颜色的地毡平整地铺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件女子的饰物,虽然做工算不得精致,却都十分秀气,一尘不染,从中可见摊主所耗的心思。老妪见到有人走来,先是目光一亮,待得看清来人贵气的装扮,又不禁露出失望之色——这些尊贵的夫人小姐,怎么看得上她这些粗陋的玩意?

    老妪沮丧地垂下头去,可是那芝兰一般清丽的女子却在她的小摊前蹲了下来,伸手小心地拣起了一根发钗。发钗是紫竹所制,式样十分简单,钗头镶着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珍珠。老妪看着秦清头上晶莹通透的玉钗,只觉无地自容,紧张不安——自从做起这小生意以来,她没有少受过有钱人家女眷的奚落,便是那些仆婢丫鬟,也曾鼻孔朝天地嗤笑过:“这样的货色也有脸拿来兜售,没的污了我们的眼!”

    手中的紫竹钗被老妪抹得铮亮,秦清轻轻抚了抚钗身,抬起头来,微笑道:“这钗真好看。大娘,多少钱?”老妪有些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秦清柔声道:“一两银子够么?”说罢伸手招过钟琴。她一路逛来,看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第一次开口要买,钟琴急忙掏出钱袋。老妪吃了一惊,连连摇手道:“不用不用,只要八十文!”钟琴恍若未闻,他见秦清没有开口,仍是掏出一两碎银放在步毡的一角。

    老妪拾起银子,犹豫半晌,咬了咬牙,将银子递了回去:“小玩意不值这么多钱。多谢夫人好心,但是老婆子不是讨饭的,不能白白多收你钱!”秦清微微一怔,没想到眼前的老妇人穷困至此却仍守着气节,方才的一点同情怜悯之心不由转为敬佩。她转过头去,对身侧的萧璟浅浅一笑:“公子,你看这钗可美?”

    萧璟默默接过紫竹钗,细细翻看了几眼,轻轻颔首道:“材质虽然普通,但色泽上好、式样简约、做工细致,算得上是佳品。”秦清展颜一笑,拿回竹钗向发上插去,没有铜镜,她的动作只是全凭感觉。眼看尖利的竹钗就要扎到头顶,她的手忽然被萧璟握住。秦清一怔。萧璟掰开她的手指,将钗取下,低声道:“小心。”秦清抬起头来,接触到他幽深的目光,心里微微一颤,轻轻地低下头去。

    萧璟将紫竹钗在秦清的发髻上细细插好。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两人隔得极近。她的身体被他的气息笼罩,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抚着她光洁的额头,激起一丝酥麻的感觉。她不自觉地一动,鬓角从他的唇边擦过,几乎可以感到他微凉的唇瓣。她的身体蓦地僵硬。

    绝美的男子温柔地替娇美的女伴簪上发钗,这一幕绮丽而动人,透着缱绻的深情。街上的人虽不多,却各个望了过来,瞠目而视。感觉到四下投来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秦清的双颊微微发烫。萧璟将她散落的一缕鬓发轻轻别到耳后,伸手抬起她的下颔,深深地看着她半晌,赞道:“真美……”

    秦清被萧璟的目光灼得心里一慌,垂下眼睛,轻轻别开脸去。萧璟轻叹一声,道:“这紫竹钗清净素雅,与你相得益彰,竟真比那玉钗更加衬你……想不到,清的眼光如此不俗。”秦清仿似没有听见,抬头对那老妪笑道:“我家公子素来是最挑剔的,如今也夸这钗,可见确是物有所值了。所谓‘有钱难买心头好’,我寻觅了好久才在你这儿找到了心仪的发钗,多付点银子也是应该,便算是谢礼罢,大娘,您就别推辞了。”

    老妪仍是有些犹豫。秦清道:“就快下雨了,大娘,赶紧收摊回家吧!您再推辞下去,一会儿这摊上的货品遭了雨水,我这一两银子恐怕就不够赔了!”人心都是肉长的,那老妪如何不知她是有心帮忙?只不过面对这样的诚心,她再推脱下去便不近人情了。再秦清的再三催促下,她终于抖抖索索地卷起地毡,站起身来。临走地时候,她轻轻握了握秦清的手:“闺女,好人有好报,菩萨会保佑你的。”

    秦清目送着老妪颤颤巍巍地走远。钟琴道:“公子,清夫人,就快下雨了,可是要回客栈?”萧璟扫了秦清一眼,道:“只怕清还没有尽兴。”秦清也不否认,迎着他的目光,神色自若地一笑,道:“晴湖不如雨湖。昨日的雨来得太晚,我们未能赏到佳景,今日有幸遇上,怎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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