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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玉堂春(二)

    一连几天,画魂都跟在顾倾城后面,倘或顾倾城吃饭歇脚的时候,他追了上去问他要珠子,顾倾城总是一边吃着好酒好菜,一边摆出一副我不认识你的姿态来,画魂又不好伸手去抢,只得讷讷地站在一边,他抱定一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信念,以为只要自己坚持下去,那圣主总有一天会明白拿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然后把他的珠子还给他。

    这样一来,画魂又跟着顾倾城走了好几天,他身上本来没几两银子,眼见得花得差不多了,便能省则省,往往顾倾城住那上等的房间,他就到下等的房间去打地铺,顾倾城大鱼大肉,好酒好菜的吃着,画魂却只拣那便宜的咸菜稀饭,包子馒头买来吃。

    这一日,两人行到江陵国西部的扶梁城,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顾倾城便进了一家名叫鹤归楼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上等的江陵竹叶青,意态悠闲地吃着。

    画魂跟到酒楼前,摸了摸腰包,里面只有十几文铜钱。他走了一天,腹中饥饿,便花了十文钱去隔壁的包子店买了两个白面馒头。

    买完馒头,画魂便回到鹤归楼的红漆台阶前,坐在台阶上捧着热腾腾的馒头吃起来,深秋的天气有点凉,馒头的热气氤氲在他白瓷的脸上,萦绕出那又认真又执着的表情,竟然格外的动人。

    顾倾城穿着玄色丝袍,戴一顶雪白的毡子,毡帷将他布满花纹的半边脸遮住,经过的人一看,只以为是一位气度不凡,有些神秘的江湖浪客。

    淡淡地扫了一眼台阶上的画魂,看着画魂小脸上认真的吃相,顾倾城心中五味杂陈,原本不废一点功夫得到明月珠,他一开始的心情挺好,画魂为了那颗珠子,被他牵羊似的牵着走,他心中也有计谋得逞的快感。可是画魂那一根肠子直到底的性子,不禁又让他有点头疼。他跟云灵犀交战这么多年,悟得一个道理,天底下最难对付的人,便是这种死心眼的人,你说他傻吧,他那种认定一条路宁死也不回头的坚韧任你是铁石人也能被他磨下一层皮来,你说他不傻吧,好像又有点傻,哪有这么不知道变通的人,宁可自己风餐露宿,也不知道到他面前服点软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

    顾倾城越想越气,胃口也淡了,随便吃了点儿,付了银钱往楼上的客房走去。

    画魂见顾倾城玄色的身影消失在红木雕花楼梯的尽头,不由得蹙紧了双眉。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落下去,月亮的脸儿自楼头的飞檐间露了出来,鹤归楼的朱颜碧瓦,雕梁画栋间,蒙上一层淡淡的清霜。

    画魂想着自己只剩下几文钱,今晚是断然找不到地方住了,只得缩紧了身子,在鹤归楼外面的大街上将就一晚。

    夜色一点点袭来,霜露渐重,画魂抱膝坐在青石板上,一阵夜风吹来,他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被冷得睡不着,他便不禁思绪万端。画魂觉得自从遇到那花精木魅似的圣主,自己的生活就变得一团乱,不但弄丢了君大哥留给他的玉坠,如今连娘亲传给他的珠子,也被那圣主给抢了去。他只希望那圣主早点还了他的珠子,他才好去找曲大哥,然后和曲大哥一起去西蜀找君大哥。

    想着明日一早千万不能睡过头,不然那圣主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画魂便开始数着星星催自己入睡。

    一颗,两颗,三颗,……,数了好几百颗,画魂的眼皮才渐渐重起来,在夜风中昏昏睡去。

    顾倾城坐在红木雕花窗前,凤眼瞅着青石板上缩成一团的画魂,那放在紫檀嵌大理石雕花扶手椅上的双拳,已经攒在一起。他阖上凤眼,让自己喘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想着自己消失几天,龙玥没收到他的消息必然急坏了。这一路他都有留下记号,算算日子,风凋他们应该也快找来了。

    顾倾城一边想着,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低低道:“风凋见过圣主。”

    顾倾城道:“进来吧。”

    红木雕花门被推开,绣花门帘后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月色长袍,柳眉杏眼,肤白如脂,神情却极为冷淡。

    她见了顾倾城,单膝跪地道,“风凋来迟,请圣主恕罪。”

    顾倾城道:“起来说话。”

    风凋这才站起身来,低垂着头道:“圣主,下毒的人已经查到了。”

    顾倾城道:“是什么人?”

    风凋道:“那些人和当年截走圣子的人是一路的,都是司马凌天的人。”

    顾倾城眸色一沉,“司马凌天和司马钺如今得了萧青凤这助力,是越发地猖狂了。给本座查查教中的萧家人,到底是谁泄露了本座的行踪。”

    风凋道:“是。”

    风凋又问,“圣主既然已经找到了明月珠,为何还不回曼陀山庄?”

    顾倾城凤眼乜斜着扫了一眼大街上,叹了一口气道,“告诉龙玥,本座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会回得稍微慢些。”

    风凋一怔,她实在不明白圣主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她也不能问,只得道,“属下遵命。”

    顾倾城便道,“风护法先回去吧,本座办完事,自会回来。”

    风凋领了命,正要转身出去,顾倾城却突然道,“等等。”

    风凋转身,“圣主有何吩咐?”

    顾倾城又问,“风护法身上有银子吗?”

    风凋想顾倾城出来时带了上万两的银票,如何会缺钱,不过她还是取出好几千两银票,就要递给顾倾城。

    顾倾城摆了摆手,道:“不用给本座,你只拣几十两碎银子,扔给楼前街道上睡着的那个人。”

    风凋这才约莫记起来,方才进来的时候街道上大约是缩着那么个人,她以为是街上的乞丐也就没太在意,只是她实在不明白,圣主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乞丐来了?

    心下虽然疑惑不已,风凋面上仍道:“属下遵命。”

    顾倾城又斜眼瞧了瞧街道上的画魂,这些天他不是没试着暗地里给他扔银子,谁知那画魂竟蠢到捡到银子就到处问谁丢了银子,那些人见画魂手上拿着一块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眼红,白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这样一下来,他扔给画魂的那些银子,竟然都进了别人的腰包。今晚他顾倾城就不信了,那李画魂都到了露宿街头的地步,见天上掉下银子还不要!

    “咚”的一声,重物落在怀里的声音,画魂揉了揉模糊的眼睛,见衣襟上已经多了一只锦囊,边口的红绳松散着,露出半块银子来。

    画魂抓了锦囊,往四周一看,果见前面几米的地方,有个身穿月白衫子的女子。

    画魂连忙奔过去,一边奔一边喊,“姑娘等等,姑娘等等。”

    风凋听得有人叫她,只得转过身来,画魂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

    他的脸色有点潮红,乌黑的大眼睛雪亮雪亮地看着风凋,满面含笑道:“姑娘,你的银袋掉了。”

    风凋一边看他递过来的银子,一边看着他那张长得比圣子还俊美些的容颜,心中才恍然大悟,这个美貌少年,多半就是她家圣主所谓的“事情”。

    她也并不去接画魂手上的银子,只道:“这银子不是我的,你收着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可是画魂却急了,自言自语道,“那可怎么办才好呢?看来只有交给酒楼的老板,等失主自己来寻了。”

    他声音不大,却全数地进了风凋的耳里,风凋不由得又转过身来,清冷的杏眼盯着画魂,“小兄弟,这大冷天的,你拿这些银子去找客栈找间房休息不行吗?”

    画魂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娘亲从小就教我,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能要。何况我若把这银子花了,那丢了银子的人怎么办?”

    他若要了这银子,岂不是跟那抢他珠子的圣主一样可恶了。所以画魂更加下定决心,这银子是一定不能花的,不然他还有什么脸向那圣主讨回珠子?

    风凋见画魂跑去鹤归楼中,将银子交给了守门的店小儿,不由得抬眼望了望楼上的红木雕花窗后的顾倾城。

    看着画魂又蜷曲着身子坐在青石板上睡下,红木雕花窗后的顾倾城黑眸沉沉,指节握得咯咯作响,一掌将椅子的扶手拍得粉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真是蠢到家了!那云灵犀门前若可以立一块贞洁牌坊,你李画魂脖子上就可以挂一块信义金匾!

    一阵夜风吹过,路面上的画魂,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他缩了缩身子,寻思着明日要加紧点功夫,让圣主把珠子还他,不然明晚又要受冻了。

    想着想着,画魂又在清冷的微霜下沉沉睡去。凉薄的夜色中,顾倾城又在红木窗后的夜风中坐了半个多时辰,风帘撩过他那神色复杂的容颜,竟似暗夜中的精魅。

    渐渐地,他的心绪平稳下来,轻叹一声,起身开了门,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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