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君清华（二）
七斤嫂近日心事重重，那姓君的画师，在苎萝村一住，居然住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来，画魂日日陪在君清华身边，君清华性情的百般温柔，为人的万种和顺，七斤嫂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看那君清华的眼睛，竟跟丈母娘看女婿似的，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只恨自己怎么把画魂生成了个儿子，画魂要是个女儿多好。她倒不是图人家有多少财货，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个万里挑一的人儿从自己手心里溜过，实在咽不下那么一口气。她又是个村妇，一辈子没走出过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那书史上的什么哀帝让贤，鄂君绣被的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连那城里头的王孙贵胄们，颇为流行的养男宠、蓄娈童之事，她是一发的不曾知晓。只当那闺房中的事情，只有男女做得，那要两个都是个男儿，是万万做不得的。
一连好几夜，七斤嫂是夜夜辗转难眠，头上的白头发，也长了好几根出来。这一夜，小茅屋内的木板床上，老李头实在被她翻来覆去弄得受不了了。
老李头道：“老婆子，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成日成夜的哀声叹气的，你那胡七斤都死了好几十年了，你也轮不到现在来伤心！”
七斤嫂挣了起来，“呸，老头子，你说什么呢！那胡七斤埋在地下骨头都快烂了，你吃哪门子醋呢你！”
老李头道，“既然这样，那你还不睡觉。”
七斤嫂长叹一声，“哎，我王六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见怜生得魂儿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娃，怎么就是多了个茶壶嘴儿！”
老李头复道：“魂儿是个男儿有什么不好，正好为我老李家传宗接代，你怎么跟那些妇人一样，为着点财货，就一心想着怎么把娃给卖了！”
七斤嫂又道，“你懂什么！魂儿就算娶十个姑娘，也比不上一个君画师！像君画师这样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要家资有家资的人，你打着灯笼能找出几个？”
老李头扯过被子，“说到底你不是就看上了那姓君的小子么，你爱嫁你自己嫁去，跟我们魂儿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说得七斤嫂红了老脸，骂道：“呸，老娘这把年纪了，又长成这样，人家君画师能看得上！”
老李头干笑两声，“你知道就好，依我看啊，咱们不如加把劲，再生个女儿出来，没准儿比魂儿长得还好，你再把咱们的女儿嫁给那姓君的不就得了。”
七斤嫂一叹，“我倒是想，只怕那君画师等不了，等咱们女儿长大，人家怕是儿女都成群了！”
老李头噗嗤一笑，将七斤嫂拽入被中，抱着她道：“老婆子，睡吧，人不能太贪心，有魂儿，咱夫妻俩这辈子也就够了，还想其它什么劳什子？”
七斤嫂这才长叹一声，迷迷糊糊地睡了。
☆☆☆
君清华在苎萝村的两个多月，画魂日日与他磨墨作画，那村口便多了一道绝美的风景，当真是青山绿水，花花世界中走出两位天仙般的人物，一个风华清靡，飘逸出尘，一个粉雕玉琢，玲珑剔透。
往往君清华与李画魂这二人组合往那一站，立马就引发明星般的聚合效应，别说好几个村子里的姑娘们送来的鲜花水果小物件能够装好几车了，就是那田间地头的村夫俗子，来来往往的商旅，见了他二人，定力差的立马便丢了魂，定力好的也有片刻失神。
这些日子，最开心的人，却是画魂。与君清华在一起，他画艺飞涨，已从小孩儿的涂鸦，渐渐脱化成一名小画师。
君清华的温柔，仿佛春日的薰风，画魂日日沉浸其中，竟有些沉醉不知归路起来，他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君大哥为他拭去嘴角的饭粒，多少次他坐在君大哥的腿上，任由君大哥握着他的手腕亲手教他画画，多少次在落花风中，君大哥带着他和小青在浣纱溪边闲闲地散步。
三月三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巳佳节，家家户户都汲水上门，祓除不详，朱门插艾草，茅檐结新绿，姑娘们三三两两，罗带轻飘，裙裾微展，插着金雪柳，在浣纱溪游春，春风过处，那浣纱溪边，便遗落了一地的花钿，一水的脂香。早有远道而来的王孙公子，驾了华车侯在水边，只等有中意的姑娘，说了媒，下了聘，载之同归。
这一日，苎萝村的人闹腾了一天，君清华嫌外面吵，便同画魂待在村东头的小居。没了君清华，曲灵风的生意便特别好，到太阳落山，好几两碎银子已经稳稳当当地进了他的腰包。曲灵风一路乐着，早知道如此，他就该让画魂把那姓君的镇日的拖在家里，免得出来挡了他曲神算的财路。
他心情极好，便跑到村东头，把画魂从君清华那里拉了出来，陪他在村子里狠狠的逛了一番，把那些前来求亲的人带来的新鲜玩意儿，一次地遛了个够。渐渐的太阳下山，月亮自柳梢头露出一丝小影儿，浣纱溪边早已围了成群结队的人，树上挂起大红的灯笼，姑娘们蹲在水边放莲灯，那水光潋滟，花光艳丽，说不出的新鲜。引得曲灵风也来了兴致，拉着画魂道：“走，咱们也去放几只。”
画魂只得跟着他来到卖连灯的货郎担处，两文钱一盏，曲灵风一口气买了好几十盏，说是要和画魂一起慢慢地放，庆贺庆贺他丰收的一天。
买了灯，两人来到溪边，找了个空位置，点燃一根根灯芯的蜡烛，将一朵朵莲灯，惬意地放入水中。莲灯的灯焰映着画魂雪白的脸蛋，挺翘的鼻梁，猫眼石似的大眼睛里泛着纯真的笑。看得他身旁陪着一位佳丽放灯的青衣公子，一瞬间傻了眼。
曲灵风嘿嘿一笑，肘了肘画魂，挑眉道：“幸好你不是个女的，不然将来一定要祸国殃民。”
画魂小脸上写满疑惑，“曲大哥，为什么女的就要祸国殃民？”
曲灵风耸了耸肩，“我爹的藤箱子里锁了好多书，有一回我偷偷开来看，里面都是些杨妃外传，飞燕情史，妲已□，大抵都是写某个绝色女子，一旦被君王宠爱了，必定要使那国君亡国的。”
画魂更不懂了，不过他向来比较好学，“曲大哥，什么时候，你把那些书借给我看看吧。”
曲灵风脖子一红，想到书中颇多风月床第的文字，忙道：“不行不行，你这么小，不适合看这些书的。”
画魂却以为他是怕他看不懂，只得“哦”了一声，想等自己再识些字，再讨来看好了。
两人一直玩到人潮渐散，才悻悻的分开，曲灵风回了曲家，画魂往君清华的小院而去。
青竹栏杆侧，君清华一袭白衫，立在院中。一双清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星空。
空中繁星满天，西方白虎七宿中，毕、昂二星宿的位置星影移动，一颗流星，自毕、昂之间划出，倏地一道银光，坠落在夜空中。
毕、昂之间，正是西蜀国的位置。君清华的长眉微皱，难道西蜀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他正思忖间，身后已是多出一个人，君清华轻声道：“庭空，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一丛翠竹之下，果然走出一个黄衫剑客，弱冠的年纪，背上背一柄长剑，身材清瘦，目光锐利。
他见了君清华，抱拳道：“叶庭空见过殿下。”
君清华转过身，看着他道：“你千里迢迢从竹海找到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叶庭空道，“回殿下，夫人病危，请殿下速回竹海。”
君清华神色一沉，“你说什么？母后病危？”
叶庭空点点头，君清华眸色一暗，思忖着自己在这待了两个多月，也没有发现明月珠的踪迹，看来是就算找到了明月珠，如今也救不了母后了。
想到此间，他便道：“你先去吧，我明日便启程回西蜀。”
叶庭空道，“是。”
说完，掠身而起，一转眼便消失在小院内。
画魂揣着一串买给君清华的糖葫芦，走到篱门边，听到的却是君清华那句，“我明日启程回西蜀。”
“咚”的一声，手中的糖葫芦，便掉在了草地上。画魂原本幸福的小脸上，突然之间，竟是淌下一滴泪来。
这还是画魂有记忆一来，第一次流泪。一滴眼泪滑落在他的唇角，那滋味，竟然是咸的。
君清华已经发现了画魂，他只是想，他反正也会知道的，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区别，然而会把画魂惹哭，却是他所没有料到的，在他和画魂相处的这些日子里，画魂那张精致的小脸，永远只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
“魂儿……”
一连好几夜，七斤嫂是夜夜辗转难眠，头上的白头发，也长了好几根出来。这一夜，小茅屋内的木板床上，老李头实在被她翻来覆去弄得受不了了。
老李头道：“老婆子，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成日成夜的哀声叹气的，你那胡七斤都死了好几十年了，你也轮不到现在来伤心！”
七斤嫂挣了起来，“呸，老头子，你说什么呢！那胡七斤埋在地下骨头都快烂了，你吃哪门子醋呢你！”
老李头道，“既然这样，那你还不睡觉。”
七斤嫂长叹一声，“哎，我王六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见怜生得魂儿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娃，怎么就是多了个茶壶嘴儿！”
老李头复道：“魂儿是个男儿有什么不好，正好为我老李家传宗接代，你怎么跟那些妇人一样，为着点财货，就一心想着怎么把娃给卖了！”
七斤嫂又道，“你懂什么！魂儿就算娶十个姑娘，也比不上一个君画师！像君画师这样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要家资有家资的人，你打着灯笼能找出几个？”
老李头扯过被子，“说到底你不是就看上了那姓君的小子么，你爱嫁你自己嫁去，跟我们魂儿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说得七斤嫂红了老脸，骂道：“呸，老娘这把年纪了，又长成这样，人家君画师能看得上！”
老李头干笑两声，“你知道就好，依我看啊，咱们不如加把劲，再生个女儿出来，没准儿比魂儿长得还好，你再把咱们的女儿嫁给那姓君的不就得了。”
七斤嫂一叹，“我倒是想，只怕那君画师等不了，等咱们女儿长大，人家怕是儿女都成群了！”
老李头噗嗤一笑，将七斤嫂拽入被中，抱着她道：“老婆子，睡吧，人不能太贪心，有魂儿，咱夫妻俩这辈子也就够了，还想其它什么劳什子？”
七斤嫂这才长叹一声，迷迷糊糊地睡了。
☆☆☆
君清华在苎萝村的两个多月，画魂日日与他磨墨作画，那村口便多了一道绝美的风景，当真是青山绿水，花花世界中走出两位天仙般的人物，一个风华清靡，飘逸出尘，一个粉雕玉琢，玲珑剔透。
往往君清华与李画魂这二人组合往那一站，立马就引发明星般的聚合效应，别说好几个村子里的姑娘们送来的鲜花水果小物件能够装好几车了，就是那田间地头的村夫俗子，来来往往的商旅，见了他二人，定力差的立马便丢了魂，定力好的也有片刻失神。
这些日子，最开心的人，却是画魂。与君清华在一起，他画艺飞涨，已从小孩儿的涂鸦，渐渐脱化成一名小画师。
君清华的温柔，仿佛春日的薰风，画魂日日沉浸其中，竟有些沉醉不知归路起来，他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君大哥为他拭去嘴角的饭粒，多少次他坐在君大哥的腿上，任由君大哥握着他的手腕亲手教他画画，多少次在落花风中，君大哥带着他和小青在浣纱溪边闲闲地散步。
三月三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巳佳节，家家户户都汲水上门，祓除不详，朱门插艾草，茅檐结新绿，姑娘们三三两两，罗带轻飘，裙裾微展，插着金雪柳，在浣纱溪游春，春风过处，那浣纱溪边，便遗落了一地的花钿，一水的脂香。早有远道而来的王孙公子，驾了华车侯在水边，只等有中意的姑娘，说了媒，下了聘，载之同归。
这一日，苎萝村的人闹腾了一天，君清华嫌外面吵，便同画魂待在村东头的小居。没了君清华，曲灵风的生意便特别好，到太阳落山，好几两碎银子已经稳稳当当地进了他的腰包。曲灵风一路乐着，早知道如此，他就该让画魂把那姓君的镇日的拖在家里，免得出来挡了他曲神算的财路。
他心情极好，便跑到村东头，把画魂从君清华那里拉了出来，陪他在村子里狠狠的逛了一番，把那些前来求亲的人带来的新鲜玩意儿，一次地遛了个够。渐渐的太阳下山，月亮自柳梢头露出一丝小影儿，浣纱溪边早已围了成群结队的人，树上挂起大红的灯笼，姑娘们蹲在水边放莲灯，那水光潋滟，花光艳丽，说不出的新鲜。引得曲灵风也来了兴致，拉着画魂道：“走，咱们也去放几只。”
画魂只得跟着他来到卖连灯的货郎担处，两文钱一盏，曲灵风一口气买了好几十盏，说是要和画魂一起慢慢地放，庆贺庆贺他丰收的一天。
买了灯，两人来到溪边，找了个空位置，点燃一根根灯芯的蜡烛，将一朵朵莲灯，惬意地放入水中。莲灯的灯焰映着画魂雪白的脸蛋，挺翘的鼻梁，猫眼石似的大眼睛里泛着纯真的笑。看得他身旁陪着一位佳丽放灯的青衣公子，一瞬间傻了眼。
曲灵风嘿嘿一笑，肘了肘画魂，挑眉道：“幸好你不是个女的，不然将来一定要祸国殃民。”
画魂小脸上写满疑惑，“曲大哥，为什么女的就要祸国殃民？”
曲灵风耸了耸肩，“我爹的藤箱子里锁了好多书，有一回我偷偷开来看，里面都是些杨妃外传，飞燕情史，妲已□，大抵都是写某个绝色女子，一旦被君王宠爱了，必定要使那国君亡国的。”
画魂更不懂了，不过他向来比较好学，“曲大哥，什么时候，你把那些书借给我看看吧。”
曲灵风脖子一红，想到书中颇多风月床第的文字，忙道：“不行不行，你这么小，不适合看这些书的。”
画魂却以为他是怕他看不懂，只得“哦”了一声，想等自己再识些字，再讨来看好了。
两人一直玩到人潮渐散，才悻悻的分开，曲灵风回了曲家，画魂往君清华的小院而去。
青竹栏杆侧，君清华一袭白衫，立在院中。一双清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星空。
空中繁星满天，西方白虎七宿中，毕、昂二星宿的位置星影移动，一颗流星，自毕、昂之间划出，倏地一道银光，坠落在夜空中。
毕、昂之间，正是西蜀国的位置。君清华的长眉微皱，难道西蜀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他正思忖间，身后已是多出一个人，君清华轻声道：“庭空，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一丛翠竹之下，果然走出一个黄衫剑客，弱冠的年纪，背上背一柄长剑，身材清瘦，目光锐利。
他见了君清华，抱拳道：“叶庭空见过殿下。”
君清华转过身，看着他道：“你千里迢迢从竹海找到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叶庭空道，“回殿下，夫人病危，请殿下速回竹海。”
君清华神色一沉，“你说什么？母后病危？”
叶庭空点点头，君清华眸色一暗，思忖着自己在这待了两个多月，也没有发现明月珠的踪迹，看来是就算找到了明月珠，如今也救不了母后了。
想到此间，他便道：“你先去吧，我明日便启程回西蜀。”
叶庭空道，“是。”
说完，掠身而起，一转眼便消失在小院内。
画魂揣着一串买给君清华的糖葫芦，走到篱门边，听到的却是君清华那句，“我明日启程回西蜀。”
“咚”的一声，手中的糖葫芦，便掉在了草地上。画魂原本幸福的小脸上，突然之间，竟是淌下一滴泪来。
这还是画魂有记忆一来，第一次流泪。一滴眼泪滑落在他的唇角，那滋味，竟然是咸的。
君清华已经发现了画魂，他只是想，他反正也会知道的，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区别，然而会把画魂惹哭，却是他所没有料到的，在他和画魂相处的这些日子里，画魂那张精致的小脸，永远只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
“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