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画魂（二）
南棠国的春日，莺飞草长，烟柳堆烟，苎萝村村口，此时也是青山妩媚，杂花生树，三五双燕，低剪晴空而过。村口的大道边，一面青色酒旗，几阵杏花风吹过，掀起层层细浪。
竹篱酒舍的左右两侧，挂出两幅招牌，一地儿是曲灵风的，鹅黄流苏布条上绘着乾坤八卦图，写着看相、测字四个篆字。
另一边是一张棠梨色白帘，帘上绘着一幅仕女簪花图，下书这一行小字：描绘春容五文一张。
那画画的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是村中和领近村子里的豆蔻少女们，各色的春衫，在春风中袅娜，映着姑娘们的粉黛娇容，越发地明媚鲜艳，那花样叠出的发髻上，或插着柳条儿，或戴着花儿，或别着翠翘，摇摇曳曳，伴着脂香粉腻，令人心荡神怡。
画魂被曲灵风一路拽到村口，见围了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还一个个娇脸上红扑扑的，那杏眼里的秋波，像是要淹没里间那作画的人一般。再看曲灵风的算命摊子前，没有半个人影儿，已到门可罗雀的份儿上了。
曲灵风把画魂拉到算命摊子边，忿忿地将吃饭地家伙摆了出来，敲着鼓点喊着，“算命拉，看相、测字，问吉凶。”
可是过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从日上中天，眼看着快要日薄西山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光临曲灵风的算命摊子。
画魂将小身板挺得笔直，站岗一般站在曲灵风摊前，光洁的额头，已经浸出晶莹的汗珠儿。他天生一种灵性，也是他喜欢画画的一点灵根，那些飞禽走兽，草木虫鱼，画魂似乎能感受到它们的情绪，对于人，画魂也不例外。他知道曲灵风现在心情很不好，白嚷嚷了大半天，一定口干舌燥。便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曲大哥，你也累了，喝口水吧。”
曲灵风瞅着画魂漂亮的脸蛋儿看了好半天，面上的表情比那冷宫里的白头宫女还哀怨，喝了水，憋屈道：“画魂，今天居然连你也不管用了！”
画魂想着自己没帮上曲灵风的忙，不由得垂了头，道：“曲大哥，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他又瞧了瞧隔壁的画摊，“看样子那人也不会一直待在咱们村里，等那人走了，你的生意不是又回来了吗？”
曲灵风垂丧着脸，也一心只盼望着那画画的赚够了钱早点卷铺盖走人。
谁知一连过了几天，那画画的依旧在那里摆摊，那些姑娘们，甚至连村中上了年纪的妇人，也听闻村口来了位画师，这位画师不但画画得好，人长得比那戏文里头常演的傅粉的何郎，展裾的荀令，窃玉偷香的韩寿，还要美上几分，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色。姑娘们私下里都爱称他为“神仙哥哥”。
南棠国的人，爱围观，又爱热闹，更爱美色，这点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村夫村妇无一例外。于是乎那位外来画师的摊前，人流涌动，一日一日，大又一波盖过一波的趋势。加之据说那位画师每日只为五人作画，那被画的人，一定要合他的心意，他才画。他倒不知，他这一条规矩，不知道揉碎了多少颗芳心，无奈姑娘们总是人世间最痴心、最有毅力的一种生物，听说那画师长得塞过天仙，也不指望能被他看上得他绘的一幅春容，但求能在被挑选的过程中瞧上那么一眼，那也是不废了一番太阳底下排着长队等上几个时辰的功夫。
那些姑娘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曲灵风摊子边上的画魂，但画魂虽然也长得美，据见过那画师的姑娘们传言，画魂长大了，说不定还真跟那位“神仙哥哥”有得一比，可叹画魂在这些姑娘们眼里，毕竟还是个没长成的乳臭未干的娃，哪能跟里面那位年方十五六，活色生香，气度不凡的神仙哥哥相提并论。何况画魂又是她们常见的，里面的那位，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倘若一不留神错过了，那就可追悔莫及了。于是都把放在画魂上的心思淡了，只一心念着里面那位，每日里为了早点轮到自己那是茶饭也不思，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位置便被别人占了。
画魂就这样陪着曲灵风好几日，曲灵风有生以来，从未过过如此萧条的日子，最后索性淡了心思，把摊一收，跟着画魂牧起牛来。
话说那老李头和七斤嫂，自从生了画魂这么一个儿子，又认了曲老先生那样一门家境殷实的亲戚，受着曲家的接济，那日子过得便不似以前的窘迫，日日都有白饭吃了，不至于再过那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连那茅屋上的茅草，也盖了三重那么厚，不再风一吹，便刮空半间房顶。画魂的日用衣服，虽然多是曲灵风淘汰下来的，但曲灵风长得快，那些衣服落到画魂头上，多是大半新旧的绸缎子，他俩身材又差不多，穿在画魂身上，竟是比穿在曲灵风身上多穿出几分颜色来。不认识的人一见了画魂，还以为是村中哪位先生家的公子，绝不会把他与那牧牛的童儿想到一起。
但凡有外村的人问画魂，“小朋友，你是哪家的呀？”画魂睁着大眼睛，答道：“牧牛李家的。”那些外村人，多少有点风闻在美女如云的苎萝村，老李头与七斤嫂，那是出了名的丑。那些人便跟嘴巴里塞进两个圆鸡蛋似的，惊道：“怎么会这样！”画魂也不在意，不用人教他什么儿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他天生一颗纯净的心，不含丝毫杂质，对自己的丑父丑母，他不但不觉得丑，反而觉得他们是世间最亲切的人。
这一日傍晚，曲灵风和画魂牧完牛，带着小青一前一后在薄暮的晚风中往画魂家中走。刚一走下小山坡，迎面便是山凹间三间极朴素的茅屋。
七斤嫂远远地望见画魂和曲灵风的影子，便眉开眼笑的走了出来，那本是一张极丑陋的五官，可是当她对着画魂笑的时候，却溢满了慈母的爱，让那丑陋的容颜平添出几分动人来。
七斤嫂拉着画魂的手，笑道：“魂儿，有没有乖乖听曲大哥的话？”
画魂点点头，曲灵风呵呵笑着，对于七斤嫂，她疼自己甚至多过疼画魂，他自然是喜欢她的。
七斤嫂拉着曲灵风的手，又道：“风儿，今日家中来了位客人，我准备了些饭菜，你就留下来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画魂乌黑的大眼睛一转，“娘亲，是舅舅来了么？”
画魂那一位母舅，是邻村杀猪的屠夫，名为王屠子，那王屠子最是个势利眼的，见自己的这位姊姊容貌长得丑，家境又穷，别说是素日里，就是逢年过节，也不见他半个影儿。
七斤嫂摇摇头，宠溺的摸着画魂的发髻道，“不是，是村中来了个画师，说是要在村子里待上一段时间，顺便收个给他润笔磨墨的童儿，曲先生想到你喜欢画画，能跟这样一位画师待一段时间，一定进益不少，就把你荐给他了。这不，人家都找到咱们家来了。”
曲灵风突然道：“那个画师，不会就是村口那个画画的吧？”
七斤嫂笑着点了点头，“还是风儿聪明，这一猜就猜着了，不像我们家魂儿，总是闷闷的。”
曲灵风心中大大的不爽，那画画的，抢了他的生意也就罢了，如今连他唯一的玩伴也要抢去，实在太没天理了。他今日若不给他点颜色看，他就不姓曲。
一边想着，他便对七斤嫂道：“多谢李婶婶留饭，那灵风就不客气了。”
说着，又拉着画魂，俊眉一挑，士气扬扬道：“走，咱们去会会那小白脸！”
画魂被他一拽，不由得一个踉跄，跟着他一前一后进了茅屋。
茅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樟木的桌子，围着四张长条木凳，屋角内放了些锄头、铲子、藤萝编织的筐子。
桌上放着几样小菜，韭黄炒蛋，清蒸糖蛋，清炒白菜，干煸笋丝，还有一味茸耳鸡汤，虽是些极平常的小菜，却是这个家庭逢年过节才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菜了。
面南的条凳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穿一身杏花白的长衫，下摆的衣襟上绘着几枝折枝翠竹，黑釉般的青丝，绑着一条竹叶青的缎带，细看那容貌，当真是长眉如画，凤眼含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幽幽地气质，仿佛风振幽篁，环佩叮叮。
曲灵风见了那少年，脸色一变，也不打招呼，拉着画魂就在凳子上坐下。
那少年只是淡淡地笑着，那样一种温润，连七斤嫂那样活了五十好几年的女人，一颗心也快被融化了。
七斤嫂忙对画魂和曲灵风道，“魂儿，风儿，这位就是君画师。”
少年微微颔首，目光柔和地看着画魂道，“这位就是曲先生满口称赞的画魂么？”
竹篱酒舍的左右两侧，挂出两幅招牌，一地儿是曲灵风的，鹅黄流苏布条上绘着乾坤八卦图，写着看相、测字四个篆字。
另一边是一张棠梨色白帘，帘上绘着一幅仕女簪花图，下书这一行小字：描绘春容五文一张。
那画画的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是村中和领近村子里的豆蔻少女们，各色的春衫，在春风中袅娜，映着姑娘们的粉黛娇容，越发地明媚鲜艳，那花样叠出的发髻上，或插着柳条儿，或戴着花儿，或别着翠翘，摇摇曳曳，伴着脂香粉腻，令人心荡神怡。
画魂被曲灵风一路拽到村口，见围了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还一个个娇脸上红扑扑的，那杏眼里的秋波，像是要淹没里间那作画的人一般。再看曲灵风的算命摊子前，没有半个人影儿，已到门可罗雀的份儿上了。
曲灵风把画魂拉到算命摊子边，忿忿地将吃饭地家伙摆了出来，敲着鼓点喊着，“算命拉，看相、测字，问吉凶。”
可是过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从日上中天，眼看着快要日薄西山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光临曲灵风的算命摊子。
画魂将小身板挺得笔直，站岗一般站在曲灵风摊前，光洁的额头，已经浸出晶莹的汗珠儿。他天生一种灵性，也是他喜欢画画的一点灵根，那些飞禽走兽，草木虫鱼，画魂似乎能感受到它们的情绪，对于人，画魂也不例外。他知道曲灵风现在心情很不好，白嚷嚷了大半天，一定口干舌燥。便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曲大哥，你也累了，喝口水吧。”
曲灵风瞅着画魂漂亮的脸蛋儿看了好半天，面上的表情比那冷宫里的白头宫女还哀怨，喝了水，憋屈道：“画魂，今天居然连你也不管用了！”
画魂想着自己没帮上曲灵风的忙，不由得垂了头，道：“曲大哥，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他又瞧了瞧隔壁的画摊，“看样子那人也不会一直待在咱们村里，等那人走了，你的生意不是又回来了吗？”
曲灵风垂丧着脸，也一心只盼望着那画画的赚够了钱早点卷铺盖走人。
谁知一连过了几天，那画画的依旧在那里摆摊，那些姑娘们，甚至连村中上了年纪的妇人，也听闻村口来了位画师，这位画师不但画画得好，人长得比那戏文里头常演的傅粉的何郎，展裾的荀令，窃玉偷香的韩寿，还要美上几分，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色。姑娘们私下里都爱称他为“神仙哥哥”。
南棠国的人，爱围观，又爱热闹，更爱美色，这点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村夫村妇无一例外。于是乎那位外来画师的摊前，人流涌动，一日一日，大又一波盖过一波的趋势。加之据说那位画师每日只为五人作画，那被画的人，一定要合他的心意，他才画。他倒不知，他这一条规矩，不知道揉碎了多少颗芳心，无奈姑娘们总是人世间最痴心、最有毅力的一种生物，听说那画师长得塞过天仙，也不指望能被他看上得他绘的一幅春容，但求能在被挑选的过程中瞧上那么一眼，那也是不废了一番太阳底下排着长队等上几个时辰的功夫。
那些姑娘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曲灵风摊子边上的画魂，但画魂虽然也长得美，据见过那画师的姑娘们传言，画魂长大了，说不定还真跟那位“神仙哥哥”有得一比，可叹画魂在这些姑娘们眼里，毕竟还是个没长成的乳臭未干的娃，哪能跟里面那位年方十五六，活色生香，气度不凡的神仙哥哥相提并论。何况画魂又是她们常见的，里面的那位，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倘若一不留神错过了，那就可追悔莫及了。于是都把放在画魂上的心思淡了，只一心念着里面那位，每日里为了早点轮到自己那是茶饭也不思，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位置便被别人占了。
画魂就这样陪着曲灵风好几日，曲灵风有生以来，从未过过如此萧条的日子，最后索性淡了心思，把摊一收，跟着画魂牧起牛来。
话说那老李头和七斤嫂，自从生了画魂这么一个儿子，又认了曲老先生那样一门家境殷实的亲戚，受着曲家的接济，那日子过得便不似以前的窘迫，日日都有白饭吃了，不至于再过那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连那茅屋上的茅草，也盖了三重那么厚，不再风一吹，便刮空半间房顶。画魂的日用衣服，虽然多是曲灵风淘汰下来的，但曲灵风长得快，那些衣服落到画魂头上，多是大半新旧的绸缎子，他俩身材又差不多，穿在画魂身上，竟是比穿在曲灵风身上多穿出几分颜色来。不认识的人一见了画魂，还以为是村中哪位先生家的公子，绝不会把他与那牧牛的童儿想到一起。
但凡有外村的人问画魂，“小朋友，你是哪家的呀？”画魂睁着大眼睛，答道：“牧牛李家的。”那些外村人，多少有点风闻在美女如云的苎萝村，老李头与七斤嫂，那是出了名的丑。那些人便跟嘴巴里塞进两个圆鸡蛋似的，惊道：“怎么会这样！”画魂也不在意，不用人教他什么儿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他天生一颗纯净的心，不含丝毫杂质，对自己的丑父丑母，他不但不觉得丑，反而觉得他们是世间最亲切的人。
这一日傍晚，曲灵风和画魂牧完牛，带着小青一前一后在薄暮的晚风中往画魂家中走。刚一走下小山坡，迎面便是山凹间三间极朴素的茅屋。
七斤嫂远远地望见画魂和曲灵风的影子，便眉开眼笑的走了出来，那本是一张极丑陋的五官，可是当她对着画魂笑的时候，却溢满了慈母的爱，让那丑陋的容颜平添出几分动人来。
七斤嫂拉着画魂的手，笑道：“魂儿，有没有乖乖听曲大哥的话？”
画魂点点头，曲灵风呵呵笑着，对于七斤嫂，她疼自己甚至多过疼画魂，他自然是喜欢她的。
七斤嫂拉着曲灵风的手，又道：“风儿，今日家中来了位客人，我准备了些饭菜，你就留下来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画魂乌黑的大眼睛一转，“娘亲，是舅舅来了么？”
画魂那一位母舅，是邻村杀猪的屠夫，名为王屠子，那王屠子最是个势利眼的，见自己的这位姊姊容貌长得丑，家境又穷，别说是素日里，就是逢年过节，也不见他半个影儿。
七斤嫂摇摇头，宠溺的摸着画魂的发髻道，“不是，是村中来了个画师，说是要在村子里待上一段时间，顺便收个给他润笔磨墨的童儿，曲先生想到你喜欢画画，能跟这样一位画师待一段时间，一定进益不少，就把你荐给他了。这不，人家都找到咱们家来了。”
曲灵风突然道：“那个画师，不会就是村口那个画画的吧？”
七斤嫂笑着点了点头，“还是风儿聪明，这一猜就猜着了，不像我们家魂儿，总是闷闷的。”
曲灵风心中大大的不爽，那画画的，抢了他的生意也就罢了，如今连他唯一的玩伴也要抢去，实在太没天理了。他今日若不给他点颜色看，他就不姓曲。
一边想着，他便对七斤嫂道：“多谢李婶婶留饭，那灵风就不客气了。”
说着，又拉着画魂，俊眉一挑，士气扬扬道：“走，咱们去会会那小白脸！”
画魂被他一拽，不由得一个踉跄，跟着他一前一后进了茅屋。
茅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樟木的桌子，围着四张长条木凳，屋角内放了些锄头、铲子、藤萝编织的筐子。
桌上放着几样小菜，韭黄炒蛋，清蒸糖蛋，清炒白菜，干煸笋丝，还有一味茸耳鸡汤，虽是些极平常的小菜，却是这个家庭逢年过节才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菜了。
面南的条凳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穿一身杏花白的长衫，下摆的衣襟上绘着几枝折枝翠竹，黑釉般的青丝，绑着一条竹叶青的缎带，细看那容貌，当真是长眉如画，凤眼含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幽幽地气质，仿佛风振幽篁，环佩叮叮。
曲灵风见了那少年，脸色一变，也不打招呼，拉着画魂就在凳子上坐下。
那少年只是淡淡地笑着，那样一种温润，连七斤嫂那样活了五十好几年的女人，一颗心也快被融化了。
七斤嫂忙对画魂和曲灵风道，“魂儿，风儿，这位就是君画师。”
少年微微颔首，目光柔和地看着画魂道，“这位就是曲先生满口称赞的画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