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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1君予我浮木

    素练漫不经心地转着茶杯,眉宇里的忧愁大得仿佛一团雾,遮挡了所有前行的方向。

    天知道要从鸢洵手里夺来凤凰琴,有多么难?

    从前为了得到这把琴,试过对他精神上乃至身心的折磨鞭笞,用软禁以消磨他的锐意骨气,用强占他身子来威胁他就犯,可惜成效都不敬意。

    鸢洵的个性太清高,太抗拒,假如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拿刀子捅穿他,结果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身为一介琴师,他太过珍视那把凤凰琴,想要让他拱手送,几乎就和痴说梦是一个性质。

    药翻,撂倒,打劫。

    没怎么经过大脑回路,素练最短时间内想了一系列流程,暴力的办法最直接也最有效。她府邸里,英招的武力值最高,完全可以不费吹飞之力放倒鸢洵。

    放倒了之后,先抢琴,再绑,假如他果真不说,那么她不介意用非常手段令他开口,比如,喂他喝一些带**性质的药水。

    这种乱七八糟的毒药,相信朔隐那儿多得能叠出好几摞,估计还做成了各种口味任选。

    有了稍微明确的思路以后,素练假装镇定自若地喝了口茶水,掩饰心中的不安,瞥见走进门来与她相视冷对的影,放下杯子笑了笑:“啊哈,司乐大,好久不见啊。”

    鸢洵脚步一顿,掀了掀唇,却没有说话,视线淡而冰冷地移到她的脸上,总觉得今日这个女子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不过他并不介怀,掀起衣摆与她相对而坐。

    素练忍不住小小的紧张,咽了口水,眼神飘了一下,巴巴地看着小鱼儿落进网里。她给鸢洵倒了一杯茶水,笑眯眯地道:“当日强掳了下凡尘,实是的不对,害被天君禁闭了这么久。酒水已经让银心去准备了,先以茶代酒敬,感谢没有对天君供出的不是。”

    起先知道鸢洵为她顶了所有的罪责,她还稍微内疚了一下,现看他一点事也没有,没有消瘦,没有皮肉伤,蹦蹦跳跳都不成问题,可见天君说的责罚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所以她的内疚感稍微缩小了一点,而下毒手的心又大了一些。

    假如当时鸢洵将她罪状供出来,没准天君已经她身上开几个血窟窿了。

    鸢洵好歹算是她的半个恩,恩头上开刀动土,虽说有些卑鄙,但着实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接过她手里捧着的茶,指端扶着杯底,鸢洵凝视着一整杯宛如碧玉的茶水,呆了一呆,毫不犹豫地将茶饮尽。

    这第一杯水,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过是为了消除他的防备之心。

    素练余光瞥见他喝完,便立刻拍了拍手,银心遵从地大门进来,捧上两壶酒。

    两壶酒都是有毒的,区别于一壶是迷药,一壶是媚药。这个安排是鸢洵进屋以前,她传唤英招准备的。朔隐做的毒药,什么药效的都有,各种药性里还专门分了毒性的轻重,这倒是给她省了不少心。

    左边那壶酒的迷药下得是中等程度,喝下去不至于太快醒来,但也不至于睡了个七八日,动用最少的武力活捉天君义子,才不至于外面引起太大的骚动。

    再往旁边那壶酒里放的是媚药,媚药的原理是通过刺激感官,使无法抗拒,需索无度。但是这酒中下的药量极轻极少,或多或少,仅有迷乱心智的作用。

    鸢洵意识正常的情况下,素练几乎肯定即便满清十大酷刑轮流往他身上使,他的眼睛眉毛依然固执得纹丝不动。

    所以,这就得动用一点小手段,让他神智不怎么清晰,再旁敲侧击地问出凤凰琴的使用法则。

    想着她便站起来,倾过酒壶为他满上:“这一杯是多谢,去了妖陵之后,依然设身处地地为着想,不离不弃。”

    要千恩万谢,抑或是负荆请罪,都等先把朔隐救活了再说。

    素练心明如镜,目的很明确,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鸢洵,呼吸几乎停止,噗通乱跳的心悬进嗓子眼,只等他将这杯酒吞到肚子里。

    鸢洵薄唇贴着杯沿,浅抿一小口,嘴巴里立刻有苦涩的味道弥漫,虽然混和着烈酒,苦味并不明显,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可他天生味觉就很不错,一丁点的差异都能敏锐地觉察出来。

    素练张了张嘴,虽极力压制满心焦急,但还是有点情绪流露出来:“怎么不喝?是这酒不合心意?”

    鸢洵眼光左右一扫,酒里的异味,再加上素练眼皮底下不自觉表露的情急,情况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第二次了,这个女竟然打算第二次绑架他。

    比起酒中带出的苦味,他恍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更为苦涩。

    鸢洵并不应声,只慢慢曲起五指,将一样细窄的长型布囊推到她眼前,淡淡道:“从前一直想要这把凤凰琴,这便送与。”

    素练正默默地咽着茶水,水是什么滋味的,她几乎一点也尝不出来,所有视线都凝聚他右手的酒杯上。听到鸢洵说的一番话,她含嘴里的茶水顺势喷了出来。

    这算是什么?

    鹅黄色绣着华丽金线的布囊下,从岳山到龙龈,整个琴身都呈现出凤势流畅的线条,她瞪大眼睛:“真要把它送给?”

    是不是耍她玩啊?他是脑子坏掉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不会反悔吧?

    鸢洵面无表情地扯起桌布,挡下了素练的口水攻势,一面漠然答道:“何时对说过半句假话。”

    鸢洵一直都是高高上的模样,他开心的时候,生气的时候,眼睛嘴巴都不会弯出美好弧度,所以素练看来,他笑或是不笑,应该都是同个表情。

    素练拿手碰了碰琴弦,摸出一声清脆琴音,又斜起眼睛横他:“好吧,姑且是信了。”

    管不了那么多,她伸手想要捞琴,鸢洵下意识按住琴面,连带将她的手也一并握着。她的手指软若无骨,柔滑得宛如握手里的水流,一瞬间令他心神荡漾:“从前约莫是想回到那个时空的,如今可以送回去。”

    回哪个时空?二十一世纪?

    假如,只是说假如,假如有一个回到前世的契机摆眼前,她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挥袖离开?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惊喜,她不是应该连做梦都要笑了,她不是日日企盼回去么,可是为何如此的不开心。

    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遇到过,温暖的,感动的,黑暗的,悲伤的,这一切情感她心上生出了莫名的羁绊,一环一环地将她足踝缠绕,令她迈不出步子。

    这羁绊宛如抽丝剥茧,一层一层掰开了她的大脑,她毫无察觉的时候,一点一滴地占满她的整个情绪。

    听说天上一日,间百年,如今她二十一世纪的家,又是怎样沧海桑田的变化。

    她的父母兄妹,可曾还活着?生数载,不过转瞬,她天上一日,便抵过了尘世百年。

    回去了以后,看到的是否仅是土丘上一樽樽孤零的坟墓?

    素练勾了勾唇,笑得很苦:“曾经以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度拼了命想回家,可是现,的亲大概已经不世上,世的身份早已死了,不会回去了。”

    仙界的上位即将易主,这片世界会回到混沌之初,重归黑暗,动乱的妖魔两界蠢蠢欲动,新一轮的创世纪之战就要打响。

    接下来便是属于强者的天下,弱肉强食是任何世界都不变的法则。

    “但是鸢洵,不要瞧不起了,本就是姑姑,要承担什么义务背负什么责任,逐一都会做到,该是什么样的命,都会欣然接受。”

    鸢洵忽然觉得这个女子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她的身体也许很柔弱,随便一个都可以轻易掐断她的生机。但是她的眼神变得那样释然坚决,她的勇敢,她的坦然,宛如从熊熊烈火里绽出来的展翼凤凰,耀眼得几乎将他的眼睛灼伤。

    可是,这又怎么样?

    变坚强,变勇敢,仅仅是心理和意识层面的强大,而事实是,再修行一千万年,她的总体实力也不足以与天君抗衡。

    鸢洵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假如今日不听的话离开,他日必定会死于天君之手。”

    素练长出一口气:“为什么?”她与天君似乎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鸢洵推开面前的酒杯,冷声道:“根源并不,而于九天真王。”

    九天真王再怎么了得,他的转世不过是个七万岁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任凭他有惊世的实力,碍于身体和修为的限制,也不可能是活了几千万岁天君的对手。

    但众所周知,修为这种东西是可以度给使用的,假如姑姑将身怀的一千万年修为传给朔隐,那么九天真王就真的可以霸道地逆天而行了。

    姑姑格外珍惜自己的修为,丝毫都不愿施舍给,原因便是如此。

    她与九天真王伉俪情深,她一直等待一个时机,所筹划的事情皆是为了九天真王的复活,所以天君必定不会轻饶她。

    天将异变,天君疲于应对妖魔两道的突袭,无心顾及其他。假如错过了这个时机,她将必死无疑。

    没有希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去,即便这个女子心里深爱的并不是他。

    鸢洵慢慢地阖上眼帘,心中有沉痛,有隐忍,也徒然升起一丝嫉妒。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仿佛千万刀刃剐过心头,来回切割,每一下都皮开肉绽,但以他的立场,却没有任何喊疼的权利。

    为什么偏偏是对立的状态?可倘若不是对立,她又可曾会喜欢上他?

    他自小就被天君收为义子,养尊处优惯了,从来就没感受过什么叫做求不得,从来就没这样想得到。可是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飘渺得宛如一束轻烟,触不到,摸不及,不知不觉间,便站成两个世界。

    鸢洵自嘲地掀起嘴角:“再问一次,走还是不走。”

    她缓缓地握住他的手腕,温暖而坚定地笑了笑:“鸢洵,听说,假如凭借凤凰琴穿越时空,完成使命之后,它会消失的。”

    鸢洵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凤凰琴会消失,可是心爱之物比起心爱之,又算得了什么。

    她认真地凝视着他,眼睛里带着一点祈求:“既然愿意帮助,那么用回家的机会,跟换一条命,好不好?”

    她仙界几百日里,凡间已经走了几万年,回去了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个脱离社会的废。

    珍贵的东西之所以有其价值,因为它独一无二。当今世上能救九天真王的,唯有司乐鸢洵手里的那一把凤凰琴。

    素练屏住呼吸,只等待鸢洵的一个答案。

    他何尝不知她祈求要救的是谁,心脏已经疼得宛如虫子啃噬,又酸又麻,麻木得连最后一点理智都开始模糊,麻木得非常非常嫉妒那个。

    冷冷地,不容回绝地拒绝,他听见自己说:“不行。”

    他看见她的眼光骤然暗了下去,又飞快地亮起来:“鸢洵,的要求对来说,实是不公平。假如觉得身上有什么可取的,都可以拿来跟交换,这样可以吗?”

    可以吗?

    他觉得好笑,心,也可以拿来交换吗?

    假如可以,他不介意拿自己的任何东西来换。

    嫉妒达到了顶点,沸腾的血液流遍全身,冰冷的躯体头一次感到难以抑制的悲哀,不想暴露自己的感情,鸢洵几乎有夺门而逃的冲动,但是一看见她因为几日未眠而深陷的眼窝,憔悴蜡黄的容颜,他强令自己停下来。

    终究……还是不忍心。

    这个女子心里想的担忧的,始终是另一个男,每每多看一眼她,心里则泛起更多的悲哀。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沉默地凝视着她,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注视她。

    “好,救他。”

    他望见她的眼角噙着泪光,嘴角微微翘起,或许她这样满足的笑容,永远只会因那个而绽放。

    不属于自己的,又何必强求。

    鸢洵走回桌前坐下,摆好凤凰琴,示意她也坐下。

    他灵动地连续挑了几下三四弦,下指有力,时而急,时而缓,那曲音宛如迢迢流水奔走入海的汹涌,宛如清澈溪流山间流淌的自。

    紧跟着古琴便倏然发出一道光,细长的琴身逐渐缩短成一个初生婴孩的长度。

    鸢洵并不抬头,取过她手里的龙珠,置于凤凰琴散放的温柔光辉里。

    龙珠腾空而起,空中起落几个来回,最后一次下坠,弹跳着融入琴身,位置恰好是婴儿的心脏。

    接着凤凰琴连同骤亮起的光芒一道消失了,留下来的残影,仅仅是一个身躯小小的婴孩。

    这个婴孩虽然犹如刚生下来一样,小脸皱巴巴的,但是不难分辨它的五官有着极其明显的朔隐的特征,眼睛细细长长,眼睫末梢是向上挑,明明还没长大,稚嫩的眼光里却闪过狡黠。

    素练把小男婴抱起来,哄着拍了拍它的小屁股,它咯吱一笑,用短短的小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好像说:娘子,辛苦了。

    素练愣住了。

    鸢洵瞥了一眼素练,面无表情地拧过那个男婴,往它光溜溜的身上洒下不知名的水,男婴懒洋洋地笑着,全身化为一道五彩华光,向着半空的云霞飞去。

    那是渡劫莲花开启时,才会绽放的度劫之光。

    待他世寿满归来,便是黑帝了。

    素练松了一口气,会心一笑:“司乐大,多谢啊,可是该拿什么东西,跟交换?”

    “什么也不需要。”

    爱情不是东西,它存的价值不是任何东西可以交换的。

    ******

    间八十年,仙界不过才过了短暂八十日。

    黑帝方世圆满,立地飞仙。

    这一日,阳光明媚,灿烂的光束洒满她的脸容,她站竹林下,背靠着紫竹,安静地看着他满身风雨,缓缓走来。

    玄衣散发,披星戴月,能成就今日的辉煌,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他究竟比旁多吃了多少苦头。

    她揣着期待的笑容,就那样安静地望着他,阳光太烈,不由得眯起眼睛。

    “回来了。”语调极为轻快。

    他伸出臂弯默默将她揽入怀抱,声音更加低沉:“阿素,回来了。”

    将脸深埋他的胸膛里,他的胸怀比从前更为宽阔强大,宛如一座永远不倒的大山,温暖得有些太不真实。

    可她还是不自觉想,为什么他不是喊她姑姑。

    而是……阿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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