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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9远晨

    进了南苑的正房,却看见云肃负手立在那里。

    我和碧姝皆是吓了一跳。

    云肃缓缓转身,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的容貌。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一身阳气缭绕,倒是个命中有福之人。这般长相竟让我觉得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想来是我二十万年的记忆太久太纷杂,难以记起什么别的来了。

    碧姝反应毕竟灵敏,见了云肃,忙娇声道:“老爷。”

    云肃微笑:“说了多少次了?”

    碧姝连忙改口,称:“阿肃,我听你的吩咐,来拜会大姐姐了。”

    云肃点点头,指着正房正中那幅画像道:“我同嘉萌说过你回来,你给嘉萌上柱香吧。”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景,房间很干净,不落一丝灰。周围摆设皆是比方才在二夫人房内见到的要高一个档次,大约是因为嘉萌是一国公主之故。

    房间里一股檀香味,竟像是长期焚香所致。

    碧姝接过云肃手中三支香,朝着那画像俯身一拜,口中道:“碧姝给大姐姐请安。”

    然后将香插在了画像前的香炉上。

    眼光擦过画像,纤手突然一抖,掉落了一团香灰。

    云肃似是不察,挥手道:“你回房去休息吧。改日我带你去瞧瞧城外的练兵场,远晨那孩子现在可用功了。嘉萌生前最爱去瞧练兵了。”

    我忙过来搀着碧姝走出正房。

    碧姝腰杆挺得笔直,出了南苑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无比忧伤。

    我知道她在忧伤什么。

    方才画像中的嘉萌公主,与碧姝,竟也有五六分相似。只不过碧姝的长相,远比她柔弱得多,也远没她贵气。

    心目中的良人只是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纵使是勾栏里出来的碧姝也会伤心吧。

    我垂眸,当做没发现碧姝的情绪,搀着她继续往西苑走去。

    心里却开始浮起一张脸,剑眉星眸,雌雄莫辩,写满哀伤。那是我十六万岁时的模样,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我自己的脸时的模样,他却用九幺的声音幽幽道出一个名字:“红珠。”

    我心中骤然冷下,忙闭眼将这想法从我脑海中甩出。

    九幺还在夕峡城养伤……

    九幺还在夕峡城养伤。

    九幺还在夕峡城养伤!!

    我反反复复提醒自己,却总是挥之不去那一日九幺轻得羽毛一样的身体从我怀中慢慢消散,如同夏日的萤火。

    又有一张容颜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柔和的眉目,暖如落遐山四季和风的表情,某种倒映着北冥璀璨的星空和冰川,缓缓开口:“日沦。”

    我眼睛一酸,似乎就要有热流奔涌而出。那张柔软的唇却又再次吐出:“嬷嬷。”

    是洪迟的声音,同时也像极了封泽。

    或者说,两者完全就是,同样的声线。

    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我的心跳猛然一滞,仿佛北冥千万年的朔风呼呼冲进我的胸膛,刀子一样刮着我的心脏。喉咙里压着一声啜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的声音都在那一声声的“日沦”与“嬷嬷”中黯然失色——

    直到碧姝叫我:“燕燕?”

    我一惊,连忙收回心神。十几万年养成的爱神游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你怎么了?”

    我眨眨眼,企图憋回这具身体自作主张给我在眼睛里升起来的迷雾,道:“只是看着这景色,看痴了。”

    她轻笑:“没见识的。”

    便又款款朝着西苑走去。

    碧姝嫁入云府七日,云肃夜夜留宿西苑。到了第八日早间吃饭的时候,对碧姝说要带她去练兵场看操练,让她做好准备。

    碧姝一向挚爱丝竹,最厌恶这兵刃刀枪之事。那爱好毕竟是嘉萌的爱好而非她的。但是她仍然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坐上了去练兵场的马车。

    我亦陪同。

    到了练兵场,一阵喧天的喊号子声。来得恰好是出操的时候。

    碧姝皱着秀眉,强颜欢笑,我却不知怎么爱极了这黄土飞扬的校场,尽管人很多,却不似其他人山人海之地让我生厌。

    云肃领着碧姝去了一顶休息的营帐,叫一个士兵去打点水来,又怕打来的水不合碧姝的心意,让我也跟着去。

    我乐得这个差事,跟着那个士兵七弯八拐到了伙房,那士兵麻利地从一个大桶里打出水架在炉子上烧起来。我敲着那水壶极大,烧开得有一会儿,便问那个士兵:“我能去看看他们操练吗?”

    那士兵看我一脸老实样,说:“你就在这里看,别跑到别处去。”

    伙房不过是临时搭起来的一个棚,直接从伙房可以看见校场。

    我便站在伙房边一块石头上,燕燕的身体瘦弱矮小,石头不高,但是能高一点是一点。

    那个士兵倒是兢兢业业守着水壶。

    我斜倚着伙房棚屋的柱子,从一个角落里看着校场,这个角度不太好,又有些远,我必须仔细看才能看清他们的动作。

    但尽管这样,那些喊打喊杀的招式一招招都让我的心为之震颤喧嚣。

    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被当做男儿养的时候,父君握着我肉呼呼的拳头,教我气沉丹田,朝着一个方向,将真气集中于手掌上,摊手,甩出一个惊天破。

    无意识地,右掌开始热起来,却听得背后一声:“这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

    我忙转身,一个带着头盔的男子站在我背后,比我站在大石块上还要高出一截。

    我忙跳下石块,见自己只到他的胸口,仰头看着他被铁盔盖住的下巴,顿觉有些不适。

    燕燕的身体还是太矮。

    于是我朝后退了几步,好让自己的视线能稍微朝下一点,道:“我是云府三夫人的丫头,来给她倒水的。”

    “丫头倒有兴致看操?”他在头盔里笑,声音在钢铁里回荡,听得不真切。

    “无聊而已。”我挑挑眉,越过他朝着烧水壶走去。他倒客气,一侧身让我过去。

    “觉得如何?”他继续问。

    我有些心虚,毕竟是偷看别练操,若是被当成细作就不好了。

    于是一边拿把蒲扇给炉子扇风,一边组织这这个年纪姑娘该说的话,道:“不过是一群男人喊打喊杀。”

    “倒看你看得很入迷。”

    我皱眉,他这语气说不出地熟悉,只是闷在头盔里听不出他原来的声音。

    暗自想着,一时分神,竟吸了几口烟气进去,登时呛了起来。

    一边上那个士兵听见我咳嗽,马上过来拍我背。但是他笨手笨脚,燕燕这具身体才受过重伤,被他一拍,呛得愈发厉害。我拿蒲扇挡住嘴,极力想保持我上古神祗的形象,却被这具身体连累,咳嗽得面红耳赤,眼泪流了一脸。那士兵年轻,不过十三四岁,见我这样,有些慌,抬头看那男子:“少尉……?”

    那个少尉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白净的手帕,递给我:“用这个。”

    我颤抖着接过,打开来捂住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正在顺气时,那少尉又说:“看你方才的样子倒不像丫鬟。”

    难道是我维护形象过头叫他察觉了?

    我连忙扯谎道:“因为我家夫人常教导我。”

    他又笑了,笑声依旧闷在头盔里,一层一层回荡:“我听说你家夫人是个极美的人。”

    我盯着他点点头。

    这语调越发地熟悉。无奈他整个脑袋在头盔中,声音失真,面孔也不得让我见到。

    我不禁想,莫非此人就是洪迟此生的云远晨?

    将脸上的泪迹擦干净,对他说:“你这手帕脏了,我一会儿替你去洗。”他点点头道:“有劳了。”而此时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那个士兵连忙拎起烧水壶,麻利地朝着一个壶中灌进。然后把水壶递给我问:“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么?”

    我正要点头,那少尉却开口:“在下正要前去将军的营帐,我领你罢。”

    说着便帮我接过水壶。

    我手中捏着他的手帕,一阵尴尬,他却大大方方朝着营帐走去。

    跟在他后面,越发觉得他这份温润像是洪迟,但我从未见过洪迟的面容,只是在他年幼的时候通过触摸感受过,现下看见的这个少尉,就算我看见了他的脸也未必能认得出那是洪迟。除非他摘掉头盔叫我听他的声音。

    他的步子不快,像是读书人般的温吞,穿着盔甲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就这样跟着他,并且在背后用目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不多时就回到了营帐。

    他掀起帐子的门帘,走进去,便唤了一声:“将军。”

    我忙跟着他走了进去。坐在帐中榻上的云肃抬眼看他,呵呵大笑:“虽然是在军中,只不过今日是你三姨娘来探视,不妨,不妨!”

    果真是他。

    云远晨放下水壶,我连忙提过,拎着水壶过去冲茶。

    那边云远晨摘下头盔,别别扭扭唤了一声:“父亲,三姨娘。”

    摆了些许茶叶在杯中,提起水壶往里面灌水,却发现燕燕的身体完全没办法将那个壶提起来。正在发愁间,云远晨走过来说:“我帮你。”

    说着便从我手中拿过水壶,往杯子里冲水。

    我往侧边靠了两步,抬起眼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他垂着眸子,五官丝毫不比他父亲的英气,倒有些嘉萌的柔软,但是那眉目的组合——

    柔和的线条,明眸中永远都蓄着一团温柔;纤长的眉心,还不及我来的英气。

    没我父君那般容色殊丽,在上古神祗中只能算是中等。

    却凝聚着羊脂玉般的温润,上古冰川一样的疏离淡漠。

    手中他的手帕从指缝间穿过落在地上。整个大帐仿佛变成了四万年前北冥永无止境的星空。

    就好像群星的陨落,好像北冥冰川喀拉拉地叫嚣着破裂,好像千千万万年的积雪,好像十几万年积累的成卷成卷的星轨图被朔风吹散;一如往昔,我在封飔的陪伴下,将成堆的积雪扫去,然后在冰面上一点一点凿出一个裂缝,将他十五万年的记忆,缠着我的发丝沉入黑色的北冥海底。

    如同海藻般的纠缠,北冥无底的黑色海水漫无边际涌来将我包裹;如同灵魂随着那片记忆,一同迈入无尽的黑暗,再也没有星轨,没有日沦,没有——

    封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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