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祭祖
先天二年 五月 长安 刘府
起身梳洗，到庵堂向母亲请安。虽然身为长女，但我知道母亲并不十分疼爱我，在她心里更关心的是我那离家出走的弟弟——刘离。虽然我早已接受这一切，但心中仍不免有几分落寞。
照例与母亲寒暄几句，准备离开时却听母亲道：“伶儿啊，过几天就是祭祖的日子，你去好好准备准备。”“嗯，知道了。”我淡淡地回答。自从阿离离家之后，母亲便一心礼佛，几乎不再关心家里的事。
父亲是京里的一个闲散大夫，没有他所渴望的缠身公务，告了假便可以离开。父亲又是独子，刘家到了父亲这一代，已经是一脉单支了，所以也没有什么相近的亲戚往来。
坐上马车，带几个仆从，颠簸着走上了返乡祭祖的道路。
祖宅坐落在长安边郊的一个小村子里，并不算十分远，是日傍晚，我们便回到了刘家的祖宅。
刚下马车，便看到贺先生已经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祖宅只有贺先生一个人守着，说来奇怪，贺先生不是刘家人却甘于寂寞守着这清冷的老宅。我记得小时侯曾经和阿离一起问过他原由，他却笑着对我们说：“一个人的债，欠下了就要还，在我的债还没有还清之前，这里就是我的责任。”尚且年幼的我们并不明白守宅和还债有什么关系，努力追问，但贺先生始终微笑不语。
“时候不早了，厢房已经收拾干净，老爷夫人和小姐请先休息，晚膳时老奴会去请各位。”贺先生走在前面说着。
多少年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样的场景在每次回乡的时候是必然的，既熟悉又陌生，只是今年我的身旁依然没有阿离的身影。
晚膳过后，我去找贺先生闲聊，在前院找了一圈却不见他的踪影。贺先生从来都是奇怪的，从我出生前便守着宅子的他，二十年过去了，外貌却依然如我初见他时的模样；贺先生性情孤僻，不喜与人相处，却独独与我和阿离成了忘年之交；他虽为刘家守宅，却不同于奴仆，得到刘家人的尊敬……想着想着，脚步不觉来到了荒废的西厢。
偌大的祖宅平日里只有贺先生一人居住，许多年来早已形同荒废，唯有贺先生起居的东厢偶尔被收拾，一来供我们回乡小住，二来给赶路的旅人提供方便。
不知为何，杂草丛生的花园，蛛网满结的屋檐，却无法掩盖它曾经的光华，只是不知这里曾是谁的栖处，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依稀透着曾经的富贵。
提着灯笼，走在廊上，突然发现一间厢房的门半掩着，月光透过门缝射进屋里，空旷的屋里没有家具摆设，墙壁上却好像绘着几幅彩图。我好奇心起，推门而入，却发现门上没有陈尘，屋里没有久置的气味，更奇怪的是，绕着屋子四周有许多排烧剩一半的红烛。
取下灯罩，一一点燃红烛，这才看清刚才借着月光看到的彩图。那不止是几幅彩图，而是满墙，图里都只有一个女子，仿佛是在跳舞。门口自左而起，身着一袭粉衣的女子便如蝴蝶般在眼前翻飞，柔软的身体，轻盈的步伐，绽放出比鲜花更美的景色。当彩图在我眼前串联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看到那个女子舞动的灵魂就在我的身边跳跃，曼妙的身姿，灵动的关节，如玉的脸庞仿若暗夜里的精灵将我深深吸引。不自觉的，随着她的舞步，我开始与她一起旋转，风在我耳边拂过带来远古的曲子，丁冬作响的音符好似天籁般令人沉醉，我清晰地听到银铃清脆的响声来自舞娘游走的四肢，“叮当”，“叮当”……
“伶小姐。”蓦然，一声呼叫把所有梦幻打破。我转身，看到站立在门口的贺先生。
贺先生双手负在背后，削瘦却硬朗。他看了一眼墙上的彩图后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并不惊异于贺先生古怪的行径，我微笑问道：“贺先生，这墙上画的女子是谁？这些画串在一起可是一支舞？”
贺先生走到第一幅画前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说道：“你，还记得刘夕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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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并不是一个声名显赫的家族，但有几个人的名字却意外地被人记忆。其中一个便是刘夕落。
那是一个天下独绝的女子。十六岁该是一个怎样的年纪？十六岁的刘夕落，一舞动天下，宰相大寿那夜的舞，如同流星划过每个人的眼球，虽然短暂却被每个人记忆，那夜翻飞的舞衣，妖娆的体态，撩人的馨香，是罂粟也是夏莲，妖艳也洁白。
于是，那一代刘家的名字与刘夕落一起进入世人的口中。络绎不绝的邀请，慕名而来的访客，刘夕落却不再跳起那支舞。但耳语相传早已经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即使她跳的不再是那支舞，她依然成为了当时最富盛名的舞娘。一昔之间，刘家声名雀起。
但是如若只是这样，刘夕落还称不上独一无二。
十八岁的刘夕落，依旧没有再跳起那支舞。但那并没有影响皇帝对她的兴趣。
“夕落，你就进宫去跳舞吧。”近乎哀求的语气，出自一个父亲的口中。
“给我个理由。”平静的脸庞看不出女子心中所想。
“夕落，你也知道，为父地位卑微，要不是无可奈何，我怎么舍得让你进宫去伺候皇上？”刘父逼真的不舍表情让旁人看了都会以为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无可奈何？的确无可奈何啊。”刘夕落笑，倾国倾城的笑，“刘才啊刘才，你真不愧是刘家的人啊。在财富里挣扎是你身为刘家人的命运，你一日参不透对财富的执念你便多一日的沉沦。念在父女之情的份上，我原想助你，但想不到啊，亲情跟财富，你选择堕落，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带着不屑的美眸扫过僵硬的刘才，意味深长地道：“你猜，我的‘洞世之眼’可曾看到你的结局？”
刘才楞在当场，想不到他的女儿竟生有传说中可以破解刘家命运的“洞世之眼”，也想不到，他为了追求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的野心早已被刘夕落全部看透。
但是刘夕落没有拒绝，她进宫为皇帝跳舞，而且这次，她跳的正是那支令世人疯狂的舞蹈。
一曲舞毕，当皇帝还痴痴地陶醉在那迷人的舞姿中时，刘夕落的脸上却闪过了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皇帝将刘夕落拉在身边坐下，贪婪地享受着美人的软玉温香：“美人，只要你从了朕，朕把天下都给你。”
眼波流转，递上一杯美酒，刘夕落妩媚地笑着，缓缓道：“奴婢不要天下，只要陛下的……一夜恩宠。”
这样得宠的女子原本应该恃宠而骄，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上演起争权夺利的戏码。但刘夕落没有。第二天清晨，刘夕落便失踪了，如同尘埃随风而逝。而那个好色的帝王，派人四处寻找美女的同时更禁不住怀疑，那夜怀抱中的柔软身躯是否仅仅春梦一场。于是刘夕落和她那支不知名的舞蹈渐渐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传说。看过那支舞蹈的人将它描绘成天上的神迹；没有亲眼目睹的人沉溺在对它美好的幻想中；为它痴迷的人不停追逐着一切关于这支舞的消息。虽然刘夕落和她的舞消失了，但她却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红尘。
我疑惑，贺先生为何会突然提起刘夕落，莫非这墙上所绘的舞蹈，正是刘夕落跳的那支绝世之舞？
贺先生边走边看着这些画，仿佛正在欣赏着一件稀世珍品。似乎想起了我刚才的问题，他幽幽说道：“这画里的女子是上古神祗，这支舞的名字，叫‘孤月’，是只有一个人跳的寂寞之舞。”
如此美妙的舞蹈为何带着这样凄清的意境？“孤月。”我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一阵落寞苍凉。
此时又听贺先生说道：“孤月之舞，跳过一次便永生不得摆脱，刘夕落是，你也是。”
我惊骇，贺先生平淡的语气如同诅咒将我压抑。我再次环顾起墙壁上的彩图，只有一个人的舞蹈，美则美矣，却有着说不出的悲伤。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在第一幅彩图之前有一行小字：
苍山空寂，孤月无影。银河星泪，独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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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梳洗，到庵堂向母亲请安。虽然身为长女，但我知道母亲并不十分疼爱我，在她心里更关心的是我那离家出走的弟弟——刘离。虽然我早已接受这一切，但心中仍不免有几分落寞。
照例与母亲寒暄几句，准备离开时却听母亲道：“伶儿啊，过几天就是祭祖的日子，你去好好准备准备。”“嗯，知道了。”我淡淡地回答。自从阿离离家之后，母亲便一心礼佛，几乎不再关心家里的事。
父亲是京里的一个闲散大夫，没有他所渴望的缠身公务，告了假便可以离开。父亲又是独子，刘家到了父亲这一代，已经是一脉单支了，所以也没有什么相近的亲戚往来。
坐上马车，带几个仆从，颠簸着走上了返乡祭祖的道路。
祖宅坐落在长安边郊的一个小村子里，并不算十分远，是日傍晚，我们便回到了刘家的祖宅。
刚下马车，便看到贺先生已经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祖宅只有贺先生一个人守着，说来奇怪，贺先生不是刘家人却甘于寂寞守着这清冷的老宅。我记得小时侯曾经和阿离一起问过他原由，他却笑着对我们说：“一个人的债，欠下了就要还，在我的债还没有还清之前，这里就是我的责任。”尚且年幼的我们并不明白守宅和还债有什么关系，努力追问，但贺先生始终微笑不语。
“时候不早了，厢房已经收拾干净，老爷夫人和小姐请先休息，晚膳时老奴会去请各位。”贺先生走在前面说着。
多少年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样的场景在每次回乡的时候是必然的，既熟悉又陌生，只是今年我的身旁依然没有阿离的身影。
晚膳过后，我去找贺先生闲聊，在前院找了一圈却不见他的踪影。贺先生从来都是奇怪的，从我出生前便守着宅子的他，二十年过去了，外貌却依然如我初见他时的模样；贺先生性情孤僻，不喜与人相处，却独独与我和阿离成了忘年之交；他虽为刘家守宅，却不同于奴仆，得到刘家人的尊敬……想着想着，脚步不觉来到了荒废的西厢。
偌大的祖宅平日里只有贺先生一人居住，许多年来早已形同荒废，唯有贺先生起居的东厢偶尔被收拾，一来供我们回乡小住，二来给赶路的旅人提供方便。
不知为何，杂草丛生的花园，蛛网满结的屋檐，却无法掩盖它曾经的光华，只是不知这里曾是谁的栖处，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依稀透着曾经的富贵。
提着灯笼，走在廊上，突然发现一间厢房的门半掩着，月光透过门缝射进屋里，空旷的屋里没有家具摆设，墙壁上却好像绘着几幅彩图。我好奇心起，推门而入，却发现门上没有陈尘，屋里没有久置的气味，更奇怪的是，绕着屋子四周有许多排烧剩一半的红烛。
取下灯罩，一一点燃红烛，这才看清刚才借着月光看到的彩图。那不止是几幅彩图，而是满墙，图里都只有一个女子，仿佛是在跳舞。门口自左而起，身着一袭粉衣的女子便如蝴蝶般在眼前翻飞，柔软的身体，轻盈的步伐，绽放出比鲜花更美的景色。当彩图在我眼前串联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看到那个女子舞动的灵魂就在我的身边跳跃，曼妙的身姿，灵动的关节，如玉的脸庞仿若暗夜里的精灵将我深深吸引。不自觉的，随着她的舞步，我开始与她一起旋转，风在我耳边拂过带来远古的曲子，丁冬作响的音符好似天籁般令人沉醉，我清晰地听到银铃清脆的响声来自舞娘游走的四肢，“叮当”，“叮当”……
“伶小姐。”蓦然，一声呼叫把所有梦幻打破。我转身，看到站立在门口的贺先生。
贺先生双手负在背后，削瘦却硬朗。他看了一眼墙上的彩图后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并不惊异于贺先生古怪的行径，我微笑问道：“贺先生，这墙上画的女子是谁？这些画串在一起可是一支舞？”
贺先生走到第一幅画前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说道：“你，还记得刘夕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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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天下独绝的女子。十六岁该是一个怎样的年纪？十六岁的刘夕落，一舞动天下，宰相大寿那夜的舞，如同流星划过每个人的眼球，虽然短暂却被每个人记忆，那夜翻飞的舞衣，妖娆的体态，撩人的馨香，是罂粟也是夏莲，妖艳也洁白。
于是，那一代刘家的名字与刘夕落一起进入世人的口中。络绎不绝的邀请，慕名而来的访客，刘夕落却不再跳起那支舞。但耳语相传早已经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即使她跳的不再是那支舞，她依然成为了当时最富盛名的舞娘。一昔之间，刘家声名雀起。
但是如若只是这样，刘夕落还称不上独一无二。
十八岁的刘夕落，依旧没有再跳起那支舞。但那并没有影响皇帝对她的兴趣。
“夕落，你就进宫去跳舞吧。”近乎哀求的语气，出自一个父亲的口中。
“给我个理由。”平静的脸庞看不出女子心中所想。
“夕落，你也知道，为父地位卑微，要不是无可奈何，我怎么舍得让你进宫去伺候皇上？”刘父逼真的不舍表情让旁人看了都会以为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无可奈何？的确无可奈何啊。”刘夕落笑，倾国倾城的笑，“刘才啊刘才，你真不愧是刘家的人啊。在财富里挣扎是你身为刘家人的命运，你一日参不透对财富的执念你便多一日的沉沦。念在父女之情的份上，我原想助你，但想不到啊，亲情跟财富，你选择堕落，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带着不屑的美眸扫过僵硬的刘才，意味深长地道：“你猜，我的‘洞世之眼’可曾看到你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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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刘夕落没有拒绝，她进宫为皇帝跳舞，而且这次，她跳的正是那支令世人疯狂的舞蹈。
一曲舞毕，当皇帝还痴痴地陶醉在那迷人的舞姿中时，刘夕落的脸上却闪过了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皇帝将刘夕落拉在身边坐下，贪婪地享受着美人的软玉温香：“美人，只要你从了朕，朕把天下都给你。”
眼波流转，递上一杯美酒，刘夕落妩媚地笑着，缓缓道：“奴婢不要天下，只要陛下的……一夜恩宠。”
这样得宠的女子原本应该恃宠而骄，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上演起争权夺利的戏码。但刘夕落没有。第二天清晨，刘夕落便失踪了，如同尘埃随风而逝。而那个好色的帝王，派人四处寻找美女的同时更禁不住怀疑，那夜怀抱中的柔软身躯是否仅仅春梦一场。于是刘夕落和她那支不知名的舞蹈渐渐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传说。看过那支舞蹈的人将它描绘成天上的神迹；没有亲眼目睹的人沉溺在对它美好的幻想中；为它痴迷的人不停追逐着一切关于这支舞的消息。虽然刘夕落和她的舞消失了，但她却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红尘。
我疑惑，贺先生为何会突然提起刘夕落，莫非这墙上所绘的舞蹈，正是刘夕落跳的那支绝世之舞？
贺先生边走边看着这些画，仿佛正在欣赏着一件稀世珍品。似乎想起了我刚才的问题，他幽幽说道：“这画里的女子是上古神祗，这支舞的名字，叫‘孤月’，是只有一个人跳的寂寞之舞。”
如此美妙的舞蹈为何带着这样凄清的意境？“孤月。”我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一阵落寞苍凉。
此时又听贺先生说道：“孤月之舞，跳过一次便永生不得摆脱，刘夕落是，你也是。”
我惊骇，贺先生平淡的语气如同诅咒将我压抑。我再次环顾起墙壁上的彩图，只有一个人的舞蹈，美则美矣，却有着说不出的悲伤。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在第一幅彩图之前有一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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