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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六零节 忆得去年今日,黄花已满东篱

    那是十三岁的小鬟第一次那样近的看到曹府的三少爷,也是那个不知名姓的小鬟第一次有了一个正式而美好的名字,舒娥。

    自此这个名字连同三少爷的身影一起镌刻在了舒娥脑中,那时候舒娥的心情,是从所未有的喜悦。

    犹记得当日尽数采摘了曹府后花园中被遗弃的野菊花,给三少爷做了菊花糕,沏了菊花茶。

    忆得去年今日,黄花已满东篱。不为别的,只为了告诉三少爷,董清凝的仰慕与他,只能是水月镜花。

    而那一番心意,舒娥总是坦然地觉得,是身为悠然苑的领头丫鬟,对主人应有的忠心罢了。

    丫鬟之于少爷,不应该有这番上心吗?

    就算后来知道了自己和三少爷之间的关联,竟然是表兄妹的至亲,舒娥依然以一个最勤谨忠心的丫鬟的姿态,来面对与少爷有关的事情。

    哪怕听到老爷太太给三少爷定亲,心中也会有挥之不去的淡淡酸楚,可是舒娥想得清楚,懂的明白,于自己而言,只要能这样以丫鬟的身份留在三少爷身边,便是此生最大的福祉。

    世上不如意事,果真是十常**吧。

    也许自己这样一个小丫鬟,这样一个隐身曹府的罪臣之女,是不该享受这样大的福祉。所以兜兜转转,经过了几许变故,终究还是走进了深宫,走上了这条与自己的身份全然不相符合的道路。

    可是,若真的老天不喜人事事如意,让自己就这样平淡终老深宫、无荣无宠也就罢了,为何一进宫便受到了太后的眷顾,为何又让自己遇到了深情如斯的皇上。

    太后待自己的温和,几乎犹如慈母。而皇上的身影和情意,亦在不知不觉中,替代了舒娥心中那一袭翩然玉立的影子。

    哪怕舒娥在深宫中看到了种种令人不忍直视的丑恶,领略了许多人深沉无法言说的寂寞,见识了种种精巧黑暗兵不血刃的斗争,可是当皇上的手、皇上的吻、皇上的气息如同皇上的深情一起包围舒娥的那一刻,舒娥仍是肯定而坚决地想,只为了这一份真情,只要有这一份深情,自己便可以勇往直前,毫无畏惧地面对不可见的刀枪和深宫永日的冷漠。

    君王的恩情,未曾变过,变的,是自己的心意啊。

    不过是一夕的好合,只有那一夕的好合。

    当然不能怪皇上的那幅真情流露的字,更不能去怪当年三少爷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那么,自己能去怪将这名字的含义揭示在自己面前的董清凝吗?

    若要怪,就怪自己当初太懵懂,没有懂得那名字的含义;怪自己的性格,这般优柔,掐不折揪不断,心中总有许多难舍。

    可是舒娥可以当做,董清凝的话从来没有听到过。可以当做,“舍女予我”的深意只存在于皇上的那幅字里,可以当做,三少爷对自己的心意自己从来就没有明白过。

    毕竟,三少爷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而自己,也早已非当日一片天真懵懂的未嫁之身。各有各的路,也许正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彼此都在各自的路上幸福着。

    可是,三少爷的消息,就这样阒然下去了。

    日复一日,这样无消无息的状况让舒娥不能坦然以对。间关万里黄土风沙,昔日那风度翩然的潇洒少爷此刻了无讯息,软红十丈金宫玉殿,舒娥又怎能顶着这有深意的名字而忘却了那个取名字的人,独自在繁华锦绣中欢乐。

    阆苑瑶台风露秋,寒鸿高,仙露满,秋入银河清浅。

    都说人易悲秋,皆因悲秋之心即为愁啊。

    高远的天上有成队的鸿雁向北边飞过,可惜雁儿不是青鸟,传不到夏地的声音。

    进宫时日虽然无多,却在有意无意之间,看到了宫里府里着许许多多令人难解的事情。

    虽然只有半年的时光,经历的也不过是半个春秋,舒娥却知道,自己的心境早已不复当时了。

    舒娥边走便想,周身皆是秋景宜人,心中却是思绪纷纷。

    不觉已经走到了大内的东边,宫殿房屋虽异,淡蓝而悠远的天空和稀薄飘渺的阳光却是一样的。

    这样的天色,让人的心情不由得舒畅,舒娥正无处寄愁思,贪看这样的天色,便径自往前走去。

    忽然斜刺里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身材不高,却是卫士的装束。

    宫中值守、巡视的卫士通常几人成队,且多在前朝各宫殿以及皇上的书房各处方有侍卫。后宫中因为宫中内眷进出,故而并没有卫士值守,平日里巡逻的都是黄门内侍。

    东边这些地方接近宫人所居之地,素日舒娥少来。偶然在此看到卫士装束的人,不及细看,忙垂首走到路旁,希望避开便是。谁知那卫士却直直向舒娥走了过来。

    舒娥心中微惊,不由得抬头,却是一眼看见那卫士白皙的脸颊和漆黑的双眼。

    几日不见,这人的容色明显有些憔悴,而一双明亮的双眼,却愈发显得炯炯。

    舒娥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后退半步,随即想起,这人如何会在此处出现,口中低声说道:“你……”

    那人只是双目凝视着舒娥的脸,双眼中暗暗似有风云流转,半晌,那人眼中忽然现出了激动而愤恨的神色,快步走上前去,高高扬起手,眼看着就要一个巴掌往舒娥的脸上拍下。

    许是被那双眼睛中的愁意所感染,舒娥只是一动未动的站着,没有想到要躲。

    “住手!”不远处的树丛之后,一个清朗的男子的声音带着急切传出。只是这一声阻止,终于还是比不上那手掌扬起落下的速度。

    然而,那如玉般的手掌终究还是硬生生听在了舒娥脸颊旁边,不过寸许的距离,再没有落下。

    那卫士带着几许诧异的神色看着舒娥,舒娥也目不转瞬地看着那卫士。两人旁边,还有那一只片刻前势态凌厉而此刻静止如恒的纤手,还有那一袭锦服,伫立在一边的年轻郡王,东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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