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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节 遥遥夜夜明赫堂

    一连九日,舒娥都在福宁殿明赫堂为皇上整理藏书。

    一连九日,皇上都宿在福宁殿明赫堂,并不到哪个妃嫔的堂馆,也不命哪位妃嫔到福宁殿陪伴。明赫堂虽说是皇上的书房,然而就像永安堂是庆寿宫的配殿一样,明赫堂也是一座配殿。殿里寝室、正房一应俱全。皇上除了上朝和批阅奏章,一应时间都是在这明赫堂里度过。

    舒娥虽然身在事中,却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皇上在哪里留宿,召幸了那个妃嫔,向来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况且她一个姑娘家,也不会去关心这些事情。

    后宫中有许多妃嫔,却只有一个皇上。皇上的身边同时之间不会有几个女人,却会有几十双眼睛,几十只耳朵。

    只是流言传得多了,便不成为流言。当人人都在传颂之时,这消息便成了人所共知的秘密,反而最后得知的,是永安堂的人。这样的日子每多一天,听到消息的人就多了一分焦躁和怨恨,当话传到采茵的耳朵里,再由采茵悄悄告诉丁香和华芙时,舒娥已经被传得十分不堪。

    传送流言的人,都没有亲眼见过明赫堂里的景象,然而流言传将出来,却似人人亲见一般。传播流言,添油加醋是必然的经过,人人都愿意把本身平平无奇的事情加上三分颜色;然而这次的流言,却还有人好心帮着消减。只不过消减的不是舒娥的狐媚和罪恶,而是三个大活人,全福、方素馨和常香茉。

    于是,明赫堂里,这一连九日以来,便只有妖言魅惑皇上的曹舒娥,和被曹舒娥迷惑的皇上。

    丁香恨恨地说道:“这样拔舌头的话,也真有人敢说!皇上身边没有太监也没有宫女,便只有舒娥一个,穿瞎话的人,也不知道想一想吗?”

    五月廿五。

    夏至。

    一早舒娥起身洗漱过后,照例喝下了华东阳开的汤药。舒娥喝完汤药,照例是要出门略走一走,以便汤药稍加消化,可以吃的下早饭。

    舒娥刚出了永安堂的门,丁香便急忙跟上,笑着说道:“我陪你一道走吧。”舒娥尚未说话,华芙也忙忙走了过来,跟在舒娥身后。

    舒娥甚是不安,笑着说道:“我不过出门随意走走,又去不远的。”

    “只许你散步,便不许我们跟着散一散吗?”丁香笑着说道。然而这笑意之中的担忧之情,却现于颜色。

    出了庆寿宫后宫门不远,舒娥看四周除了宫女、太监等有执事的,并没有什么人往来,便转过身来,看着华芙和丁香,问道:“怎么了?”

    “我早说了没有什么,你怎么不信呢?”丁香拉着舒娥的手笑道。然而丁香向来不善作伪,这样的笑并不能掩盖什么。舒娥不答丁香的话,只是将眼神转向了华芙,意示询问。丁香跟着自己即便没有原因,华芙也立刻跟着出来,却定然有缘故。

    华芙看了一眼丁香,两人交换了神色。华芙便跟着走到舒娥的另一侧,三人并肩缓缓前行。华芙慢慢说道:“今日是夏节。”

    舒娥点头道:“我知道,刚刚经过小厨房,便看见里面正在包馄饨。”

    宫中习俗,每至夏至之日,御厨房便会包一种“夏至馄饨”,供帝后妃嫔们享用。馄饨形状有如鸡卵,古人认为颇似天地浑沌之象。而“馄饨”又与“浑沌”谐音。盘古开天辟地,浑沌初分,吃了馄饨可得聪明。

    “夏至吃馄饨,热天不疰夏。”夏至吃馄饨,又包含一种祈求平安度夏的良好愿望。

    其实不独是夏至节,宫中二十四节气,都会包馄饨过节。宫中有一道著名面点,便是叫做“二十四节馄饨”。

    舒娥不知道夏节跟她们跟出来有什么关系,微笑着看了看华芙,又扭头看了看丁香。

    “宫中习俗,夏节这日,妃嫔间熟悉者便会相互走动,送扇子这样的小玩意儿,以示清凉。宫中诸人也回去向太后、皇上和皇后请安。”

    舒娥想了一想,说道:“我每日都会去向太后请安,今日还会到福宁殿去,去过福宁殿,再去坤宁殿便是了。至于送扇子,咱们库里不是有几把檀香木柄的聚头扇吗?”说完看着华芙,“就拿这个,咱们素日相熟的……”

    话尚未说完,却看见华芙摇头示意,下巴却朝着前边微微一点。舒娥顺着华芙的眼光向前,却看见琴美人扶着雅筝和另一个丫鬟的手,从北面走了过来。已经又有月余未见,琴美人的身孕算来已经有五个多月,肚腹明显的隆起。琴美人的脸庞似乎丰腴了一些,脸色却似乎更见苍白,唯一没有更改的,便是身上那样一股香味。

    舒娥立刻停住了说话,拉着华芙和丁香,站在道旁,躬身行礼,请琴美人先过。因为小英子的事情,舒娥不愿与琴美人见面,连到后苑也要避开,却不想在这大道上碰见了她。然而琴美人却似乎没有继续走的意思,端端走到舒娥身前,停了下来。

    舒娥三人一齐道了声“琴美人万福”,琴美人却不说什么,也不还礼。只是站在舒娥对面。舒娥的腿尚且半曲着,仿佛又是当日后苑里的情形一样。但今日对于琴美人的心情,又绝不同于当日对于尚才人。

    尚才人的挑衅突如其来,但还是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丁香不分尊卑。且尚美人怨恨自己的理由,舒娥一经查知是为了三少爷,便一笑而过,丝毫不萦于胸。但琴美人,相遇得这样突然,却又毫无理由地,挑起事端。

    “妹妹脸上的疤,怎么又变成了这样?”琴美人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似乎在仔细查看。

    “奴婢误将疤痕抓破,心中着急,赶紧涂了祛疤药,却不想伤口发炎。”舒娥说道。

    “妹妹怎么这样不小心?”琴美人扶着宫女的手,站直了身子,“太后苦心孤诣地为你治伤祛疤,妹妹,可不要辜负了太后的心意才是。”

    舒娥的双腿已然酸困,却还极力保持着语音的平和:“奴婢不敢。”

    “宫中自来注重长幼之序,做什么事,都不可逾越了身份,这,便是规矩。”琴美人的声音清幽淡远,听起来飘忽的有些不真实,“妹妹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容貌,久伤不愈,说来也算是,不遵太后的旨意呢。”

    舒娥轻咬贝齿,缓缓吐出几个字:“奴婢不敢。”

    丁香想起了当日华芙的话,宫中当面只斥人非之人并不多,像尚才人那样心直口快直截了当的人,实属少数。此刻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怎么少数之人,却总是被自己碰上。

    舒娥只想站起身来,却觉得有人在身后拉着自己的衣襟,舒娥虽不回头,却也觉出了是站在她左手边的华芙。舒娥向来对华芙极为敬服,她劝自己,必是有道理的。

    又过了片刻,琴美人缓缓说道:“原来舒妹妹还知道宫中有‘规矩’二字。”说着衣袖轻挥,“起来吧。”

    舒娥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愤怒,待要说话,却觉得华芙又拉了拉自己,刚到嘴边的一句话,又咽了回去。

    琴美人看了一眼舒娥,又看了看华芙,冷笑一声,从她们身前走过,舒娥只听到低而清楚的四个字:“不自量力。”

    聚头扇:宋代称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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