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夜袭
马群隆隆而过,斛律云的身影消失在疾驰而过的浪潮中。 “大人!”刚刚驯服那匹白色野马的罗艺疾呼一声,目呲欲裂。他本是军中一普通强勇,因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才被靠山王殿下看重,留在身边栽培。这次随使团北上突厥,杨林让他以一个旅帅的身份统领全军,看重的就是他一丝不苟的作风。而他的任务,就是保护所有大隋使者,其中正使斛律云和副使长孙晟更是重中之重。 ‘我居然因为如此一匹畜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使国公大人丧身马群,辜负了卫王的栽培之恩!’罗艺死死盯着远方的马群,一时间只觉得通体发寒。 阿史那燕咬着嘴唇,泪水夺眶而出,朝自己身边脸黑如炭的鱼俱罗喊道:“你是他的侍卫,他的性命比你自己的还要重要,你为什么不守在他的身边,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她的身体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颤抖着,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鱼俱罗一言不发,死死的盯着远处那一片如云的马群,握着马缰的手掌轻轻颤抖,因为用力,关节白的有些发青。 罗艺驱马过来,拔出随身的横刀,沉着脸对鱼俱罗道:“老鱼,我要驱散马群,将大人的尸身找回来,你敢不敢去!”他的斩马刀因为太过巨大,徒耗马力,所以没有带来。 “再等等。” 鱼俱罗的重瞳一眨不眨的盯着远方的马群,将身后的细长皮囊缓缓摘了下来。 这是他的兵器,这件兵器,当初就算是面对号称“草原第一勇士”的呼罗国主的时候,他都没有拿出来。 此刻,他战意冲天。 几人正在交谈,周围的侍从突然一声惊呼。他们赶忙转头看去,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如闪电般冲出马群,而这匹黑马的马背上,隐隐约约能看到趴着一个人。只是野马的马背既光滑又没有马鞍,所以这个人抱着马脖子伏在马身上,略显狼狈。 斛律云觉得自己是一方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上下起伏的小舟,或是在狂风暴雨中翻滚的落叶。 他必须使劲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坐在马背上不落下,在他的身后,不到五步就是无数咆哮嘶鸣的野马,一旦落地,那唯一的结果就是命丧黄泉。而身下的这匹头马虽然上蹿下跳着想把他从背上掀下去,可仍没忘了自己的目的,身体一侧,向停留在远处的阿史那燕一行人冲去。 ‘糟了,再这么下去,他们有危险!’斛律云大急,可是此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用双手死死的抓住马鬃,双脚夹紧马腹,试图改变马匹的前进的方向。 可是不管他如何的努力,身下这匹传说中的“天马”就是不买帐。斛律云也急了,他忽的想起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说动物如果被蒙上眼睛就会平静下来,于是在颠簸的马背上探出手去,一下将身下这匹黑马的眼睛蒙了起来。 “希律律!” 黑马长嘶一声,继续埋头奔跑,丝毫没有“平静”的意思,反而有些更加暴躁的感觉,每跑几十步就甩一下身体,想将斛律云甩下马背。 ‘我靠!不是说动物蒙住眼睛就不动了吗?难道是我记错了!或者是这一招对马不好使?’ 斛律云心中一急,不过跑出几十步之后便放下心来,原来这蒙眼对它也不是没有影响,至少速度比起刚才来慢了许多,而且只会跑直线,不会往两边跑,这样一来,至少阿史那燕他们没有危险,至于自己。斛律云看了看身下这匹傲气十足的马匹,觉得一个成语现在正适合自己——骑虎难下。 “大人!您没事吧!” 头马的速度减了下来,后面的马群自然也跟着减速,罗艺和鱼俱罗他们赶了上来,远远的朝斛律云问道。 “你们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斛律云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伏在马背上,侧着脸喊了一嗓子,接着喊道:“罗校尉跟我走,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我靠,又跟我尥蹶子!散了吧,我这儿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呢……” 罗艺高声应和一声,策马跟在整个野马群的侧面,而其他马力不足的人则缓缓减速,跟在了马群后面。看到斛律云没事,众人又开始打起了这些野马的主意,套马杆不断出手,颇有斩获。 …………………………………………………………………………………… “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到我的毡包里喝酒,大伙谁也不准推辞!”阔阔托看着眼前近百只或大或小的野马,大声宣布。 他的心情非常好,今天收获颇丰,这近百匹的野马足够让他拥有“特勒”这个贵族头衔。更加完美的是,那个讨人厌的中原人现在生死不明,虽然他很佩服对方的勇气,可若是对方就这么一去不回的话,他也是很乐于见到的,因为这样,草原之花就只能嫁给自己了。到时候权色双手,真是好不快活。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太阳都转过了半个天空,他怎么还不回来?”阿史那燕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阔阔托,皱着眉头向鱼俱罗追问。 老鱼的身边静静的跟着一匹通红的野马,他一边抚摸着光滑的马鬃,一边向天边的夕阳看去:“大人一定没事的,教我功夫那人是个道爷,我跟着他也学了一点儿看人相面的本事,大人不像是一个短命的人,你放心吧。” “可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会不会在草原上迷路?或者是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危险?再等下去天就黑了,咱们这么多人没关系,他们可只有两个人啊,草原的晚上很危险的。” 虽然鱼俱罗说得肯定,可阿史那燕还是放心不下。夜间的草原非常危险,寒冷的夜风,隐藏在暗处的野兽,以及各种各样看不到的泥潭、腐地,就算是草原上的牧民,也很少在晚上出门,更不用说两个来自中原的外乡人了。 她有些后悔,后悔刚刚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追上去,要是那样,她至少可以为自己的心上人做些什么,而不是干在这里着急。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夜风起,卷起了篝火的灰烬,夹杂着牧人们兴高采烈的歌声传向远方。离他们不远,鱼俱罗和一些侍卫也升起了巨大的篝火,一方面可以取暖和驱赶野兽,另一方面,也为仍未归来的国公大人指引道路。 鱼俱罗躺在草地上,靠着刚刚熟悉的伙伴,嘴里叼着一根草叶,看着无尽的星空。他身边不远处,阿史那燕裹着毛毡睡得正香。她一个女孩子,跟着众人跑了几十里地,再加上担心心上人,终于坚持不住睡了过去,火光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两道微微蹙起的柳眉让人心疼。 ‘或许,这也是个好女人。’鱼俱罗一口吐掉嘴里的草叶,暗暗想道。 他不着急吗?他很急,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着急! 可是他知道,急也没有用。 野马群在奔驰的时候根本不可阻挡,除非他们将马群冲散,否则根本无法救下斛律云。而且除了骑着野马的罗艺之外,其他人的马匹根本跟不上野马群,他们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有人!谁!” 就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远处一个负责警戒的突厥勇士高声示警。鱼俱罗抄起身边的皮囊站起身看去,只见四百多步之外出现了两个黑影,两个骑着马的身影。 鱼俱罗心中一阵激动,边上的阿史那燕一个骨碌爬起身,大声问道:“是你吗?” “好心的兄弟,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两个可怜的牧人。”人影走的近了,火光所及处,是两个身体很结实牧人,看起来人困马乏。前面一人听出了主人的敌意,跳下马,大声说着话,双手高高扬着向他们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阔阔托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刀柄上,缓缓起身问道。 “我们是住在月亮河边的苏卓人,你们的好朋友。我们追赶走失的羊羔,迷失在了草原上。”后面的另外一个人也停住了脚步,大声回答着。他的身体与自己的同伴微微错开,掌心向前张大,以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更没可能有敌意。 那黑影看众人不说话,赶忙继续道:“好心的兄弟,我们没有恶意,你们的朋友筋疲力尽,只是请求好心的兄弟赐予一点热腾腾的奶茶和干肉,我们感激不尽。”他的声音中满是疲惫和苦涩,最近到处都在打仗,往日朴实好客的牧人们也都多加了三分小心,要是以前,迎接他们的绝不会是怀疑的询问,而是最美味的奶茶和热情的笑脸。 阔阔托朝篝火边的一个手下低声道:“拿两袋儿奶茶和干肉给他们,小心些。”手下点点头,抓起东西起身,慢慢地走了过去。 一阵风吹来,卷起草叶和泥土的香味,刚准备坐下的鱼俱罗耸了耸鼻子,忽的大声道:“小心!都起来,敌袭!”说罢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朝那两个突厥汉子冲去。 “滴!” 一只响箭划破夜空,伴随着声刺耳的哨响,大地缓缓震颤起来。 “快点儿起来,上马,结阵!”鱼俱罗手一拽,将皮囊口上的金色流苏扯开,一只形状怪异的兵器露了出来,这兵刃形似叉而重大,中有利刃枪尖,侧分出两股,弯曲向上成月牙形,在火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正是赫赫有名的凤翅鎏金镗。 这些带来的侍卫都是边军精锐,就算是休息也是靠着马休息,听到鱼俱罗的命令,全都第一时间翻身上马,从马鞍旁摘下弓箭,沉息以待。 今天是出来狩猎,他们善用的马槊因为笨重狭长,一只都没有带来,弓箭也不多,可谓是毫无优势。一个锐士趴在地上听了片刻,翻身上马大声报告道:“将军,敌军约有千人,距离千步以内!” “走,离开篝火的范围!”看到手下士卒已经整装待发,鱼俱罗大声下令,手中的七尺凤翅鎏金镗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接着转头对身边刚刚上马的阿史那燕道:“公主,请跟在我的身边,否则我没有把我护你周全,驾!”说罢一夹马腹,冲入了黑暗中。 敌在暗,我在明,几个巨大的篝火就是最鲜明的信号,若不从篝火的范围中撤开和对方在草原上游斗,光凭这百人的队伍,恐怕连一个冲锋都挨不过。 “呜~呜呜~”苍凉的牛角号响了起来,足有千人的游骑队伍在漆黑的草原上逐渐蔓延,当他们冲到由巨大篝火组成的临时宿营地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箭雨凭空落下,因为事发突然,勇士们手中的皮盾都没来得及抬起,足足有几十人落马。 “敌人在那里,追上去!”一个身穿华贵皮袍的汉子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向手下的勇士命令道,正是苏卓部落的族长俟力。 今天部落中的斥候带回消息,说是附近草场上有大群野马出没,埃力当即下令,尽起族中精锐勇士,到草原上寻找野马的踪迹。若是抓到大批的野马,他的部落实力就会涨上一大截,到那时,草原这块儿巨大的奶酪,也就有了他苏卓部的一份儿。 可是他们显然出来的有些迟了,野马群留下的痕迹早就被草原上呼啸的风和其他野兽给破坏了个干干净净,正当他们垂头丧气准备空手而归的时候,地平线上几团巨大的篝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埃力听着远方逐渐响起的喊杀声,志得意满的大声命令道:“传令下去,敌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小心那些野马,那可都是长生天的恩赐,都给我完完整整的抓回来!” 他将弯刀收入腰间,抬头看看头顶的月亮,心情如漫天的星光一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