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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落魄财主别做梦

    雁来点了灯,将字画从梁上取下来,又将屋子里收拾了一番,带上门出去了。

    老夫人一早便坐在中厅等着吃饺子。雁来不急不忙地将饺子煮好,端着往中厅走,却忽见陈树从门外进来。

    “出去了?”雁来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

    陈树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雁来似是不经心般淡淡说道:“小姐不容易,别欺负她。”

    却也只有这一瞬,陈树差点以为裴雁来平日里的严厉都是装出来的。然雁来立时又道:“小姐死心眼,你若是欺负她,兴许会被记恨一辈子。”

    那言语里有说不出的意味,陈树眯了眯眼,却未言声。

    雁来将饺子端上桌,摆好调料。老夫人问:“小钱睡了?”

    雁来应了一声。老夫人又问:“阿植呢?”

    “小姐出走了。”雁来语气平淡得似是在说“阿植睡觉去了”。

    老夫人差点打翻小瓷杯,复问道:“什么?”

    “小姐出走了。”雁来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另一只杯子,又不急不忙地重复了一遍,“八成去了乡下姚小姐家。不必急的,小姐玩几天便腻了。”

    陈树在一旁愣了愣。

    雁来说得云淡风轻。这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委实令人觉得惊奇。自家小姐出走了,竟一点也不担忧。老夫人蹙了蹙眉,一脸忧色道:“雁来啊,今后不能这么纵容着她。同姚小姐玩在一处,更是不易嫁出去了。”

    “知道了。”雁来应了一声,又淡淡看了一眼陈树。

    陈树想起这几日的事,破天荒地觉得有些愧疚,然却直到老夫人离开,才同雁来说道:“曹小姐出走,兴许同我有些干系。”

    雁来正收拾着餐具,听闻他说得如此一本正经,竟觉得有些好笑。虽明知不是这个缘由,他却低着头将碗筷放在托盘上,只说道:“既如此,那便想想如何向小姐道个歉罢。”

    陈树虽觉得愧疚,但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何况是她曹阿植嘲笑他路痴在前,处处揭旁人短处本就不对,还理直气壮,委实太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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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植挎了个小包袱到了乡下姚小姐家时,姚小姐正对着穿不上的新衣服发愁。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很是自暴自弃地吃着一块甜糕,看到阿植来了,眼前一亮,惊呼道:“大除夕的,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阿植把包袱丢在一旁的软榻上,滚到床上去了。

    “你家先生欺负你了?”姚小姐凑过去一脸坏笑,“诶哟,小吵吵怡情。”

    “姚——金——枝!”阿植咬咬牙,“你打趣我!诅咒你永远嫁不出去。”言罢还瞪了一眼姚小姐圆滚滚的肚子。

    小肥妞姚金枝姑娘却笑道:“你瘦得像排骨就嫁得出去了?这小身子跟块砧板子一样,估计也就你们家先生不嫌弃。赶紧咬紧嘴边肉,万不要松口,否则将来你会后悔的。”

    阿植不理会她,埋头滚进床里侧:“累死我了,让我先睡会儿。”

    姚小姐见她很不开眼,扬了扬嘴角,拖了床被子往阿植身上一丢:“自个儿盖好。”言罢便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姚小姐说要带阿植进城玩。阿植手里捧了个烤红薯,翻来翻去,很是烫手。她抬了抬眼道:“我就想在乡下住些日子,才不想回去。”

    “放心罢,我不会领你去见你家先生的,晚上我们就回来。”姚小姐夹了一块肥肉到碗里,“梅家大小姐抛绣球招亲,此等好事自然不能错过。”

    “你要娶梅小姐?”阿植慌忙将一口红薯咽了下去,却被烫得差点倒过去。

    姚小姐斜了她一眼:“这种没脑子的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她顿了顿,又道,“既是招亲,届时一定多得是男人。”

    “你恨嫁之心太迫切了……”阿植一脸纯善,捧着红薯等它继续凉下去。

    姚小姐拿了一旁的筷子就敲了她一记。

    阿植咬了一口烤红薯。

    “对了,我听说以前你爹爹还在的时候,还和梅家订了娃娃亲。有这回事么?”姚小姐嚼着一块排骨,咯嘣咯嘣响着。

    阿植想想,回道:“有罢。估摸着说说而已,作不得数的。”

    “梅少爷还没娶亲呢,据闻很是挑剔。”

    “噢。”阿植似是压根儿没在意姚小姐在说什么,继续啃着烤红薯,“你家红薯真好吃。”

    “吃吃吃!吃这么多还这么瘦!”姚小姐一阵愤恨,搁下筷子就离了席。

    阿植很是茫然地看了看她的背影。

    吃完早食,两人搭了马车一齐上路。到城里已近午时,候潮门外的彩楼下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若是搁在往年此时,候潮门外的人定是寥寥,屈指可数。

    都说梅小姐不仅貌美,且人品佳,娶回家乃几世修来的福分。然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若是娶了梅小姐,那下半生可就不必愁了。

    阿植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人为财死,此话不假。

    姚小姐似是有些悔意,拉了阿植叹道:“我瞧这些个男人一个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即便肯入赘我家,也定是瞧在田地的份上。”

    阿植点点头。

    彩楼上扎满了红绸子,在檐下挂着大灯笼,正中悬着一只红绣球。楼上有人走动,梅小姐迟迟未露面,底下的人难免有些焦躁。

    阿植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心情很是不好。

    “你瞧——”姚小姐推了推她,指着彩楼上的一个男子道,“梅少爷。”

    阿植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梅聿之没错。然阿植许久没见过他了,上一回见面还是在永锦街旁的一家酒肆前,梅聿之淡淡瞥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长得真是甚合我心呐。”姚小姐一脸痴迷,转瞬又悲苦着脸道,“我若是少个十来斤,铁定扑上去了。”

    “十来斤?”阿植扫了一眼她圆滚滚的腰身,“怕还是不够罢。”

    姚小姐愤恨地看着她。

    “我怕梅少爷被你压扁了……”阿植逞了口舌之快,遂警觉地往后退了一退。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小心硌死你家先生!”姚小姐斜了她一眼,忿忿道。

    “我家先生怎会被硌死……”阿植正讷讷说完,人群里一阵惊呼。她一抬首,看到戴着面纱的梅小姐已然走到了彩楼上。

    南国有佳人,唯梅方平是也。

    姚小姐看了看彩楼上的梅方平,又侧头同阿植感慨道:“若你们家没有败落,指不定更风光。”

    然阿植却埋头在找她方才不小心丢掉的一枚铜钱。

    姚小姐一看她猫着腰挤在人群里,忙要拉她起来,却看得梅小姐已经抛了绣球,人群一阵哄闹,都往一个方向奔去,阿植被推倒在地,却也绊倒了后面的人。彩楼下顿时一片混乱,阿植从地上爬起来,吹了吹手上的灰。

    姚小姐忙走过去,见她额头上冒着血珠子,已是擦破了一大块。

    “你方才猫着腰窝在人群里不是找死呢么?”姚小姐一脸责备的神情,阿植呆望着她。

    “摔成这样就不知疼么?”她边说着边四下寻手帕,然翻找了两只袖子里的内袋都没找到,姚小姐蹙了蹙眉,身后却有人递了一方帕子过来。

    姚小姐看着那只手愣怔了片刻,又扭头看了看,倏地回过头,对着阿植张了张口。

    阿植呆坐在地上,也无甚反应。

    梅聿之缓缓走过来,弯下腰,替她慢慢擦着额头上的血。阿植有些愣怔,眼前的这张脸似乎还有隐约笑意,他不急不忙地擦着,似是永远也擦不完一般,阿植觉得有些疼。

    众人似是也被这场景搞懵了,一旁的绣球被扯烂了,也无人去理会,倒是都聚在这边屏息看着。

    忽地有人指着阿植喊道:“那不是财主曹小姐么?!”

    人群里一阵哄笑。

    梅聿之嘴角动了动,似是凑近了些,轻声问道:“疼不疼?”

    阿植也不知如何作答,便愣在原地,任由他凑得更近了。

    “这样的事情你一介女子来凑什么热闹?”梅聿之言辞淡淡,笑得很是柔和,“我听闻曹小姐立志寻一个有万贯家财的好郎君……”

    他收了手帕,塞进阿植手里,冷不丁又抬手去碰了碰阿植的伤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一个落魄千金,有这等想法,委实可笑了些。”

    那笑意如三月春风,可言辞却当真有些刻薄。阿植觉得他的手有些凉,伤处还是疼。

    “可别再做黄粱美梦了。”梅聿之忽地叹息一声,耐心地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落魄财主该有落魄的姿态,攀高枝这样的想法,还是早早收了好。以前长辈们定下的娃娃亲,不作数的。”

    阿植望着他,忽地往后缩了一缩。

    梅聿之的手指忽地搭上了她的耳坠子,浅笑道:“你家先生没同你说过这耳坠的来历罢。”言罢又扬了扬唇角:“还是不晓得为好。”

    他直起身,旁边的小厮忽地递上放着湿手巾的漆盘,他便取了湿手巾擦了擦手,同身旁的随从淡淡道:“这人扰了阿姊的大好事,如何处置,你们看着办。”

    姚小姐愣了一愣,方才还看他对阿植那般温柔照顾,现下却说出这般薄情的话来,真是个伪君子。

    姚小姐双手叉腰,板着脸据理力争:“候潮门外的大街如何成了你梅家的?旁人路过也不成么?弯腰捡个铜钱怎么了?阿植这都撞破了头,一声没吭,倒是你们硬要讲个一二三四出来。女孩子撞破了额头,万一留了疤怎么办?再者说了,你家阿姊抛绣球前都没吱个声,谁晓得她忽地将绣球丢下来,能怪阿植么?”

    她喘口气,接着道:“你们梅家就是仗势欺人,老天爷总有一天会看不下去的。”说罢便扭头将阿植从地上拖起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梅聿之忽然轻唤了她一声“姚小姐”,金枝愣了一下,差点就要止住步子。

    然梅聿之却慢慢道:“往后别这样说话。”停停,又道:“很是不堪。”

    “气死我了!”姚小姐涨红了脸,很是激动,拉着阿植头也不回地撞开人群走了出去。

    阿植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斑斑驳驳的手帕,觉得这深冬的风很是刺骨。

    “我送你回去。”姚小姐神色里似是还有怒意。

    “不回去。”阿植扭了头看着马车,“先生若是看到这样定会罚我的。”言罢又央求道:“我就再去你家住几天,等额头上的伤好了我就回去。”

    姚小姐一看她额头上还在冒血,咬牙道:“先领你去看大夫!”

    候潮门外大街往左拐便是通济街,姚小姐领她进了一间医馆,大夫瞧了瞧,将伤口清洗净了,上好药,便拿了裁成宽条的白布给她缠起来,硬生生给她绕成了一道白箍。

    姚小姐本还在气头上,一瞧她这个滑稽模样,扑哧笑出了声。起身去领了药,听大夫嘱咐了几句,便领着她回去了。

    阿植坐在马车里攥着那方手帕,姚小姐白了她一眼:“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惦记上梅聿之了,我今儿算是看明白了,男人长得好,家世好,也不尽然都是好男人。得了,改日姐姐帮你寻一个老实厚道的男人入赘。”

    “我家没钱没地,只有一座破宅子。”

    “嘁,这是表象!你瞧你家先生那么从容,好似一点也不担心家里揭不开锅。你家那个粥铺里一点进项都没有,靠什么养着?他不过是没告诉你,依我看,你家那宅子还真不是什么破宅子。”

    阿植茫然道:“我在里头待了这么多年,我怎不知道哪儿藏了宝……”

    “能给你寻着便不叫宝贝了。”姚小姐叹叹声,“你下回盯着你家先生问个究竟不就成了。”说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今儿这叫什么事,头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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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植在姚小姐家住了三四天,很是舒坦。早上既不会有先生来敲门,晚上也没人逼着她早睡。她从姚小姐那儿搬了一摞话本子,常常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也无人管她。

    这一早,她忽地被敲门声惊醒,爬起来一看,话本子上沾了些许口水,连忙找了块手帕擦了擦,便去开门。

    她慢悠悠推开门,愣怔了一下,眨了眨眼。

    “小姐,理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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