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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回 情愫

    平阳蜷缩在墙角,蹲了许久直到腿脚发僵脑袋昏眩才扶着墙勉强站起身。眼眶微红,抬袖拭了拭泪,拍了拍脸颊,深呼吸调整了下情绪,抚了抚发鬓,整理好衣裙的皱褶。四下看了看,正提脚准备转身离开时,无意瞄到一抹灰色的身影,很是熟悉。

    伫足咬唇思索了片刻,终觉得颜面薄还是算了,却被人从身后唤住,嘴角弯起抹浅笑,扭身颔首回道:“原是齐公子,恕平阳眼拙。未能瞧清楚。”

    “呃……真是公主殿下,请恕草民唐突之罪。”

    “无妨!”

    平阳尽量维持柔和的面色,淡定自若地立在那,一身浅水蓝的半臂襦裙端庄俏丽,配上恬美的笑靥竟然有了几分小家碧玉平易近人了些许。

    齐笑煜弓身作揖微微行了礼,正立着抬首轻觑了眼平阳,瞧到那微微泛红的眼眶,皱了皱眉,朗声低问道:“公主,这是第二次撞见你饮泣了。郁结於胸强颜欢笑,不知这次草民可以做些甚么?”

    “齐公子客气了,这里是宫外没那些规矩。”

    “呃,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一路瞧景致无意走到了这里,既然与公主撞见。可否邀请与在下同行,如今枫树红叶正值盛时,瞧一瞧满山的嫣红对心情会有诸多改善。我知道处僻静些的净地,请公主品一杯山泉水煮得香茗,稍作歇息休整。可好?”

    平阳微垂螓首福了福礼,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请……”

    齐笑煜点头露出赞许色,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平阳无奈掩唇笑了笑,只得提脚先行。两人就这么差几步一前一后地走着,不时聊上两句。

    等到了茅草亭时,齐笑煜已然收去了方才的拘谨,弯唇眉眼浅笑着,继续道:“没想到公主读过这首:步出西城门,遥望城西岑,连鄣叠巘崿,青翠杳深沉,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

    “节往戚不浅,感来念已深,羁雌恋旧侣,迷鸟怀故林。含情尚劳爱,如保离赏心,抚镜华缁鬓,揽带缓促衿,安排徒空言……”

    “幽独赖鸣琴。”

    齐笑煜嘴角弯起迷醉的笑,抢白着念完最后一句。而后忽觉唐突赶紧拱手作揖,笑道:“抱歉,一时心喜。忘却了!公主,请入座。”说着,细心地拂袖扫去石凳上的落叶尘埃,有礼地请平阳入座。

    “山水诗,由灵运始。我见识短见,也只粗读过几首,恰巧记得这首。初读时只觉得清新自然之气由书卷中透出,心境都恬淡了许多。细细地品甘泉的甜冽都能感觉得到,就像泼墨挥毫的大幅画卷,一切是那么的道法平和。”

    “确是如此,谢康公的才气人品皆是上流。公主解析得如此深刻,怕早已参破了。请饮上一杯甘泉茶,与此山色同感。”

    齐笑煜心情大好,如碰到多年知己般索性以茶代酒敬了平阳。放下杯盏来,两眼晶亮脸色微红,甚是兴奋。袖袍挥了挥坐姿也随意了几分,大有要拉着与之畅谈三昼夜的架势来,眉眼笑开丝毫没了拘谨不自在。

    平阳无奈弯唇浅笑了下,举起茶盏微示意后慢饮一口,笑道:“比起谢公的新奇绚丽,我更欣赏五柳先生的淡薄脱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

    “欲辩已忘言。”

    平阳蓦地抢白了最后一句,两人相视一瞥,各自笑开。举起茶盏再次示意了番,齐笑煜眸光澄亮脸色红光,甚是高兴畅快。正想开口继续时,却不想后面有人出声打断了。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我与世子爷还是喜欢这首,随意潇洒些。”

    慕容祺笑着挥扇从后面的灌木丛走出来,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示意了下,继续笑道:“方才与世子爷躲到人少些的地方饮酒,却被这谈诗论道勾了出来。不自觉,我俩也跟着吟了一两句,叨扰了二位。得罪处莫怪呀!”

    李从让微微晃着身子,扶着亭柱堪堪稳住身形,连连捣头附和着。还不忘又嘟嚷了几句陶潜的诗,蓦地振臂呼道:“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

    祁暮清冷僵着脸背着手,随口吟出这两句。咬牙切齿地瞪向慕容祺等人,末了,淡瞥眼平阳,轻扫过齐笑煜,上前几步将平阳拉起直接拽拖走。

    慕容祺摇着扇子,藉着平阳的空位坐了下来。凉凉地甩了句:“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聘。”

    李从让糊里糊涂走过来,将酒葫芦抢走,抱着连灌几口,笑道:“重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

    倚着亭柱滑坐下来,蓦地又呵呵笑着念道:“夏日常抱饥,寒夜无被眠……”

    另几个熟友听不下去了,赶紧上前扶起李从让,开口劝道:“罢了罢了,就此打住。不应景呀,陶潜先人非得气死,专挑冷刺念。越发的心酸了,不应景。打住了,酒多了。”

    慕容祺抢过酒葫芦,豪气地仰首灌了起来,直至酒尽,眯眼晃了晃撒开手甩到一边,笑道:“其他不可及,且效醉昏昏。”吟完,蓦地席地盘坐,拍地大笑。

    众人懵了下,忽地了然只得拍额苦笑,却莫可奈何。

    齐笑煜端起茶盏慢酌一口,浅笑道:“好一个众人皆醉你独醒,我等皆俗套了。慕容二少,皆请饮上一杯山泉水,再且挥墨豪洒如何?”

    “呃,不了。胸中点墨少许,不行,最多吟上几句古人的佳句名诗,自己的牵强得厉害。既是我的私下好友,就别提这些。不行,我们说说女人如何?反正现下无女眷在了!”

    李从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毫不客气地踹了脚这窝囊废,怒斥道:“说你这混小子溜这里作甚?呿,少来,谈女人。老子向来只管压和扒,没‘弹’过。”

    “滚,下九流的东西。也就这德性,出息的。”

    “老子当然出息,你们这么多人中间,老子第一个做老爹。一举得男,还是带把的。不服气,不服气试试?”

    “这里没不带把的,滚……再二十年,最多再多一个。”

    闻言,李从让仰首哈哈大笑开,指着慕容祺,笑得满地打滚。绸衫皱褶,枯草枝插到了头发上,猛一挥袖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走,喝酒去。”

    众人互相拉扯着,再次往后山而去。齐笑煜担心地瞅了眼平阳离去的方向,碍于众人的推搡,无奈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这厢,祁暮清拽住平阳的手,沿着石砖小道一路埋头走着。平阳先是脱力挣扎,却碍于蛮力怎么也挣脱不开。正想张口呼救时却被对方凌厉寒光堵了回去。

    跌跌撞撞地勉力跟着,不想,脚下没注意,一个磕碰扑向前去,额头狠狠地撞在对方的下颚。疼得眼泪直打滚,咬牙拼力忍着。

    祁暮清闷哼一声,心里暗咒了几句,想忍下这口气,终忍不住开了口。伸指狠狠戳了戳平阳的额,怒斥道:“你个蠢丫头笨女人,有没有脑子。走个路都这么笨,还学别人玩心眼使手段耍暴力。得是碰上我,要是别人非撕了你下酒来解气。”

    尴尬处依旧的微微刺痛,恼得他火气烧的更旺。到处发了疯地找,居然没事人似的跑去跟陌生男子品茗论诗去了。亏得他四下寻不到急得抓地挠墙时,她却没心肺地谈甚么谢公陶渊明。

    越想越发地气,手指点戳得更用力,丝毫不留情面。腾腾乱冒的怒火却在瞧到她的泪水时,霎那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满腹的醋意肆虐着。

    祁暮清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吃女人的瘪受尽闷气。娘亲与父亲争斗吵架每每提剑相杀时,他便暗自下定决心将来要娶个一等贤妇回来。身边那些会武的师姐妹自也入不得他眼,寻常家的闺秀千金觉得又显小家子气。总之:怎样他都看不顺眼,却不想一次京城行毁了一切。

    越想越恼火,索性靠着个树桩坐下将平阳抓到怀里,反压到膝上。对准娇臀就是一阵铁砂掌,一边柔言训斥一边辣手惩罚。

    平阳先是惊愣吓住,等臀上传来剧痛,一阵费力的挣扎无果后死咬着唇就是不吭声,泪水蓄满眼眶就是不淌下来。

    “不长记性,就打得你长记性。若不是我求圣上压下旨意,现如今你已是我祁家妇。好的不学,非学那些失行妇人与浮浪子弟为伍。今若不重罚你,他日有何下场?”

    平阳咬唇泌血就是不吭气,咬紧牙根忍着。直到手酸,祁暮清才停手将她揽到怀里,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着那纵横满面的泪,眯眼冷哼道:“倒是硬气,知我今日为何罚你?”

    平阳双眸含恨,终抵不过那火辣辣剧痛,粉拳一顿乱捶,唾弃道:“打就是打了,有何理由。不就是报复踢你那脚。”

    闻言,祁暮清气得横眉竖眼,提手压下又想来打。却终停下手,默默叹息声,将平阳揽于怀里,哑声低语道:“为何我与你说的,一句听不下去。皇权这东西向来是男子追逐的。你虽生于皇家,却只是个公主。莫学前朝那几位,没有好下场。纵使你是出于辅佐的目的,也不要出手。

    你不适合,冉儿。还要我说几次,何苦将自己逼到这个角落。再如此下去,你这烫手山芋,我断不会接的。大厦倾颓,我只能护得你一人。过两年安心嫁过来,莫再生事端了。”

    平阳惊愣住,蓦地揪住祁暮清的衣襟,慌张地瞧着他冷然的面色,问道:“你是知道了甚么?还是你想站在庆山王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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