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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五回 决断

    子时,锦福宫突然掌起灯,安顺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跪地行礼后,起身面带笑容拱手道:“禀公主,刘运倡老贼畏罪自杀。抄出他不法所得达几十万两黄金之多,各式古玩珍品、名人字画等更是十几大车也装不完,同时书房里搜出了他通敌卖国的书信铁证。

    还有刘兰芝一纸休书逐出了庆山王府,现已被顺天府尹拿下,据说她囚车里发狂当众掐死了她的贴身侍婢。顺天府尹已开堂审理此案,连带着先前的不少人命官司一并审查。

    庆山王爷与一众同党现正在御书房揭发请罪,说是识人不清甘愿连坐受罚。庆山王李思谏更是上表自请废为庶人……小的看差不多了,就特意过来回禀一声。”

    纱幔后的平阳抚了抚发鬓,披上外衫后由着紫鹃的搀扶,款步走到榻边落坐后,心思重重地静了许久。在紫鹃的提醒下才回神,瞥了眼委屈撇唇嘟嘴的安顺,嘴角弯起抹浅笑道:“先起来吧,还有事嘛?”

    安顺揉着膝盖骨,嘴巴噘得高高的,下次他不来给二公主报喜了。呜,刘运倡被杀,公主为何还是不高兴呀。罚他跪,这次他可严格按着规矩来,甚么都没做错还被罚了。

    平阳了然地笑了笑,挥手道:“紫鹃,赏!”

    方才委屈无比的安顺瞬间眼睛发光,笑嘻嘻地接过将几锭纹银揣入怀里拍了拍,笑道:“还是二公主仁德,疼小的们。谢二公主!”

    紫鹃捂嘴一阵忍笑,蓦地挥帕冷叱道:“你个现鼻子现眼的浑才,有这样不知遮掩的。”

    秋月瞅着也乐得欢,索性牵住安顺的一只袖子晃了晃,松手笑道:“听,袖口甩甩都能听到铜板响,噗……”

    “两位姐姐笑我,呜,最多我拿些和姐姐们分,安顺可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下作物。”

    “哟,我们说甚么了,一句话压死个人啰。”

    “就是,就是,四公主整日欺负你,也没见你甩脸子。怎我家公主一个走神就惹得你如此不快,非得钱财才绽开笑眼来,不是贪财是啥?”

    “啊,冤枉我,冤枉我。”

    安顺气得直蹦达,紫鹃几人互相看了看,索性趁机继续敲打一番这憨毛小子,免得他忘了主子尊卑。老当自己是炙手可热的红人,高抬眼不看脚下没了规矩事理。

    平阳弯唇淡笑着觑着这一切,接过怜烟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低首敛帕蹙眉一脸掩盖不住的心思。庆山王好高明的手段,以退为进提前下手反而让父皇哑口无言,甚至还得嘉奖於他。刘运倡老贼的命就这样没了,太快了!还以为很难,没想到这么顺利。

    心里一阵打鼓,太顺利了反而令她不安,大夏朝的末帝是李思谏,刘运倡只是墙头草般的小人物罢了,这么出快刀斩乱麻实在高明的紧,平阳只能叹服对方的心思阴沉,手段毒辣。对能如此迅速果断行事的人越发地忌惮开来,刘运倡父女只是她前世的私仇。

    而李思谏却是整个大夏朝的祸根,亲小人远贤臣,沉溺酒色荒淫无道,不理朝政奢靡腐化横征暴敛,四海生灵饱受荼毒最终民怨四起暴乱纷争不断,大夏朝在豪强林立的混战中彻底土崩瓦解。

    前世的仇人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拿下了,越发令平阳感到阵阵的惶恐不安,自己是借刀杀人还是为敌推波助澜呀,难怪慕容祺会让祁暮清提醒自己小心行事,庆山王的手段确实高明的厉害。

    此刻的父皇怕也是很难做吧,自请废为庶人必惊动了西宫的太后,父皇与庆山王皆为她出,一母同胞的骨肉血亲。太后说甚么也会出面袒护自己的亲生儿子,父皇只能咬牙暂忍下就此罢手。

    也许一切才刚刚开始,只因至今自己行事皆处处针对刘氏父女,庆山王感到掣肘不便,索性一推二三五落个干净,将所有的一切都算到刘运倡头上。他自己则安然身退,甚至可以得到好的名声赞誉。

    那如今自己该怎么做?这种情况下,祁道泠、慕容棠入朝也只能改善些许而已,根本无法继续按部就班地慢慢来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来得快,李从让更不可能帮她谋害自己的父亲。

    平阳搅得手指节发白,纵使想破了脑袋却一无所获,底下该怎么办?计划全被打乱了,她心里哪还顾得上高兴,只恨自己太笨,无意促成了别人的美事。自此事后,朝臣们明面上对李思谏必大有改观,以后行事只会越发地难。

    离父皇的大限不足三年了,她该怎么做?二皇兄李朝勘性格温良敦厚,以前没觉得甚么,现下瞧来作为未来的君王却并不合适,自从册封做得太子后越发地守章程循规蹈矩开来,虽行事做派温让恭俭,辅国政事上却无任何出色的建树。

    做为个守江山的也许可以,可如今的大夏朝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分崩离析,自己那番好意的作为现下看来反倒是害了他一般。要知道在敌人的眼里:“温良就是懦弱,敦厚就是无能”。处事瞻前顾后踌躇不前,优柔寡断太过于消极行事了,在如今乌烟瘴气各自明哲保身的朝堂无意於找死,给敌手诸多可趁之机。

    若任由事情继续肆意发展,前一世的一切惨剧必定会再次发生,可她又该如何做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祁暮清、慕容祺这一世也许不再会怨恨父皇,可现下羽翼未丰的他们又能改变甚么?谁可以让她倚重,自己该怎么办?

    刘运倡父女的伏诛并没有让平阳当即绽开笑颜,反而落入无尽的恐慌中,害自己一生的轻而易举地便被处死身首异处,且事先毫无预兆。她与李从让约定的计划还没开始,一切却已然结束。

    太可怕了!留给平阳只有这感觉,根本没有思考反应的时间,事情如平地忽起汹涌而来的巨浪般再一次打得她个措手不及,差点懵傻了。心中半点喜色都没有,愁上眉梢,平阳低首细细思索回顾着前世今朝的一切,希望能从细枝末节中窥看推算出一二来。

    也许一开始自己就弄错了重点,揪住旁枝末节那些无关紧要的拼死追打,太过纠结於自己的私人恩怨,忽略轻视了最关键的事情人物。多少次沾沾自喜于自己的看似柔弱绵软却悄然无痕的行事,殊不知早已有个毒蛇盘桓在自己的周遭伺机等着倾吞一切。

    平阳此刻如热锅的蚂蚁没有头绪,内心更如油煎般痛苦纠结,祁、慕容两家的势力必须倚重了,难道真的只剩下再嫁祁暮清这条路嘛?放眼大夏朝,还有哪个可以助她行事的?可以不必接近那令自己无比痛恨的男人,又安全解决眼前这一切的。

    没有,根本没有……回来途上父皇颇有深意的几句话已经表明了一切,父皇他知道一切,却莫可奈何。他希望有个如高祖般经天纬地才能、披荆斩棘勇气的继承人替他改变眼前的这一切,可他却又无法直接说出口。二皇兄行事的低调完美并没有令父皇开心多少,他反而更欣赏祁暮清、慕容祺还有李从让。

    轻抚着自己的发顶,唉声叹气地感概为何母后不把她生做男儿,若是男儿必好好栽培皇位就是她的。多么可怕令人震惊的话,难道父皇这么多子嗣里就没一个令他满意的嘛?难道前世他之所以传位给庆山王李思谏,是因为看中了王府的嫡子李从让?

    太多的猜测涌上心头,平阳不知道该信谁,该去做。父皇是胸怀大志的万乘君主,他考虑的一切永远不会与她们相同。也许父皇认为不管是谁,只要可以挽救倾颓之势的大夏朝,李氏血亲皇族里谁做下一任君主都可以。

    父皇拿前朝的陈炀帝说事,做太子时期温谦恭让行事无可挑剔,可做得皇帝后依旧如此,反而变成了畏首畏尾偏听偏信……后又举例了一些,比如宋后主朱煜之流。

    看到她惊讶的表情,父皇又说虽也有很多好的,可他不愿赌。如今的大夏朝耗不起,他没那信心认为自己的太子可以做好这君主的位置。父皇太要求完美了,可她说不出口,二皇兄如此行事也是常理之中,偏偏入不得父皇的眼。因为父皇内心太需要扭转乾坤翻手间风云变幻、行事果断可开辟新气象的奇人伟才了,二皇兄在他眼里反而成了黯淡无光的石子。

    平阳怔得哑口无言无力反驳,李思谏的这次突然行事既是让父皇无法再继续追究,更可提升他在父皇心中的看法。她那时很想大吼李思谏这等暴虐之徒亦不适合,可想到义王李从让日后的能耐,平阳只得咬唇含恨忍下,心被撕裂开般的疼。

    当年三王得了天下,众人纷纷推举李从让为帝重建大夏朝,他七次推辞而不愿接受,反而在又一次逼迫争论中将黄袍披到了一边榻上偷懒打盹的‘仁王’慕容祺身上。与信王祁暮清一道伏地三跪九拜三呼万岁,慕容祺就这样酣梦迷糊中被拱上了皇位。

    众人一阵诧异后亦心服口服,无奈跟着二王一起跪地三拜九叩三呼万岁,毕竟慕容祺也同样功勋卓著德高望重,只是生性散漫了些。义王让位终使万众归心合力收服天下,皇帝慕容祺虽平日有些散漫,可政见上却是虚怀纳谏广开言路,行事上更能权衡各方势力,最终使权力凝结归于一股,为其所操控造福於四海万民。

    联系到前世,父皇的愿望最后确是实现了。李从让并没有令父皇失望,只可惜不知出于甚么原因,李从让推却了到眼前唾手可得的富贵繁荣,说了句:只愿与爱妻红叶双宿双飞子孙满堂平凡度日。

    虽也令不少胸怀大志的文人墨客所不齿,可却让天下无数女人心驰神往,祈求上天也可嫁这等好夫婿。也许正是李从让适时的选择保全了李氏一族吧,并可在新旧转换众人欲离心分权之际安然渡过危机最后可同享富贵。

    这样想来,一切也就合理了。可她的嫡亲兄弟姊妹却大都身死,李氏一族是保全了,可圣献帝的血脉却彻底断绝了。若联系上父皇回途时那些含糊不清的话,那他前世的行事用心缜密何其狠绝。

    父皇,但愿一切不是女儿想的这样,您心里还是疼惜我们的。并不会拿我们做为皇朝的殉葬品,使其如浴火凤凰般灰烬中得新生。

    可父皇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却又让自己不由得心惊,父皇想做甚么?难道前世祁道泠、慕容棠的失势也是他算计好的,不要,应该不是。可前世撒手人寰之际传位诏书确实是李思谏无疑,父皇父皇,莫说别人,此刻就是你的心思,女儿亦无法猜透想明白。

    重生后,平阳发现一切与她前世所知皆有出入,自己就像站在悬崖上搭着的独行木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下是万丈深渊。若是我为男儿,父皇便会将皇位传给自己。她从未敢想过,父皇却想了。

    是呀,为何自己重生没变成个男儿了?弟妹们现在都小,父皇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难怪前世瞧不上温良无为的二皇兄,怕不是因为自己每次纠缠不止的哭闹所能阻止的。前世的父皇也许一直也在矛盾中挣扎吧,也许他早就看出了甚么,才将皇位他传的……

    这一世自己的行事无意打乱了一切,所有都成了乱象,她不知道底下该往哪里走了。全力支持二皇兄就必会成为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格挡利用,或是立刻索性撒开手不管去东南找花荣与他私奔。反正刘运倡已被他人处死,她没有再留的必要了,剩下的事情她不想掺合了。

    她心好累,胡思乱想到头疼,每个人心思都那么深,她只是个深闺不谙世事的平凡女子,做不得那权谋女人,她只想嫁人,真的只想嫁个好男人呵护自己一辈子了。

    “冉儿,朕的好孩子,你不必太过为难自己。父皇与母后有承诺将你嫁自己喜欢的,平安过一辈子。”

    父皇,可知道前世的女儿倾心了个虎狼夫君,虽远嫁离开是非去了秦蜀太平地,一切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完美。此刻的自己就像走到了十字路口,必须选择下一步该往那处走,一处悬崖峭壁生死难料,一处柳暗花明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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