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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以为医院会地震,药水瓶会爆炸,电线会短路起火,我以为我会死去。但是我醒了。

    床头搁着那瓶摔破盖子的香水,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

    也许等我有钱了,住得起院了,我会哭泣洒泪,让自己身体更差。但我支付不起楚楚可怜。我住不起医院,所以我吃饭。

    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几点了,只瞧见窗外一片漆黑。漫长的一天,不肯终结的一天,好像一整天都在山摇地动。

    我吃饭。

    天崩地裂我也得吃饭,跟方元夕说过我会好好吃饭,那就吃。把食物一口一口往嘴巴里送,直到一碗见底。他吃饭了吗?幸亏他没来,不然他也咽不下这些玩意儿。

    吃完,全吐了。斑斑血渍。

    想叫护士,发现连床头那个铃都坏了,按不响。

    躺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来收拾的时候,我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只觉手臂痛一下,又挨了一针。究竟在注射些什么,我也懒得管了。

    但愿方元夕跟洛兰没有吵架。方飞烬,花飞烬,……方飞烬因病过世了,……方华飞烬,我长长叹了口气。

    护士没走,反而轻轻地坐在我床上。

    我睁开眼睛,看到黄震滨。

    灯光下,黄震滨神色平静,好像没有看到我在看他一样,不急不缓地伸手拿过床头放的药瓶子,准确无误地倒出三片白色药片。数量正确。

    黄震滨的皮肤非常白,是一种缺少血色,不健康的白。他伸过手臂,轻柔地圈住我。他的手更是白,而且十指细长。这是我看过最漂亮的一双手,居然生在一个男人身上。

    黄震滨略低着头,额前落下黑发。他的样子渐渐模糊成方元夕的影子,……

    意识变得非常浅淡。他把药递到我的唇边,我吃下去,就着他的手喝水。

    出院三个多月以来,每次上犯罪心理学,看着讲台上的黄震滨,我总会想,那天晚上,他究竟有没有出现过?他的动作为什么总是跟方元夕重叠?

    黄震滨有时候会一面讲课一面看着我,目光清淡悠远,嘴角略微上扬。

    黄震滨有一丝妖气。

    我发现我越想弄清楚他,记忆就越模糊。

    但是洛兰的短信是真实的,一直存在我的手机里面。

    洛兰短信过来,说她要给我两个选择。

    要么我还清她一百万,她就同意我跟方元夕在一起。但是在完全还清之前,不准我跟方元夕发生关系,也不准联系,不准见面。否则她要向学校举报方元夕作风问题。要么就是那笔钱当作给我经济上的补偿,我不用还了,但是我必须彻底离开方元夕。

    一字一句,反复观看,我还是难以置信,难以想象。洛兰想要毁掉方元夕?!

    她把这件事当成她跟我之间的交易,明码标价。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告诉方元夕。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方元夕救了我,事实上,更准确地说,是救了我妈,没有那笔钱,医院早把妈赶出去了。

    要说补偿,究竟谁欠了谁的债?现在跟她说我和方元夕没有发生过她所想的那种关系,恐怕只会越描越黑。我只为方元夕心酸,洛兰低估了自己的丈夫。

    她多少也认定了,方元夕利用一百万买下我的身体,可事实反而是,是我想用自己的身体来偿还他。相形之下,我不如方元夕。除了我这颗不能吃不能喝的心,方元夕从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得到。

    跟方元夕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他接我出院。

    “好好吃饭。”

    点头。

    “按时吃药。”

    点头。

    “怎么了?”

    摇头。

    对他很平淡,不打电话,不联系,不再去那个办公室。

    好像,……

    他也一样平淡。

    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不再给我打电话了?

    事件与时间纵横交错,我丧失计算能力。

    上课,自习,写东西,看书,翻译网络版美剧赚钱。

    秋天走了,SARS来了,冬天找不着了。一月之期过去多久,我计算不出来。

    一直沉默,忘记说话。

    医院认为我有药物滥用症而导致精神衰弱,产生幻觉,患上暂时性失语症。他们控制了我的处方药剂量,却仍然想不出办法让我开口说话。

    跟妈妈的联系通过短信。她的人生重新开始,已经投入进新一轮的事业里去了。真的佩服妈妈,这个四十岁的女人,经受了这么多的打击,还能这么快重振旗鼓。

    咏怡在英国也打工兼职,顺手泡了个洋妞,据说还是黑种的,咏怡越发重口味。

    我无从记起生活上的细节,只能延续生命。

    艾生没有再跟我说过话。困扰是,我得一个人跑去上课,有时会找不到教室,迷路在学校。大二的教学楼已经在远离办公楼的地方,还是有大玻璃窗,但不想接近它们。苏城也非常少见,他不怎么来上课了,经常被老师点到名。

    整个虞大好像都认识我了。排队买饭,听到背后总有低低的声音说,花飞烬,方元夕,小三……

    路过牡丹亭,看到男生握着女生的手,轻蔑地看向我。

    站在榕树底下,隐约听见榕树无力的呻吟。它们说北方好冷,想回家。

    黄昏的夕阳还是那么美丽,那么不持久。

    我被孤立。不知是被这座城市孤立,还是被我自己孤立。

    走到这个地步,唯一一个不问原由,随叫随到的人就是白翼绯。老姐长老姐短,有时候我们坐在草地上,背靠着背。我知道,学校传得风风雨雨,医院里方元夕抱着我回病房的照片被上传到校园网,传言说方元夕跟我整晚待在一起,传言说我们以前就开过房。这些白翼绯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从来不提那些事,更不问。

    他想尽办法陪着我。老姐,我说你怎么越笑越难看了呀,以前笑得像只小猫特别可爱。老姐,你变深沉了哦。老姐,你下午上课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先出来接你,你老是迷路了再叫我出来接你,会害得我也迟到!!

    老姐,……

    听白翼绯说话,我会走神。可他要是不说话,我又觉得紧张,拿着IPAD敲字给他看。

    老姐,你为什么不试着说话呢?

    说完白翼绯哭了。

    为什么方元夕也不联系我了呢?那天赶他走,后来又冷落他,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我跟自己说过,当我可以说话的那一天,我要大声喊他,老师。

    他不在,我不说。

    天气很冷的时候,虞大终于下了封校令。

    听说这座城市已经有人因为SARS死了。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都在查找感染SARS的病人。网上说从医院里跑出了很多SARS病患,因无钱支付医药费用,放弃诊治。这些人,据说大都流落到火车站,汽车站。

    全世界人心惶惶,所有的网站每天报数,死掉几例,查出几例。

    我左冲右突,挤进学生群,站在黑板跟前看着封校令。

    根据国家教育部办公厅特急电报《关于进一步加强学校传染病预防和控制工作的紧急通知》[教电(20XX)199号]精神和虞州市教育厅通知要求,结合虞州市预防“**”不容乐观的形势,校党委决定,自12月1日起,对我校大门实行全封闭管理,封校期间,生员不得外出。如有特殊情况须请假者,必须经由辅导员审核,依程序上报各院系。

    封校令解除有待时日。

    签发人是方元夕。

    冷淡严肃的文字,温柔鲜活的签名。方元夕。

    他的字,他的笔迹。元夕,……我踮着脚尖看得温情脉脉。

    学生们喧嚷着。

    “太可怕了,三个月不能逛街!”

    “不能吃KFC!”

    “德克士也行啊,我都委屈成这样了。”

    “我同学上军校,人家还能周末出去呢。”

    “听说昨天晚上火车站死人了,是从医院跑出去的SARS病人。晚上等车,想回老家,就死在候车厅了。还是客死他乡呀。”

    “妈呀!!SARS是空气传播啊!那侯车厅里的其他人不是全完了?”

    “肯定都要隔离吧?瘟疫……”

    艾生却在当天晚上不见了。等到晚上十点多了,她还没回来,我开始着急。她不理我,不跟我说话,所以我无从得知她去了哪里。想问原洋,可是原洋好像一直在生我气,也很久不理我了。问苏城?更不敢。

    我提心吊胆,生管来查寝的时候,我说艾生去别寝室了,幸好生管们都知道刘净护着我,也就笑一笑,推了推门形式地看一下就走了。她们现在已经管刘净叫刘处了。因为刘净最终胜出,调了副处。方元夕到底还是逼退了黄震滨,扶持了刘净。

    艾生夜不归宿,第二天也没去上课。

    直到第二天晚上九点多,我正在写东西,听到当地一声,豁然看到门把手朝下一动。

    我盯着门被打开。艾生回来了。

    她头发篷乱,穿着紧身牛仔裤,抱着大衣,肿着眼睛,有点哆嗦地急步走到她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

    居然还有两名生管跟着艾生进来。出事了。

    生管说,艾生跟苏城昨晚夜不归宿,在外面开房。

    我以为我听错了。艾生跟苏城??不是原洋?是苏城?开房?谣言,一定是谣言,网上也说我跟方元夕开房了。再说,原洋还有可能干这种事,苏城,……不至于吧!

    生管说,系里接到举报电话,今天晚上艾生跟苏城还在宾馆里面住。所以一群辅导员埋伏在外。他俩毫不知情,刚关灯,突然敲门声大作。

    王肖春领着一帮辅导员冲进去,艾生跟苏城正在床上。

    生管让我今天晚上好好看着艾生,别让她出事。

    我站在寝室中间,看着门,好久没反应过来,然后倒了杯开水,想给艾生端过去,结果手一抖烫到自己,一颤,整个人摔到地上。抬头看到艾生伏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看我。

    完了。

    艾生跟苏城完了。

    方元夕刚刚签发封校令,他们俩就带头违反,而且还是,开房……

    我坐着,艾生趴着。

    艾生跟苏城?原来,艾生喜欢的一直都不是原洋,而是苏城?……

    我早该察觉的。苏城送给我的玫瑰,都经过艾生的手,艾生曾一再追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苏城,艾生说过,“你为什么不喜欢苏城?他很帅,也很有能力,……对你又好。原洋要是这么对我,我会非他不嫁的。”

    她喜欢的一直是苏城。“非他不嫁”,原来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我只气艾生为什么这样糊涂,挑在非常时期惹事。

    第二天艾生也不去教室上课了。中午我下课回来,艾生突然跟我说话了。

    “我跟苏城昨天早上就出去了,我们都不知道有封校令。晚了……”

    “学校打电话,请家长了。”

    “飞飞,我要完了。我不敢回家,我不能回家,只要一回家,我养父母就会让我嫁人。那样我就完了。我不能被学校开除,我不能回家!”

    扑通!

    艾生居然跪下了!

    我本能地后退,想逃,被抓住。

    “飞飞,你帮我,你帮我跟苏城求求方……方书记!他听你的,你求求他,给我们警告处分什么的都行,就是别开了我,好吗?我求你了——”

    利用方元夕的权力?可是洛兰不准我跟方元夕联系,……她要毁掉方元夕。

    而且艾生跟苏城曾经在医院折辱方元夕。他那么冷峻孤傲的人,还会不会帮他们逃脱罪责?方元夕说过,他没有兴趣救人于水火……

    “对了,苏城家里有钱。要不我叫苏城拿钱打点方书记,怎么样?你说,飞飞你得多少钱?”

    我看着地板。

    脚步杂踏,辅导员,生管,一群人涌进来,最后面是刘净。

    艾生整个人软了下去,我转身,紧紧握着艾生的手,把她护在身后。

    刘净看看我,看看艾生,然后王肖春发话了,让人把艾生带走。说是在艾生家长到来之前,要隔离保护她。

    “飞飞,”艾生抓着门喊我,“刚才的话你别忘了!”

    我跑到门口要拉她,被刘净扯住。

    “你听我说!”刘净关上门,压低声,“这件事你不要管!交给方书记,他会解决。”

    连我都没想到,啪嗒,我的眼泪猛地掉下来了。

    只是方书记三个字,终于听到他的消息了。他好不好?

    “怎么了?来,别哭,擦一擦。”刘净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他不能见你。”

    我抬起头看她。

    “他不想告诉你,是怕吓到你。其实你的情况他全都知道,他每天都要问我,花飞烬有没有说话?……真是,……花飞烬,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以后,……我想他会跟你解释,……你的手机和你们寝室的电话,……都有问题,他不能给你打电话。”

    我浑身冰寒,摆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像颗炸弹。

    “我告诉你,艾生和苏城这件事,就是被人暗算了!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举报电话直接打到林校长那里。你以为就凭他们两个学生,人家会花功夫对付他们?那些人整治的不是两个学生,是方元夕!艾生是你的室友,苏城是你的好朋友。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方书记呀,”刘净长长地叹息,“你要是真的去找他求情,才是上人家当了。听我的话,为了方书记,你千万别管这件事。方书记一步都不能再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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