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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游魂 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开人去各有性

    八月初六是定好的吉日,胤禛千挑百选的儿媳妇便要在这一日入得王府。

    所谓成家立业,其实早两年胤禛便想为乖张的弘时谋一位贤妻以定心性,只是极为慎重反拖沓了时日。加之去年二格格三月里去了,彼时胤禛也无心情,这才拖至弘时已十五才得大婚。

    雍亲王府第一次办小辈婚事,虽然弘时没能蒙皇上喜爱赐为世子也毕竟是胤禛极力视教的长子,在等级之下这场婚事自然也是极为隆重。

    夏桃现在已是很少过问香红雨外之事,她本就不爱多管闲事,加之管多了毕竟生非。胤禛也知她不喜欢热闹,便送她出了京城去到赵州柏林寺小住几日。

    柏林寺与后世闻名的赵州桥正是相对,又于山林之中,自然风光奇好,夏桃便屁颠屁颠启了程。

    寺中之事暂且不谈,只说弘时大婚之日。

    胤禛几乎一夜未眠,既是一遍遍斟酌婚事的方方面面,亦又畅想弘时能由此稳重三分得知男子立世不意切莫任性妄为。

    苏培盛与老氏侍侯他时,胤禛还要遥想,甚至有些得意。

    即将入门的董鄂氏虽然年纪比弘时还长一岁,却极为端重持礼。她阿玛齐尔达虽然不在了,却是早在平叛噶尔丹时自个儿便与之在军中有交集的,少有才名不说,历任兵、吏、礼部尚书,是极为严谨有持之人,相信他的女儿也定是个持家稳泰的女子。

    满人婚礼共三天,第一天“杀猪”,做杀猪、宰鸡、借餐具、打帐棚等准备工作。胤禛上朝回来便从头至尾亲眼看着府里之人着手。

    第二天“亮轿”。午时后抬迎新的红轿子近宅绕一圈并接待送妆奁嫁妆与贺礼的客人。胤禛虽不用亲看那红轿转一圈,却与女眷们坐于大殿之上早等着送妆与送礼之人。从早至晚便见了不知几多人物。那拉氏虽看出王爷的倦意,却也知他少有得高兴,便只能近身递食递水。

    到了第三日才为“正日”,弘时一早便披红戴花出了门,虽然胤禛也看出他的脸色毫无喜色可这种时节他也顾不上那些,只希望弘时见了那董鄂氏能生出喜欢来。

    午间宴的客多为女方亲家,虽然胤禛并未少怠慢一分,可毕竟新娘父辈已故,自然少了些宴席的深意,抽出一个空时得以叫忙了多时的胤禛休息。

    新娘入门,胤禛才终是放下心来。按情理便午歇在了李氏的西居里。

    苏培盛被胤禛刚指去弘时跟前“看”侯,老灵灵本是一人立于外间,偏此时李氏亲来请她下去吃食,这么个日子不能推却便走开了半会。

    也是奇,李氏并未入内,反向内只看了一眼便随老灵灵出了堂去。

    须臾,一着浅粉的女子钻了进去。

    片刻之后,年氏竟也领着竹清进了来。

    今天的年素尧穿得极为清素却更为娇嫩,一席白云锦旗服上绣着淡粉的十几朵小桃花,连把间的步摇亦是粉钻粉石,在今日这么个大红大礼大妆的婚节之上,一眼看去却更为讨好惊喜。

    年素尧忐忑而自我鼓励着转进内居之时,却听“啦”的一声,一个人影便倒于榻下,而王爷正一脸跳怒地坐于榻上,并未穿罩衫马甲。

    年素尧的眼皮跳了跳,当对上王爷的眼色时心止不住击鼓,还不甚明白情况之下看清那榻下之人时,突然一股躁热,便什么都明白了。

    “哼!你养地好奴才。”

    虽然这几年王爷不曾与之好言暖语,可年素尧还从未听过他如此字字生硬地吐字。

    当王爷还是留了颜面自个儿整妆出去之时,惊住得何止年素尧?竹清除了心里直叹“完了”再想不起其他。

    也不知过去多久,屋里剩下的三个女子都未有所身动。

    “为什么?”年素尧语气极轻,却划不开浓浓的伤感。

    许久,才听地上的女子用一种极无畏甚至责怨的语气道:“奴婢虽然比二小姐还年青三岁,却毕竟已是三八年岁。可侧福晋一心只念着自己竟从不曾替奴婢考虑过,只任由奴婢年华不再老死府中……”竹淑终于把手由红肿的脸颊上放下,由下直直愤恨地瞪着年氏,“凭什么我便要老死府中?凭什么我要像竹清一般枯守着你一时的想起?!哼,论品貌才情我竹淑哪点不能升为姨娘?”

    年素尧眯虚着眼睑看着对面的女子:“……我自认待你不薄,从小将你娇养身边,旦凡我有的只要你出口何曾不与……”

    “竟然二小姐待竹淑如此之好为什么现在不能继续对我好了?”竹淑硬生打断年素尧的自述,从地上起来上前两步跪于年素尧,“二小姐,竹淑已不再年青,求你怜爱于我将我指给王爷吧!”

    年素尧见其就地拜了三拜,只是有气难发,积于胸中极为难堪。

    “二小姐,各院各房主子身边的大婢女哪个明里暗里不有几个爷的房中之人,您是侧福晋,若是不替我开了脸不是反叫其他房笑你善妒专房?侧福晋,您把我开了脸,既是从了奴婢所愿又是长了您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年素尧气得已是气息抖动,连一口呼吸都斗上十抖,像是第一次看清地上那个女子一般。

    “住口!竹淑,别忘了你只是个奴婢。主子不愿意的事沦不到你来指派,还不下去!”

    竹淑向来不以竹清为然。

    年氏心高气傲,自收了竹淑看上的便是她直言霸道,与己相似,便从小娇养于房中几乎是大半个小姐,自然与对亲历照顾自己衣食住行的竹清不同。只是她不曾想到,养出的却是条自以为主的蛇。

    “你算什么——”那“东西”二字还算竹淑留有情面收回口中,“我们不过平辈,我的事自有二小姐定论不需你操心。”

    年素尧养了个白眼蛇自是气得被竹清强扶了回去,几日里也不敢请医,却只能勉强喝些清汤续生。

    那竹淑见主子去了并不以为然,没多久自回了兰心雅居,只是也识些趣几日里不到主屋去见年氏,自也逍遥。

    钮祜禄氏得了消息,不笑不叹,只是继续手里的绣活。几年一针针地绣,已经叫她的绣活有了九成的体面,再不要多久,便是那耿氏也要将比下去。想到此处,钮氏才难得有了笑意。

    那年氏也真是个蠢货,养了匹狼还不自知。只是聊聊几语暗示,便叫那同样心高气傲却没有脑袋的奴才算计起她主子来。钮氏此时才极为高兴,为自己高兴,惊叹自己对人性地把握是如此得到位精准。那李氏就是个废物,虽然投了年氏以求年家的庇护,可年氏虽是大家却毕竟家成简单,不曾如她般从小在女人间的争斗里存在。她钮祜禄雅茹虽是满旗嫡女,却姐妹众多,能嫁到王府来又何常不是斗了千场万场才得来此位。哼,人就是如此,没有千百场历练,又如何能成精成佛?那年素尧在她雅茹眼里,不过是空有个聪明脑袋却不在同个等级的青花瓷,不过好看大气罢了。

    对于被女子偷“香” 胤禛是一肚子火,只是这种丑事便是福晋那里他也开不了口,暗气了半晌才对那拉氏说了句不前不后的话:“那个年氏身边无所事事的婢女你得了空把她打发得远远的,再不要叫本王见到此人。”

    那拉氏晓得王爷已是甚怒。自此一月后等着弘时婚事所有的礼节止了,便带了鹊音和两个婆子入了兰心雅居。

    彼时年氏已病了大半月,好药好医地看着只是却不见好。听福晋说明了来意虽也觉得应该将那刁奴打发了,只是旧事重提心里极是绞痛。想她年素尧自认禀貌无双却养出个背主的奴才,岂不就是白白任人笑话的?思到此处,病情便更是加重。

    竹淑那时正对镜梳妆,想着如何淡了二小姐的排弃好尽快如愿,却被几个婆子不说二话地拉了出去,一见福晋从二小姐的厢房里出来顿时有些明白,立时改了气愤大声哭喊,左一句“侧福晋”、右一句“二小姐”、中间不过是念着旧情等语,只是喊着几乎便要被拉近院门便已明白年氏的心意,立马换了幅嘴脸满口一个年氏“不仁不义”、“忌妒欺奴”等等。她骂得怒快,年氏却听得怒积。

    福晋也不曾想到这竹淑竟是这么个人物,忙一个眼色,那婆子立时便赏了竹淑两个响耳光。从来只有她竹淑夹主欺奴的,何曾见过她白白受人冷眼的?这一会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立时便与打她的那婆子撕打起来。

    雍亲王府里几年也不曾有这么热闹,更何况是年氏这里,一时间是大呼老叫引得平时里一板一眼的奴才们想着法得慢了步子、竖起耳朵。

    那拉氏入府二十余年不要说奴才,就是半个主子也不曾见过如此的,一时上气给了边上那老婆子一眼,立时便见手起“刀”落归于平静。

    后来几个经手的家生奴才清楚竹淑是被卖去了宁古塔为婢,却无人知道转手后竹淑便被丢进了军营,这娇滴滴的女子也曾寻死觅活过,却终是活到了雍正元年。

    柏林寺后厢香客院外有一颗桂花树,八月期中正是芳香难掩。

    这日夏桃被寺中晨钟悠醒寻香而来,见那满枝橙红小花虽不知是什么品种却甚是香芬可爱便立在树下伸直了颈线瞪视,越闻越香,越看越喜,只可惜视力不佳,便乐呵着垫起脚尖往那树间繁盛处欣赏。这么来来回回围着树也不知转了几圈脖子抬得累了才停歇下来,随便找块有草有阴的地方一坐正摆风纳凉,才发觉前方一个不老不小的和尚立在那里也不知是多少时候。

    “阿弥陀佛,师主与佛有缘。”那和尚很是不同,虽是受顶却穿了一身素白僧服,手里一串佛珠有黑有红有黄有绿总之是花花绿绿,他主动往这而近,夏桃也不好再坐,起身和掌回礼却怎么都觉得自己的样子像个印度徒。再看这和尚长得挺帅,只是自己不过傻里傻气瞪着株未知树看就是与佛有缘了?难道这是菩提树不成?

    那和尚见夏桃暗撇了撇嘴,又道了声“阿弥陀佛”才言:“佛渡有缘人。色既是空,空既是色。此株得以佛缘,而师主与此株有缘,看尽其芳华、闻尽其芳香,岂不正是有缘。”

    有缘?有什么缘?佛与树有缘、我与树有“缘”便间接与佛有缘了吗?

    夏桃弄不明白这里的惮机,却也不会开口反驳,只好一笑了知。

    不过她莫名穿到清朝来也不能不说是哪位大神的因化,当然,也有可能从科学出发是诸如黑洞等的作用。“也信也不信”,她老爸一向这么教育她。

    “师傅,佛家讲究四大皆空,那从眼睛里看到的明明应该都是无色,又怎么会欣赏有色的东西?明明就是有色的又为什么成了无色?有色无色从本质上根本就不同呀。”

    那和尚也看出她的寻味来,却还是面若亲善:“成佛者,无色即有、有色为无;成僧者,过去凡人、今者向佛、但仍是肉身;修法者,去三俗,贪嗔痴。阿弥陀佛,和尚以善修身、以法渡人,却是世俗生灵,美者赏之,丑者平之,一切平常心,才为修佛之人。和尚来看,师主便是与佛有缘之人。”

    夏桃开始没能听懂,慢慢寻断那贪嗔痴不就是“法”字去掉的三点?“佛”不是人,“僧”是曾经人……而且这和尚很怪,说的不是出家人四大皆空而是出家人也是人也有欣赏美好事物的本能和需求……

    那和尚见夏桃变了神色一直思虑其言,便笑得更为和善,再要说些什么有个小和尚奔奔而来:“性音师傅,主持请您去早课宣讲呢。”

    夏桃立在树下思绪不停打圈也不是惮不透话意。

    “夫人,你一大早头也不梳地立在桂花树下做何?”

    夏桃这才罢了心思把了把发侧,笑问:“这是桂花树吗?怎么不是黄色的?”

    那小吉咯咯直笑,上前把住夏桃的臂弯:“格格,桂花又不只有黄色,像这丹桂便有橙黄、橙红、至于还有朱红的,格格怕是见得少,不知道……”

    两个人就这么离了桂树。

    一阵风过,橙红的点点坠落,像急于述说却开不了口的姑娘。

    花开花落,人来人走,盛有盛得美,零有零得静,想那佛门修的,便是以美淡丑、以清去浊,而非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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