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个人轻松地孤独，还是两个人麻烦地相处 第十六章
凌远对着面前摊开一片的各种报告，申请，记录，单据，乃至奖状，证书。。。几次抬起手来，又放下去，再抬起手来，再放下去。
堆在这张办公桌上所有的所有，上面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纪开来。
器械科长纪开来。
从。。。边角已经磨损的学历考贝，彩色的或黑白的得奖证书，到任命书，到。。。到接任院长时候，前任的老院长，再前任的，第一医院历史上最得人望，曾经在文革后全票通过的院长张志祥等老前辈给他写下的，一些关于重要岗位的第一把手的介绍，推荐，问题。
纪开来是个能人。而且刻苦。参了3年军复员下来，在当时没有选择舒服清闲级别还好看的人事科室，却宁可去器材科当个时常还要兼职搬运工的小技术员。纪开来这小技术员，不怕苦，不惜力，脑瓜子又灵活，很快，就掌握了大部分仪器的性能，操作，而且记忆力奇佳，当时也没有先进的电脑输入系统，许多他过目的仪器，材料的厂家甚至批号，全都能在脑子里，更因为肯干，对临床科室的各种对于仪器的问题不但随叫随到，且主动询问使用状况，一段时间下来，在当初没有任何人将统计概念引入器材管理领域的情况下，他的脑子里，就有份详细的‘统计’，哪个厂家哪个批号的滴定仪检验科室反映最精确，哪个厂家哪个批号的麻醉包出过不止一次次品，哪个厂家几批不同产品突然出现很大变化。。。在30多年前的当初，他还是个学历中专的复员军人时候，在计划经济，仪器药品国家指定采购的年代，就已经是上司要写报告时候，一定要咨询的最重要的人选。
之后，纪开来上夜校读书，英文，医学物理，管理流程。。。5年下来，纪开来拿下了成人高考，并且学以致用，在当时的院长张志祥的支持之下，努力钻研仪器检测过程，慢慢摸索制订出一套第一医院自己独有的检测程序，并真正运用在验收医疗器材的实践上，曾经，30岁的纪开来，获得了医疗系统科学进步创新二等奖，在后来，他继续钻研，并力排众议，更在医院领导支持以外，通过种种自己老战友的关系，从相关部门申请到高工名额，打破以往器械科不讲学历的传统，招收专业人才，不介意下属职称高于自己，更肯向下属，年轻人学习请教，进一步完善各种检测程序，在医学院系统中，率先提出与工程院，管理学院合作，请专家指导意见，真正将医院器材科的管理，检测，一步一步走向了真正的科学管理，科学流程。
可以说，纪开来就是如今第一医院这个现代化的器械科真正的缔造者。而同时，自医院系统也开始进入市场经济的操作模式，器械科长纪开来，也自然与当时各个医疗器材公司，有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可以说把握着各个器材公司的重要经济输血管之外，同样也在一定程度上把握着医院的命脉。纪开来真正精明，关系广阔，可以做到以最合理的价格拿到最适合的产品之外，对于一些类似支架，起博器，人工瓣膜，乃至昂贵血液制品等等不可能做到大量库存的高价耗材，与几个在质量上有所保障的公司，有着良好联系，可以做到需要便即优先提取，多年来，未曾因为器材申请过程的扯皮，影响过一次临床使用。纪开来不仅与各个重要的供货公司关系紧密，同样，第一医院各临床科室的负责人，各签收器材的护士长，可以不买副院长的帐，却不能不买纪科长的帐。
只是，只有张志祥一人，真正能命令得动纪开来，前任院长跟前，他虽不能说嚣张，但是院长却真正很难能在进仪器上面，有任何实质的权力。前院长只是个学者，精于临床，只对临床科研有所兴趣，确实不大通这方面的门道之外，也缺乏对各个药物公司的了解，更缺乏种种实际的关系。
然而凌远接任的时候，坦言对前院长与老院长说，我不怕被骂改朝换代，也不必须改朝换代；但是我绝对不能接受这个医院有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科室，有我指挥不动的一个人，一件事，不管是人事，财务，还是器材。
前院长曾经忧心地劝他，要求稳，有些人，不是自己带出来的人，但是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超线，就接受下来，慢慢来。
凌远但笑不语。
一定要指挥得动每一个部门每一个人，底气就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可替代，非他不行，当指挥不动的时候，换，这系统，照样能进行得下去。
凌远自不是纯学者，自己在相关的各个领域，不管是有兴致没有兴致，却都能在有专业帮助的情况下，拿得起来，而这专业帮助，就是他的各种靠得住的臂助。比如，海伦格林。
有海仑格林这个王牌的合作伙伴，互相予以有利支持，也有背后生父许乐风在政策上给予的方便，凌远有底气说，如果纪开来立刻另谋高就，他固然会面临一个巨大难题，但这是个可解决的难题，器械科缺了纪开来，并不至于真正影响了第一医院各临床科室的正常工作。
凌远确实一上来就做了大换血。他找到了各种借口，终止了从前的一些合约，替代以自己的关系，当然，一切，不但要保障临床安全，使用效率，还要有各种更优越的条件，光明正大地讲出来。那个过程，是凌远与海伦格林互相需要的过程，也是在各自的利益上，分豪必争，辎铢必较的斗法，与此同时，另招学历能力上都十分硬气的年轻硕士两名，进驻器械科，以新时代进口仪器日多，英文必须达标为理由，踢走了纪开来老战友的儿子。
凌远铁腕开场，而在心里，却绝对认同纪开来的各种能力，贡献，更不能小看他与各个临床科室负责人之间，作为一个团队，多年来建立的融洽关系。这中间一定有各种利益往来，也一定有霸王欺负异己之处，然而多年的平衡已经形成，这种平衡是目前最适合工作进展的一种磨掉了不太必要边角的妥协，这在他院长的眼里，是个不值得去动的平衡。
纪开来，是个特别明白的人。
对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对待，有的可以打击欺负，有的可以利益贿赂，而有的，不必要的情况下绝不招惹，公事公办，有的，他却肯主动结交，比如，手术室的许护士，比如，普外科的周明，都是纪开来可以一起喝上三斤酒的朋友。
到凌远这个空降的上司头上。。。纪开来不卑不亢地接受了所有凌远可以给出理由的安排，也尽可能地保留着自己原有属下的利益，在合理的范围内，据理力争，在一些很详细的技术领域，可以说服凌远改变初衷。
三年下来，凌远与纪开来，不算敌对，也不算亲厚，公事上都能办得得体，私下里，凌远示意海伦格林主动结交，不过问他们的往来，海仑自会给出可接受范围的回扣，一切，向融洽的方向发展。
飓风之中，关键时刻，凌远三年的各种铺垫抓权一朝用上，医院的每一个单元，都可以做到，听他的命令指挥。第一医院各科可以不服从卫生部的方针，却必须服从凌院长的安排。其中，自然包括财务与器材，凌远在没有得到任何上级批文的情况下，调动款项千万，更能做到在第一时间，需要的物资，立刻进来。在那个时刻，纪开来与他合作无间。
凌远其实在飓风发生之前，就已经想过，一个阶段一个重点，如今，已经到了慢慢转移物资购置结构，不能让海伦格林以及她的其他关系，对第一医院的器材耗材，占据如此大的比例；而第一医院作为综合公立医院，本身就担负支持和监督一部分质量有所保障的国产公司发展，提高，完善的职责。
国内的这部分，纪开来是专家。凌远正准备在飓风之后，各项工作重回正轨之后，与纪开来坦诚相见，如今，第一医院的院长与器械科长，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掌握的是自家利益，海伦格林，如果继续作为合作伙伴，必须持续提供更好的条件，而不能依靠从前合作，成为一个收利者。双方的利益，必须平衡。
然而没有想到，会已经出了这样的纰漏，这个纰漏，最先发现的人，不是凌远，却是海仑格林，而凌远，这次，彻查严办虽有彻查严办的好处，但调查思量到现在，因为种种考虑，凌远并不想彻查严办。
如此，纵使海伦最先不过做个人情，但如今凌远顾虑得多了，等于有个把柄抓在海伦手里。
此时，第一医院也确实不是损失不起纪开来，他如此做，也罪有应得，凌远最开始不是没有做过公事公办的决定，只是，追下去，却触目惊心。
其实也不意外。
这么多年。纪开来与各临床科室主要负责人之间维持关系的手段，不可能都如与周明，许圆一样，是纯交情，也不会每个科室的每个负责人，都有李波那样专业过硬，让人抓不到错处，又给足人余地的周旋本事，以及不怕冲突一旦发生的底气。有人需要所以贪，有人贪所以贪，也有人怕被排挤，不得不贪。
一定程度上，在院长领导之下既然存在了存在着这种环境，凌远自己，难辞其疚，也该为他们负责。既然一贯底线是临床不出问题，一切都好商量，下属执行了这重底线，如今真真地出了事情，他便有责任去解决问题。
更不要说，彻查之下，牵动很大，难免引起各种议论，对于如今被竖立成了绩效改革典范的第一医院，牵扯出这样丑闻，影响可大可小。难免将各种无根据的患者不满具体化，许多猜测得到佐证——－且一定是延伸开来，明明没有引起临床事故的贪污，必然会被移花接木，与一些与贪污无关的临床事故相提并论，成为‘根源’。由此，必然让上方不满。。。
本来，没有出临床事故，慢慢悄悄地解决掉，他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这一次，有海仑格林在其中。
他实在太了解她，所有一切有可能作为进一步谋利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若凌远不想彻查严办，那么这件事，自然会成为她手里的一个机会，拿来与他讨价还价。如今她想要的东西，要的程度，他尚未看得明白。
而他如今有太多的顾虑，犹豫，和舍不得。
拿在手上的，是副已成败象的牌，想要完好地起死回生，当真困难。
凌远的手里，有若干的名片，几次想要拨出电话，又犹豫，直到一个电话进来，是父亲，这才发现已经是中午，父亲跟他报今天晚上家宴的菜单，乐呵呵地，特别体贴地问林念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或者不喜欢，他忍不住微笑，告诉父亲，在挑剔上，林念初完全赶不上他的水平，只要他们不要介意她确实不大会做饭。
父亲笑道，不会做好，不会做，你又挑，以后就一起多回家吃饭，以后有了孩子。。。
凌远忍着乐看着表听父亲第不知道多少次计划这个他带老婆孩子回家吃饭的美好蓝图，而如今，在他与林念初度假回来，住在一起，并且终于要一起回家之后，让父亲这个从前的美梦着了点边际。
放下父亲的电话，他心情好了不少，正要打电话给心内科的护士长，中午一起吃饭，谈谈，另一个电话就进了来，他看见号码，愣了一下，毕竟还是接了起来，
“许伯伯？”
对方嗯了一声，“我和你阿姨正好过来办事。一起吃个午饭吧。”
凌远听见这句话，突然就觉得没有了胃口，皱眉，然而目光瞥过桌上资料，看见名片上的若干人，再又想起来‘阿姨’。。。闭眼点头，“好。哪里？”
那边却突然换了人说话，
“小远啊，干妈可有个额外要求，把女朋友带出来。别说没有准备啊，突然袭击，才见状态，干妈给你把关。”
凌远瞬间已经要冲口而出的‘她不太愿意跟人交往’在出口之前，被脑子里‘干妈’与名片上若干人的联系堵了回去，含混地回答，‘我问问她出不出得来，也许有重要病人，是要求主诊大夫留守的。’
“小远，你个当院长的，一家医院少了一个人就影响临床工作了？别跟我开玩笑。我们小远怎么能这么无能？还是在女朋友跟前无能？那可不成。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子，你看看你干妈再能，也是你干爹说一不二。好，20分钟后，聚福楼顶层海蓝阁见。”
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凌远尚抓着电话，本来虽然不算好，却也还算平静的心情，彻底烦躁起来，吃饭这件事还没发生，就已经让他有了反胃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抚着着腹部，瞧着钟表，想着‘干妈’一定会让林念初也叫干妈，想着从前，林念初的心里，不管自己的生父生母，都是人间不该存在的大恶，劝说自己根本不必理会他们，干脆忘记他们，如今，却又。。。多出个干妈，而自己，还要带她去见这个干妈，为了今后这重重要砝码。
念及此，他只觉胃里顶得连后背都开始疼，趴在桌上拨电话，到听到她声音，到费力地说出来这个要求，到她沉默好一阵，到预备好了，听她断然拒绝。。。到
听见对他道，“稍微多给我10分钟。我本来答应了小小，因为她最近表现很好很乖，中午要带她出去吃麦当劳。”
“算了，如果你答应了孩子。。。”
“你不是也替我答应了你。。。”她没说下去，“给我10分钟。”说罢，挂了电话。
他仔细地回味她的语气，那句‘替我答应’。。。再看着自己面前的资料，忽然想起来自己不久前自信地对她说，如果要让我喜欢的女人也去上窜下跳，我还不如滚回家里去种田。。。胃里一阵抽痛，凌远弯下腰来，身子贴上了膝盖，某种已经久已消失的挫败感无力感再度地，回来了。而这次因为有她，更有了某种说不清楚的恐惧。
堆在这张办公桌上所有的所有，上面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纪开来。
器械科长纪开来。
从。。。边角已经磨损的学历考贝，彩色的或黑白的得奖证书，到任命书，到。。。到接任院长时候，前任的老院长，再前任的，第一医院历史上最得人望，曾经在文革后全票通过的院长张志祥等老前辈给他写下的，一些关于重要岗位的第一把手的介绍，推荐，问题。
纪开来是个能人。而且刻苦。参了3年军复员下来，在当时没有选择舒服清闲级别还好看的人事科室，却宁可去器材科当个时常还要兼职搬运工的小技术员。纪开来这小技术员，不怕苦，不惜力，脑瓜子又灵活，很快，就掌握了大部分仪器的性能，操作，而且记忆力奇佳，当时也没有先进的电脑输入系统，许多他过目的仪器，材料的厂家甚至批号，全都能在脑子里，更因为肯干，对临床科室的各种对于仪器的问题不但随叫随到，且主动询问使用状况，一段时间下来，在当初没有任何人将统计概念引入器材管理领域的情况下，他的脑子里，就有份详细的‘统计’，哪个厂家哪个批号的滴定仪检验科室反映最精确，哪个厂家哪个批号的麻醉包出过不止一次次品，哪个厂家几批不同产品突然出现很大变化。。。在30多年前的当初，他还是个学历中专的复员军人时候，在计划经济，仪器药品国家指定采购的年代，就已经是上司要写报告时候，一定要咨询的最重要的人选。
之后，纪开来上夜校读书，英文，医学物理，管理流程。。。5年下来，纪开来拿下了成人高考，并且学以致用，在当时的院长张志祥的支持之下，努力钻研仪器检测过程，慢慢摸索制订出一套第一医院自己独有的检测程序，并真正运用在验收医疗器材的实践上，曾经，30岁的纪开来，获得了医疗系统科学进步创新二等奖，在后来，他继续钻研，并力排众议，更在医院领导支持以外，通过种种自己老战友的关系，从相关部门申请到高工名额，打破以往器械科不讲学历的传统，招收专业人才，不介意下属职称高于自己，更肯向下属，年轻人学习请教，进一步完善各种检测程序，在医学院系统中，率先提出与工程院，管理学院合作，请专家指导意见，真正将医院器材科的管理，检测，一步一步走向了真正的科学管理，科学流程。
可以说，纪开来就是如今第一医院这个现代化的器械科真正的缔造者。而同时，自医院系统也开始进入市场经济的操作模式，器械科长纪开来，也自然与当时各个医疗器材公司，有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可以说把握着各个器材公司的重要经济输血管之外，同样也在一定程度上把握着医院的命脉。纪开来真正精明，关系广阔，可以做到以最合理的价格拿到最适合的产品之外，对于一些类似支架，起博器，人工瓣膜，乃至昂贵血液制品等等不可能做到大量库存的高价耗材，与几个在质量上有所保障的公司，有着良好联系，可以做到需要便即优先提取，多年来，未曾因为器材申请过程的扯皮，影响过一次临床使用。纪开来不仅与各个重要的供货公司关系紧密，同样，第一医院各临床科室的负责人，各签收器材的护士长，可以不买副院长的帐，却不能不买纪科长的帐。
只是，只有张志祥一人，真正能命令得动纪开来，前任院长跟前，他虽不能说嚣张，但是院长却真正很难能在进仪器上面，有任何实质的权力。前院长只是个学者，精于临床，只对临床科研有所兴趣，确实不大通这方面的门道之外，也缺乏对各个药物公司的了解，更缺乏种种实际的关系。
然而凌远接任的时候，坦言对前院长与老院长说，我不怕被骂改朝换代，也不必须改朝换代；但是我绝对不能接受这个医院有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科室，有我指挥不动的一个人，一件事，不管是人事，财务，还是器材。
前院长曾经忧心地劝他，要求稳，有些人，不是自己带出来的人，但是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超线，就接受下来，慢慢来。
凌远但笑不语。
一定要指挥得动每一个部门每一个人，底气就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可替代，非他不行，当指挥不动的时候，换，这系统，照样能进行得下去。
凌远自不是纯学者，自己在相关的各个领域，不管是有兴致没有兴致，却都能在有专业帮助的情况下，拿得起来，而这专业帮助，就是他的各种靠得住的臂助。比如，海伦格林。
有海仑格林这个王牌的合作伙伴，互相予以有利支持，也有背后生父许乐风在政策上给予的方便，凌远有底气说，如果纪开来立刻另谋高就，他固然会面临一个巨大难题，但这是个可解决的难题，器械科缺了纪开来，并不至于真正影响了第一医院各临床科室的正常工作。
凌远确实一上来就做了大换血。他找到了各种借口，终止了从前的一些合约，替代以自己的关系，当然，一切，不但要保障临床安全，使用效率，还要有各种更优越的条件，光明正大地讲出来。那个过程，是凌远与海伦格林互相需要的过程，也是在各自的利益上，分豪必争，辎铢必较的斗法，与此同时，另招学历能力上都十分硬气的年轻硕士两名，进驻器械科，以新时代进口仪器日多，英文必须达标为理由，踢走了纪开来老战友的儿子。
凌远铁腕开场，而在心里，却绝对认同纪开来的各种能力，贡献，更不能小看他与各个临床科室负责人之间，作为一个团队，多年来建立的融洽关系。这中间一定有各种利益往来，也一定有霸王欺负异己之处，然而多年的平衡已经形成，这种平衡是目前最适合工作进展的一种磨掉了不太必要边角的妥协，这在他院长的眼里，是个不值得去动的平衡。
纪开来，是个特别明白的人。
对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对待，有的可以打击欺负，有的可以利益贿赂，而有的，不必要的情况下绝不招惹，公事公办，有的，他却肯主动结交，比如，手术室的许护士，比如，普外科的周明，都是纪开来可以一起喝上三斤酒的朋友。
到凌远这个空降的上司头上。。。纪开来不卑不亢地接受了所有凌远可以给出理由的安排，也尽可能地保留着自己原有属下的利益，在合理的范围内，据理力争，在一些很详细的技术领域，可以说服凌远改变初衷。
三年下来，凌远与纪开来，不算敌对，也不算亲厚，公事上都能办得得体，私下里，凌远示意海伦格林主动结交，不过问他们的往来，海仑自会给出可接受范围的回扣，一切，向融洽的方向发展。
飓风之中，关键时刻，凌远三年的各种铺垫抓权一朝用上，医院的每一个单元，都可以做到，听他的命令指挥。第一医院各科可以不服从卫生部的方针，却必须服从凌院长的安排。其中，自然包括财务与器材，凌远在没有得到任何上级批文的情况下，调动款项千万，更能做到在第一时间，需要的物资，立刻进来。在那个时刻，纪开来与他合作无间。
凌远其实在飓风发生之前，就已经想过，一个阶段一个重点，如今，已经到了慢慢转移物资购置结构，不能让海伦格林以及她的其他关系，对第一医院的器材耗材，占据如此大的比例；而第一医院作为综合公立医院，本身就担负支持和监督一部分质量有所保障的国产公司发展，提高，完善的职责。
国内的这部分，纪开来是专家。凌远正准备在飓风之后，各项工作重回正轨之后，与纪开来坦诚相见，如今，第一医院的院长与器械科长，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掌握的是自家利益，海伦格林，如果继续作为合作伙伴，必须持续提供更好的条件，而不能依靠从前合作，成为一个收利者。双方的利益，必须平衡。
然而没有想到，会已经出了这样的纰漏，这个纰漏，最先发现的人，不是凌远，却是海仑格林，而凌远，这次，彻查严办虽有彻查严办的好处，但调查思量到现在，因为种种考虑，凌远并不想彻查严办。
如此，纵使海伦最先不过做个人情，但如今凌远顾虑得多了，等于有个把柄抓在海伦手里。
此时，第一医院也确实不是损失不起纪开来，他如此做，也罪有应得，凌远最开始不是没有做过公事公办的决定，只是，追下去，却触目惊心。
其实也不意外。
这么多年。纪开来与各临床科室主要负责人之间维持关系的手段，不可能都如与周明，许圆一样，是纯交情，也不会每个科室的每个负责人，都有李波那样专业过硬，让人抓不到错处，又给足人余地的周旋本事，以及不怕冲突一旦发生的底气。有人需要所以贪，有人贪所以贪，也有人怕被排挤，不得不贪。
一定程度上，在院长领导之下既然存在了存在着这种环境，凌远自己，难辞其疚，也该为他们负责。既然一贯底线是临床不出问题，一切都好商量，下属执行了这重底线，如今真真地出了事情，他便有责任去解决问题。
更不要说，彻查之下，牵动很大，难免引起各种议论，对于如今被竖立成了绩效改革典范的第一医院，牵扯出这样丑闻，影响可大可小。难免将各种无根据的患者不满具体化，许多猜测得到佐证——－且一定是延伸开来，明明没有引起临床事故的贪污，必然会被移花接木，与一些与贪污无关的临床事故相提并论，成为‘根源’。由此，必然让上方不满。。。
本来，没有出临床事故，慢慢悄悄地解决掉，他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这一次，有海仑格林在其中。
他实在太了解她，所有一切有可能作为进一步谋利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若凌远不想彻查严办，那么这件事，自然会成为她手里的一个机会，拿来与他讨价还价。如今她想要的东西，要的程度，他尚未看得明白。
而他如今有太多的顾虑，犹豫，和舍不得。
拿在手上的，是副已成败象的牌，想要完好地起死回生，当真困难。
凌远的手里，有若干的名片，几次想要拨出电话，又犹豫，直到一个电话进来，是父亲，这才发现已经是中午，父亲跟他报今天晚上家宴的菜单，乐呵呵地，特别体贴地问林念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或者不喜欢，他忍不住微笑，告诉父亲，在挑剔上，林念初完全赶不上他的水平，只要他们不要介意她确实不大会做饭。
父亲笑道，不会做好，不会做，你又挑，以后就一起多回家吃饭，以后有了孩子。。。
凌远忍着乐看着表听父亲第不知道多少次计划这个他带老婆孩子回家吃饭的美好蓝图，而如今，在他与林念初度假回来，住在一起，并且终于要一起回家之后，让父亲这个从前的美梦着了点边际。
放下父亲的电话，他心情好了不少，正要打电话给心内科的护士长，中午一起吃饭，谈谈，另一个电话就进了来，他看见号码，愣了一下，毕竟还是接了起来，
“许伯伯？”
对方嗯了一声，“我和你阿姨正好过来办事。一起吃个午饭吧。”
凌远听见这句话，突然就觉得没有了胃口，皱眉，然而目光瞥过桌上资料，看见名片上的若干人，再又想起来‘阿姨’。。。闭眼点头，“好。哪里？”
那边却突然换了人说话，
“小远啊，干妈可有个额外要求，把女朋友带出来。别说没有准备啊，突然袭击，才见状态，干妈给你把关。”
凌远瞬间已经要冲口而出的‘她不太愿意跟人交往’在出口之前，被脑子里‘干妈’与名片上若干人的联系堵了回去，含混地回答，‘我问问她出不出得来，也许有重要病人，是要求主诊大夫留守的。’
“小远，你个当院长的，一家医院少了一个人就影响临床工作了？别跟我开玩笑。我们小远怎么能这么无能？还是在女朋友跟前无能？那可不成。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子，你看看你干妈再能，也是你干爹说一不二。好，20分钟后，聚福楼顶层海蓝阁见。”
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凌远尚抓着电话，本来虽然不算好，却也还算平静的心情，彻底烦躁起来，吃饭这件事还没发生，就已经让他有了反胃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抚着着腹部，瞧着钟表，想着‘干妈’一定会让林念初也叫干妈，想着从前，林念初的心里，不管自己的生父生母，都是人间不该存在的大恶，劝说自己根本不必理会他们，干脆忘记他们，如今，却又。。。多出个干妈，而自己，还要带她去见这个干妈，为了今后这重重要砝码。
念及此，他只觉胃里顶得连后背都开始疼，趴在桌上拨电话，到听到她声音，到费力地说出来这个要求，到她沉默好一阵，到预备好了，听她断然拒绝。。。到
听见对他道，“稍微多给我10分钟。我本来答应了小小，因为她最近表现很好很乖，中午要带她出去吃麦当劳。”
“算了，如果你答应了孩子。。。”
“你不是也替我答应了你。。。”她没说下去，“给我10分钟。”说罢，挂了电话。
他仔细地回味她的语气，那句‘替我答应’。。。再看着自己面前的资料，忽然想起来自己不久前自信地对她说，如果要让我喜欢的女人也去上窜下跳，我还不如滚回家里去种田。。。胃里一阵抽痛，凌远弯下腰来，身子贴上了膝盖，某种已经久已消失的挫败感无力感再度地，回来了。而这次因为有她，更有了某种说不清楚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