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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一、林放

    窗外的火红日头从云中跳脱而出,屋内香炉里白雾般的轻烟冉冉升腾。

    林放今日一身明光铠甲头盔,腰佩天子宝剑,端坐于主位,倒似一名儒将。他沉湛目光扫视一周,缓缓道:“今日,一场血战怕是避不了。”

    我、霍扬、裘安、三师哥、六师弟、沈胭脂纷纷点头。

    “我已与高将军细细商议过。他已将兵力妥善布置在三门。你们各位领着我们的人,以及你们这些日子训练的好手,协助守城。”林放肃然道,“两军交战,兵力相当,斗的便是一个勇字。只望有你们在,我军能够士气大振!”

    我们纷纷点头,面上都是跃跃欲试神情。

    林放又道:“杜军一旦攻上来,便不是我和高将军所能控制。全靠诸位,协助军中诸将,守好城池、击退敌军!林某便端坐于城楼之上,静候佳音!”

    我们齐声应道:“是!”

    众人按原定安排散去了。我磨蹭着走在最后,临出门,回头一看,林放已经站了起来,一身戎装,面目冷魄如雪。

    他是武林盟主,江东武林的希望。这一点我早就知道。

    我终于对自己狠下心,转身走回去。

    他看着我,不动声色。

    我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衣物:“文璇,这是我娘给我家传的金丝宝甲,这几日你穿着吧。”

    他接过,打开包袱,仔细打量一番,素手指着衣物:“这个大洞可是上次霍扬击穿的?”

    “不是!就他那点功力,岂能击穿宝甲。”我摸了摸自己的头,“是我儿时弄破的。”

    林放笑了笑,递还给我:“清泓,你要在城楼杀敌,必要时或许还得出城迎敌,这宝甲还是你留着合适。”

    他语气虽然平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可是盟主呀,你毫无武功,也无内力,城楼上刀剑无眼,伤了你,师父、子苏,真是皇帝都会拿我没完啊!

    我嘿嘿笑道:“我身上还有一件好的。这件破了,才给你的。”见他不信,我索性道:“我身上这件,你要看么?”

    我作势大力拉了拉领口。

    他连忙别过脸去,只见他侧脸线条婉丽清润,洁白的耳朵竟然微微发红,衬着雪白的颈子,煞是好看。

    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慢慢回过头来,双眸漆黑凝视着我。

    “胡闹!”他骂道,语气有些软,却带着丝笑意。

    我将那宝甲往他肩膀一搭:“我走了!”

    走出他的大帐,却发现自己脸上也有些**辣的。

    幡然醒悟:方才,我竟是在调戏杀人如麻冷血城府的明威将军盟主大人么?

    顿时后怕不已。

    数人中,我与霍扬武艺最高,裘安、三师兄计谋最强。于是,我与三师兄、沈胭脂在西门;霍扬、裘安、六师弟在东门。

    罗武等人自然是跟随着我。

    又一阵急促的鼓声。

    “杀!杀!杀!”城下方阵忽然爆发出雄浑的怒吼。

    他们开始攻城了。

    黑衣银铠的兵士们,沉肃着向城门推进。投石机、连弩车,夹杂着士兵的怒吼,疾风骤雨般朝城楼袭来。

    城楼上响彻高建华的声音:“放箭——放箭——投石!”

    更加密集的箭雨石弹,朝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袭去。

    战斗伊始,便进入白热化状态。怒吼声、痛呼声、叫骂声,交织成一片。

    我站在兵士当中,看着他们箭如雨发、叫骂怒吼,却只觉得焦急万分而无用武之地——我不擅弓箭,也不擅暗器,这么远的距离,拳脚刀剑无用啊!

    一旁的罗武拉开一张巨大的弓,弓步而立、气沉山河。羽箭尖啸而出,竟是一箭倒下一个!

    他杀得兴起,极为得意,哈哈大笑道:“将军看好了!这战场上还是跟武林不一样!”

    跟着我的其他六人也是杀声震天,他们箭法皆准,力道又道,竟在这城楼一角形成猛烈防守攻势,敌军被打得不能前进一步!

    他们的劲头连带带动了其他士兵的士气,虽然敌人的箭依然纷纷落下,城楼上却嬉笑怒骂声一片。

    一个多时辰了,杜增大军竟不能再向城楼前进一步!

    我看着敌军前锋阵后,策马静静站立的一名白袍银甲统帅——不知那人,是不是杜增?

    不管他是谁,他此刻脸色想必很难看,哈哈哈!

    然而杜增大军多年来横扫大晋西北,并非浪得虚名。

    短暂的停滞后,更多的兵士如黑色潮水般,伴随着更猛烈的攻击,朝我们袭来。

    连罗武等人,都有些怔忪之色。

    高建华怒骂着让各人加强防御。

    然后敌军的战线,开始一点点向我们推进。

    ————————————————

    晌午过后,日头仿佛离头顶不到一丈,刺眼得令人晕眩。

    城墙下的黑色军队,再次爆发出惊怒的呼叫,登云梯再次砸上城墙,他们再次如潮水般攻了上来。而城楼上的我们,早已杀红了眼,个个气喘吁吁,面目狰狞。

    沈胭脂之前也是与我一样,只能在城楼上端详。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与她的八位美人从衣服里摸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往城楼下倾倒——楼下顿时惨叫声不断。

    沈胭脂冷哼一声道:“他们来得太快。只消过了今日,这几日我们再去多配些毒物,教他们不敢前进一步。”

    虽然有毒物阻拦了敌人一阵攻势,但毒物终有用完的时候。

    黑色头盔在城墙上冒了个头,我一剑刺去,有人尖叫着从登云梯跌了下去。

    冒上城楼的头盔越来越多。

    罗武等人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一刀一个,远比我的宝剑利落。

    我看了看手中寒气逼人的玦,塞回剑鞘。

    从靴中,拿出温宥所赠一对匕首,凌厉的施展开。

    我据守城楼一角,匕首舞得飞快,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只是不断有人从登云梯涌上来,我没有让任何一人的脚踏上城楼的地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这边竟没人上来了。我偏头,却见罗武、沈胭脂等人据守的角落依然不断有人上来。我探了探头,却见城楼下敌人已经撤走了登云梯,放弃了我这个角落。

    不禁有些得意,大喝一声,扑到沈胭脂身边与她并肩。

    她拳脚功夫并不好,得我相助后,便能空出手脚施毒,顿时威力大增。

    登云梯顶上来的人不断被我们砍杀,敌人攻势再次被阻。

    我瞅准登云梯顶上无人,匕首还靴,气运丹田,长啸一声。

    “起——”

    我并非天生神力,内力也不如温宥深厚,然而习武多年,这竭尽全力的一掌拍出,也有些威力。

    那登云梯下面还有十数人,却无法阻挡巨大木梯倾倒之势。

    “砰——”一声巨响。

    城楼上下,整个战场,倏然安静了片刻。

    “好!”城楼上叫好声一片。

    沈胭脂、罗武等人望着我,眼中都是激动地光芒。

    安静只是片刻。只听一声声鼓擂,敌人复又攻了上来。只是杀气,却没有之前那么凌厉了。

    “高将军!”

    “当心!”

    “啊——”

    忽听得城楼上惊呼声一片。我侧头望去,却只瞥见一个淡灰的身影急急落下城楼。

    虽我对高建华的印象一般,但他毕竟是军中难得的可用之将。且行军打仗的能耐,比我们这些人还是强了许多。

    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

    我念动身移,纵声扑了出去。

    “战将军——”身后有人齐声惊呼。

    耳边只有风疾疾刮过之声,城下,满目是密密麻麻的杜军,仿若一片漆黑的海洋。

    我急速落下。

    ————————————————

    “昨日一役,杜增贼军五万兵临城下。微臣与明威将军帅将士三万,击退敌军攻击二十余次,歼敌三万余。我方折损不到四千,游击将军高建华,为抗击敌军,跌落城楼,生死不明……”

    宣恺拿着本折子,笑着对林放说:“明威将军,折子这么写,你看如何?”

    我和霍扬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见过能吹的,没见过这么能吹的。杜军攻城时,这宣恺躲在府中瑟瑟发抖。打败了敌军攻击,他却知道上折表功了。什么贼军五万?什么歼敌三万?对方跟我们一样,死了四五千罢了!

    林放微微一笑,道:“全赖宣将军提携!如此写,再合适不过。”

    宣恺笑眯眯颔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高将军为国捐躯……”

    昨日与杜增大军的第一次交锋,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

    我没能救到高建华,我的手离他的衣角,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击退了东门攻击刚刚赶到西门的霍扬,却救了我。

    他几乎大半个身子倾出城墙,一把抓住了下坠的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建华落入敌军中,难辨踪迹。

    霍扬和众人避开箭雨,将我拖回去。霍扬厉声劈头盖脸的骂道:“你疯了吗?”

    我抬起头,望见林放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紧绷,目光中竟隐有肃杀之意。

    ——————————————————

    然而军营中,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顿半步。

    我们更加紧张的备战,准备抵抗敌军下一次攻城。北方也传来,大军缓慢移动的消息。

    宣恺写好折子,命人想尽办法快马出城递交建康。我们便从他大帐中出来。

    高建华的陨落,造成宣恺不得不亲临军营了——这倒也是好事。

    行到林放帐边,他看了眼霍扬:“你先去歇息。”霍扬扭头便走,他就睡在林放的外帐,便于保护。

    我有些疑惑。

    他没看我,背着我站立,淡淡道:“随我来。”

    我们沿着军营,慢慢踱到那日绑罗武的旗杆下。月光如洗,演武场上空无一人。

    林放转过身来。我愣了愣。

    这个人很适合站在夜色中。清冷绝丽的面容,自然溶入夜色中。

    他双眸微垂,忽道:“我同你说过什么?”

    “啊?”我有些没太明白。

    他抬眸看我一眼:“不要逞强。战清泓,我说过的。”

    我脑海里闪过在广州时,他轻声的嘱咐——

    “不要逞强,清泓。”

    “区区一个广州,比不上你和子苏,任何一个。”

    ……

    不禁心中又涌起暖暖的感动。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却猛然上前一步,居高临下逼视着我,细长双眸中冷意凝然,冷笑道:“原来我的话,竟是当作耳边风么?”

    明明知道他是关心我,可他的声音,却像冰凉的刀子,缓慢从我皮肤上割过。

    我忽的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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