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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3

    苏荷睡醒过来。她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又眯了几分钟,伸手摸索到枕边的手机。开始还以为看错了,她瞪大眼睛:10点半!

    她赶紧爬起来,洗漱换衣服下楼。

    林沐寒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本美术期刊在看,见她下楼,嘴角不觉翘起来。“起床了?”

    “是啊,早上怎么没人叫我?一觉睡到这时候。”

    “我要他们别叫你,凌晨三点才睡的。”

    苏荷走到他身后,弯腰,用一双胳膊圈住他肩膀,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放心,我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呆家里守着你。”

    他憨憨地笑,“肚子饿了吧,我叫张姐给你留了早餐。”

    “刚起来不饿,等会儿两顿一块吃就行了。”

    “以后不要玩那么晚,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请你也别再豪饮了,那样更伤身体。”她边说边翻开他的衣领,朝脖颈上看。

    “你干什么?”

    “检查一下昨晚留的记号。”

    “别闹,”沐寒拍拍身边的沙发,“过来。”

    他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他的左腿不能自主活动,随着上身的移动,被拖带成一种别扭的姿势歪在一边。苏荷见了,不但不觉得难看,反而从心底涌起一股怜爱之情。

    她挨着他坐下,顺手轻轻一带就毫不费力地将他的左腿扶过来,搭在自己腿上。他左腿的肌肉萎缩得厉害,以至于整条腿几乎没什么分量,挪动的时候她都能感到他脚上皮鞋垂坠的感觉。

    “今天做了康复吗?”她抚摸着他细瘦的腿问。

    苏荷疼惜他残废的身体,以至于爱屋及乌,连他赖以行动的轮椅和拐杖也引起她的兴趣。她知道,他的两把轮椅都产自德国,其中那把出门用的便携式轮椅很轻,还不到10公斤。还有,轮椅的哪些特殊设计可以为他带来方便等等,她都了然于心。

    有次趁他不在,她还偷偷试了试他的拐杖。很沉,她提着都费劲,更体会到他走路的辛苦。

    苏荷认真地为他按揉左腿。每当这种时候,或者看到他艰难地移动脚步,她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想要给予的强烈冲动。

    上天越是夺去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她就越想尽己所能地补偿给他。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说:“歇会儿吧,反正治不好了。病不在腿上,在这里。”他把她的手牵引到身后,放在一节脊柱骨上。

    她用指尖一点一点仔细触摸着这一节骨头,感到深深地心酸。如果真能象武侠小说里那样传送内力疗伤,她情愿将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传送给他。

    “别灰心,现在科技发展这么迅速,说不定哪天就能治了。”

    “是啊,治好了,我先围这房子跑上三圈,吓死你们。”

    苏荷被逗乐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而且现在有了你,我内心比任何时候都坦然。所有的结都解开了。”

    苏荷惬意地靠在他身上。

    他拥着她,努力把此时的记忆刻进心里。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和我一起出去,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不自在?为什么?”

    “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

    苏荷沉吟了一下,是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可以感受到来自周围异样的眼光。

    “还好,”苏荷笑,“我想我也会慢慢习惯。”

    沐寒万分愧疚地说:“对不起,还要连累你。”

    “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和你在一起,我只觉得内心充满了欢喜,至于人家怎么看,我不在乎。”

    沐寒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我的傻丫头!”

    下午,苏荷接到室友徐樾的电话,说她表妹急着要借吴教授写的《证券投资分析》,但她回哈尔滨了,问苏荷能不能借一下。徐樾的表妹叫虞潇潇,也在C大读本科大三,因为徐樾的关系,她们见过几面,和徐樾一样,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苏荷说:“书倒是有,问题是我也没在学校,这段时间住林漫霏家。”

    徐樾说:“那好办,我叫她来拿。”

    果然,很快,虞潇潇的电话打来了,苏荷就把从学校过来的交通路线告诉了她。

    不出一个小时,虞潇潇到了,是自己开车来的。

    苏荷陪她走进客厅,将准备好的书交给她。小保姆见有客人,忙倒了杯茶送来。虞潇潇道:“不用麻烦,我就走了。”

    苏荷问:“你是不是赶时间?”

    虞潇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苏荷说:“也不差一杯茶的功夫,大老远跑过来,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虞潇潇于是端着茶杯在沙发上坐下,两人聊了几句,她望见客厅回廊上挂着几幅画,便被吸引过去。苏荷记得徐樾说过,她外公——也就是虞潇潇的爷爷是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难怪她会对那几幅画产生兴趣了。

    有次,公寓熄了灯以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徐樾大谈她家族的历史。当年她母亲到哈尔滨读大学,和她父亲是同班同学,两人毕业后结婚,就留在了哈尔滨,她外公舍不得这个最小的女儿离家那么远,坚决反对,以至于父女两人冷战了数年,最后也只得接受了这桩婚事,“因为我外婆当年也是不顾家里反对,因为爱慕我外公的才气,大家闺秀就嫁给了一个穷画画的。”

    “我们家的女人呐,血液里有遗传,都是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当听到徐樾拿腔拿调地感叹的时候,苏荷笑道:“别忘了,遗传还会变异的,我看你就很可能会变异。”

    苏荷隔着客厅望着虞潇潇的侧影,虽然打扮入时,但绝不轻佻,倒有一种难得的高雅大气,也许是自小受家庭氛围熏陶的缘故吧,站在画框前令人感觉非常合称。

    “呃,这幅画怎么在这里?是原作吗?”虞潇潇惊叹道。

    苏荷闻声走过去,见她停在一幅油画前,画面上一位年轻的母亲微低着头注视着怀抱里熟睡的幼子,脸上满是恬静和慈爱。

    “当然。怎么?你认识这幅画?”苏荷问。

    “对,这幅画是画家林沐寒的代表作之一。我爷爷非常欣赏他。”

    苏荷问:“你也会画画吗?”

    虞潇潇微微一笑,道:“我没有那种天分,只是喜欢欣赏而已。”

    转脸,她又对着那幅画,面带疑惑地问:“难道,你朋友买了这幅画?但我听爷爷说,林沐寒从不出售自己的作品,更别说这种精品了。”

    “你说的没错,这幅画挂在这里,因为这是林沐寒的家。”

    “啊?”虞潇潇望着苏荷,瞠目结舌。

    苏荷见她惊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表情,尽管很快就被她低垂星目,掩饰过去。

    “我听爷爷说,他,他……”虞潇潇好像不便表达,用手比划了一下,求证的目光望着苏荷。

    “对,他坐轮椅。”苏荷干脆利落地回答。

    “哦。”

    苏荷小声说:“他在里面画画。”稍停,又问:“对了,听徐樾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是吗?”

    虞潇潇脸上顿时飞起一块红霞,“恩”。

    苏荷感到心仿佛被一根弦扯了一下,有点疼。她振作起精神,说:“早就知道你钢琴弹得好,今天正好弹一曲给我听行吗?”

    虞潇潇爽快地答应了。

    她俩来到摆在客厅一角的钢琴前,虞潇潇用手抚摸着光可鉴人的琴架,流露出非常喜欢的样子,问:“可以吗?”

    苏荷点头,“没事,他们家人挺随和,不会介意。”

    虞潇潇坐上琴凳,略一沉吟,“那我就弹一首肖邦的《夜曲》吧,弹得不好,你别见笑。”

    当涓涓细流般的音符从她修长的指尖缓缓流淌而出的时候,苏荷感到心也跟着宁静下来。“很好,”她想,“很完美。”

    正弹着,一个愉快的男声忽然从走廊那头传来,“原来你会弹钢琴!”

    话音刚落,沐寒就出现在客厅的另一边。当发现弹琴的不是苏荷,而是另一个陌生女孩时,客厅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虞潇潇慌忙站起来,说:“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苏荷笑道:“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漫霏的哥哥,也是那幅画的作者——林沐寒,这位是我经济学院的小师妹虞潇潇。”

    虞潇潇彬彬有礼地微鞠了个躬,道:“你好。”

    “你好。”沐寒显然缺乏准备,“那……你们聊吧。我失陪了。”说着驱动轮椅打算回房去。

    苏荷看了一眼虞潇潇,忙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想留潇潇在这儿吃晚饭,你同意吗?”

    沐寒看她说话这么客气,马上明白她不想在熟人面前暴露两人的关系,心中尽管有些不悦,也勉强配合她客客气气地说:“当然。”

    苏荷回过头来,问:“对不起,还没问你的意见呢?”

    虞潇潇俏皮地说:“我没意见。”

    苏荷要求沐寒留下来,同她一起听琴。虞潇潇又弹了一首莫扎特的曲子,曲子很长,还没弹完,漫霏就和陈未一起回来了。一周七天,他们至少有五天要一起回来吃饭的,用陈未的话说,现在正“如胶似漆”的呢。他们在徐樾的生日聚会上见过一面,彼此都不陌生。

    漫霏见她在弹琴,说:“前几天,我听到一首曲子,很好听,好像叫《Kiss The Rain》,你会不会弹?”跟着开始哼唱,才哼了几句,钢琴声很快就跟上来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漫霏高兴了,“真好听!”

    苏荷道:“这你也行?还以为你只弹肖邦莫扎特。”

    虞潇潇笑道:“我哪有那么死板?”

    大家鼓掌称赞一番,进餐厅享用晚餐。苏荷陪虞潇潇走着,说着话,仿佛无意的没有去推沐寒的轮椅。

    大家都到了餐厅门口,她一回头,见沐寒还赌气地没挪地方。旁边的虞潇潇似想过去,大声问:“要不要我们帮忙?”

    沐寒摇头。

    当他慢悠悠地将轮椅滑进来,看见自己的位子空着,但旁边坐的不是苏荷而是虞潇潇时,忍无可忍地望了一眼苏荷。苏荷马上赔笑说:“快来,这里有个你的粉丝,我让她靠你近一点。”

    苏荷见虞潇潇的脸又红了,看上去娇羞可爱。“我爷爷是虞石溪,他非常赞赏你的才华。”

    沐寒脸色稍缓:“原来是虞老,很久没见他了,回去请代我向他问好。”

    吃晚饭的时候,苏荷说:“咱们潇潇可是个才女呢。不但钢琴过了十级,而且歌也唱得很好,还在电视台得过奖。要不,待会儿咱们一块唱歌?”

    漫霏高兴地说:“好啊。”

    吃完饭,沐寒转动轮椅就要回房间,苏荷说:“别急嘛,刚才不是说好一起唱歌的?”

    他于是跟在大家后面进了影音室,没换沙发,一个人坐在一旁的轮椅上。苏荷开玩笑说:“坐得远的人待会儿要请我们的客人唱歌啊。”

    大家都让虞潇潇先点,潇潇唱了一首王菲的《我愿意》。这间影音室比之高档KTV的豪华包间有过之而无不及,音效极好,加上潇潇将这首经典模仿得不仅形似而且神似,令苏荷觉得所谓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自然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和叫好。

    接下来漫霏和陈未唱了两首对唱,陈未也很会唱歌,漫霏唱歌只能算平平。苏荷说:“这两首歌我都没听过,看来还是你比较跟得上时代。”

    漫霏说:“都是同事一起去KTV玩的时候,跟我们单位刚进来的那几个小孩学的。”

    下首歌是苏荷点的《牵手》。

    漫霏撇嘴说:“又是《牵手》啊,你也该换首新的了。”

    苏荷笑道:“你没听人说,情歌还是老的好吗?”讲完又觉不妥,便不说话,开始唱歌。

    其实,苏荷唱歌也非常一般,平常不怎么爱玩这个,但有时必须陪朋友们一块去,她就想了个偷懒的办法,专门练了三四首歌,每逢大家出去K歌的时候,她就拿出来应应景,这几首歌从未变过,漫霏听得耳朵起茧,难怪要抗议了。

    苏荷唱完,虞潇潇对一边坐着的沐寒说:“你也来一首吧。”

    沐寒的语气相当冷淡:“我不会唱这个,从没玩过。”

    “你……可以找个人跟你一块唱。”虞潇潇说。

    苏荷见她的脸又红了,这女孩真的好爱脸红。

    沐寒犹豫了片刻,说:“苏荷,你刚才唱的那首歌我以前好像听过,你不嫌弃的话,带我一起唱吧。”

    “我?”苏荷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复杂,似有责怪,自觉心虚,只得重新拾起话筒。

    听沐寒的口气,是不太熟悉这首歌的,但凭着刚才听了一遍,除了开唱的时候慢了半拍,其他基本没有唱错的地方。苏荷禁不住对他的记忆力和音乐感觉暗暗称奇。

    这首歌苏荷在KTV唱过无数遍,已经麻木了,这回唱着唱着,才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好像和谁在海誓山盟一样。

    她感到有一种激烈的情怀在她和沐寒之间流动。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觉,她偷眼去看沐寒,沐寒却根本不看她,只是盯着屏幕很专心地唱他的歌。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歌唱完,竟有短暂的安静。

    沐寒说:“对不起,我有点累,先回房去了。”

    说完也不等别人做出反应,径直转动轮椅朝门的方向驶去。苏荷呆望着他独自离去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和落寞。

    房间里冷了一下场,虞潇潇站起来说:“我也该走了,本来还有个急活儿要赶的。”

    苏荷和漫霏将她送到车边,苏荷说:“你别介意,有才华的人往往个性强一点。”

    虞潇潇苦笑:“我明白,不管怎么样,很谢谢你。”

    她拉开车门刚要上车,又想起什么,重新靠近苏荷的耳朵,小声说:“你放心,我不是多嘴的女人。”

    苏荷愣神的功夫,车子已经一溜烟开出了愚园大门。

    躺在床上,苏荷久久无法入睡,沐寒出门时的背影总萦绕在她眼前。她终于忍不住拿起床头的电话打过去,才“嘟”了一声,电话就马上被人拿了起来。

    “沐寒。”她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轻念这名字。

    “还没睡吗?”

    沐寒的声音像父亲般温暖,令她的眼睛立刻泛起了潮润。

    “睡不着。”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沐寒……”

    “恩?”

    “对不起。”

    那边静默了片刻,然后是一声长叹,“傻丫头,下次别再这样了。”

    “恩,晚安。”

    “晚安,做个美梦。”

    苏荷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很快就睡着了。

    下周就要返校了,苏荷想送他点什么留作纪念。她想到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同寝室的女孩给男友织毛衣。她曾经也跟着学过,虽说后来半途而废,但用平针织条围巾应该没问题。

    她抽空到步行街一家毛线专卖店里买了4两铁灰色羊绒线。女店主看上去30多岁年纪,长得很漂亮。她和苏荷攀谈起来,居然聊得投缘,还请她到里间办公室喝功夫茶,告诉她:这是她老公最爱喝的。

    其实她老公生意做得很大,她完全不必出来工作,但是孩子上学以后,她成天和那些富太太们一起打牌、美容、购物消磨时间,觉得没意思,用她的话来说,是“混吃等死”,于是开了这家店,时常过来看看。赚钱还在其次,主要是从小跟外婆学了织毛衣,一直非常喜欢。她说她特别爱看男人穿毛衣的样子,即使冷天气,也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她亲切地称苏荷“眉眼十分精致的家伙”。

    店里还有个师傅免费教编织,苏荷又向师傅请教了一些细节问题,加上过去的基础,觉得有把握了,才出来。

    刚开始,苏荷织的针脚时紧时松不够均匀,拆过两回后慢慢找到了感觉,越织越顺了。她总是在睡前编上一会儿,一想到这条围巾将在寒冷的冬天围在沐寒的脖子上为他带来温暖,她常常在织的时候忍不住吻它。

    归期一天天临近,虽然他们都默契地绝口不提,但都倍加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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