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碎碎平安,岁岁难安
虽然我昨夜在床上痛地不行，但一想到芮年那丫头恐怕正暗地里窃笑我就觉得不爽。反正脚脖子已经不肿了，我便下了地走动走动。玛法和祖母傍晚来房里看我，还夸我坚强。两人在我房里和我聊了一会，进行了一系列关于我读什么书，爱吃什么，在园子里住得舒不舒服等祖孙间客气得不能再客气的问答后，玛法便一个人回房了。不用问，肯定是去端瑾姨娘那了。此时屋子里只有我和祖母，我注意到，玛法一离开，祖母那名媛般标准的慈眉善目便收了起来，不过我知道，这严厉的表情不是针对我来的。
“斯年啊，跟祖母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摔的啊？”嘿，给我报仇的来了。
“斯年只是一心想快点给祖母敬茶，也没太注意脚下有什么，只是觉得突然间绊到一条腿上，然后就摔了。”
“那你注意到是谁的腿伸出来了吗？”祖母循循善诱地问我。
“斯年要是注意是谁伸出腿来，斯年也就不会摔了啊。不过我想一定会有些下人看到了。”我继续装无辜，具体的人名还是不要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心里很明白，这种事，就算玛法亲眼看到是芮年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一来她还小，二来玛法若是想动四叔他们，他们也不会如此嚣张。有时候，模模糊糊的处理反而伤害更大。
“恩，斯年虽然很小，但是从里到外透露着伶俐劲儿，祖母很是喜欢。斯年以后要记得，这园子里的人都不小心，有时候可能就会伤到你。但是祖母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祖母虽然老，但没有糊涂”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祖母几乎是咬着牙的。我心里暗自为芮年捏把汗，但是不行，我还得给她扎一针。
“斯年在这里先谢过祖母了。斯年过完年还要回到曦园去，不能侍奉在祖母身边，只愿祖母身体康健。毕竟这得瑞园里的其他人，也要仰赖祖母的庇荫才能过得舒坦。祖母高兴，大家才能高兴。祖母若是不高兴了，大家也就都不得高兴。尤其是我们小人儿，身子胆子还都没长全，再伶俐也不过是大人教的。没有人照顾，再什么事一吓，恐怕也得病一场。”我的这番话，即使被人听去，也说不出我什么来。但我相信，以祖母的聪明，她定能领悟。
果然我说完她就很开心，毕竟这喜塔腊斯年是她的嫡亲孙女，自然和她是一条心。而我相信，芮年胆敢如此嚣张，祖母一定会留意的。其实我担心的不是她。一如我说的，不过才五岁能掀起什么风浪。我只怕端瑾姨娘。
在玛法家这个年过得和往常一样压抑且无趣。表面上大家欢天喜地每日都说吉利话，私下里却各有心思。让我不禁怀念起前世在远夜家过年的情形。远夜的老家在东北，那里的人都仗义敞快。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叔叔伯伯们非常齐心，因此远夜家的生意才能做起来。人都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为何这些世家大族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转眼间到了二十九，天没亮就被碧玺从暖被窝里拖了出来。我嚷嚷着让我再睡会，碧玺说：“还睡呢，廊子上的五色八角圆灯都挂好了，爷们儿们都去祠堂祭祖了，再有一会都该回来了。天亮前各位奶奶和姑娘们要在各厢房贴对联。还不起来打扮上。”我极不情愿地被碧玺从被里拽出来，睡眼迷离地洗脸梳头。
因我过了年就满六岁，所以发髻可以梳的繁复一些。碧玺为我梳了一个般螺髻，两鬓还挑出些发丝垂着，用桂花发油抹顺，显得娇俏可人。头上戴金累丝猫睛石孔雀簪，雀眼上镶一颗大东珠，流苏为粉色碎晶石穿成。鬓上插一朵我自己手工制成的铜丝串珠山茶花。它是以不同粗细的铜丝做成花枝、叶枝，再将各色水晶珠子串成花朵、花蕊、花叶、枝权等不同的单枝，然后再按照图形将各部位摆好，将单枝扎成一束，最后集中在一根较粗的铜丝上与针梃扎牢。人一行走，花瓣便轻轻摆动。这个创意来自于前世装修时买了一盏花朵状水晶灯，由于是网购的所以需要自己串，没想到当时照着图纸串成的灯，今天不过把花瓣形状比例缩小些能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碧玺一边给我梳头一边说：“姑娘如今大了，长得越发好看了。又是这么个心灵手巧的人，会做这个会做那个的，将来不知道是谁家有福气能娶到你呢。”
我望着镜子里的小胖妞，和我前世小时候长得一摸一样，一点也不没觉得哪好看。前世我贪吃又懒得运动，这辈子还是这样。也许满人就喜欢这种肉妞妞的小姑娘吧。可我不想好看，我希望自己长成丑八怪，这样就不会有人愿意娶我了。等我找到远夜我们就想办法回到大坑里跳回前世。模样能变回来就变，不能变就去整容。
碧玺自然听不到我内心的声音了，还自顾自地一边说话一边去取我要穿的新衣服。这些新添的衣服是额娘在腊月前就准备好了。我从五套棉衣里挑了一套桃粉色的。我估计过年大家都穿得红红绿绿的，不如我穿个粉色看着清爽点。然而我错了，既是过年的衣服，自然是做得富贵些。这件桃粉色的棉衣上面绣着几团大大的牡丹和蝴蝶，花蕊及蝴蝶的花纹全是堆珠绣的，碧玺一打开差点晃了我的眼。没办法再挑恐怕就迟到了，我只好草草地穿上衣服洗了把脸，一边跑一边涂了点自制的燕窝乳液，赶到正厅时幸好没有迟。
满族的春联与汉族春联用红纸不同，满族的春联是写在白绢上，外用红蓝镶边。因为满族旧俗贱红贵白，丧事用红。得瑞园中所有门楹上均挂门神、春联。色彩浓重的门神、白地黑字的春联交相辉映，构成艳丽别致的节日景象。得瑞园的规矩是二十九那天由主母贴对联，由于这些年来祖母和端瑾姨娘一直没争出个谁高谁低来，因此上联由祖母贴，下联是端瑾姨娘贴。额娘这一辈的媳妇和我们小孩子不过是在旁边看个热闹，打个下手。爷们儿们都去祭祖了，孙辈就只有我和芮年两个孙女在。芮年今天也换了身浅黄色的锦缎棉衣，琵琶盘扣，右下方绣了一棵杏花枝上站着几只黄莺，没有堆纱也没有珠绣。头上戴橘黄色的串珠蝴蝶，珠子只是简单的小米珍珠。据额娘说四叔娘家虽然阔绰，但因为四婶是庶出，陪嫁并没有多少，只能说比别的官宦人家庶出的女儿嫁妆丰厚些。而四叔的衙门油水也不多，这也难怪芮年的衣着会有些简单。我看看身边的碧玺，似乎都比芮年穿得体面。待我再次朝她望去时，她觉察到我对她的观察，又见我看了看身边的碧玺，愤恨地瞪了我一眼。糟糕，她一定认为我在嘲笑她。看来我俩这梁子结死了。
爷们儿们祭祖回来后，就聚在正厅里聊些和江山社稷有关的话题，聊得兴起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园中的仆妇下人开始在金炉里焚烧松枝、柏叶等，院中还仿效宫中遍撒芝麻秸，供人踩踏，谓之芝麻开花节节高，芝麻秸，即取步步登高之意。
尽管大家族的奶奶们平日里两手不沾阳春水，但是今天都要到厨房帮厨，做年糕包饺子拌凉菜。我见反正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事，就在厨房的柜橱边欣赏过年用的红色雕漆宴盒和红瓷大碗。清朝的餐具果然很讲究，这瓷碗，口沿錾刻回纹，硫身嵌填蓝色珐琅，掐丝缠枝莲花纹，底部錾有“万物朝春”篆书款，看得我情不自禁地举起了碗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就在我努力给这个碗在现代的价值估计时，突然有个人从我身后撞到我的背上，我向前一扑，就在我扑到在地面一瞬间，我意识到这个人用力之猛，绝对是故意的，目的也许并不是为了让我摔倒，而是为了让我手里的碗落地。那么我手里的碗一定非常贵重，或者就是园子里有什么说法，反正一定是想陷害我就对了。这些都是在我的脸即将着地的一瞬间我所想到的，时间紧迫我必须在碗和脸之间选择一个，我选择了——我本来就不好看的大圆脸。之后这个碗，应声而碎，碎得那叫一个透彻。
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让厨房里的所有厨娘和帮厨的奶奶们惊呼一声，然后倒吸一口冷气。额娘和一旁的丫鬟们赶忙过来扶起了我，我只觉手痛，再一看，碗的碎片已经□手心，前世我自小就怕血，再一看这红碗更觉眼晕。头一摆，便迷糊了。只是晕厥前恍然看到，趴在地上的那个刚才撞我的人，怎么这么像芮年的丫鬟晚歌。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额娘的怀里，手已经包扎好了但还是隐隐作痛，我只觉身边站着好些人，定睛再一看，满屋子人站了一地，只有阿玛和桀年跪在地上。
“老二，不是阿玛想要责怪你，斯年也小，阿玛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碗乃御赐之物，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家……”怪不得阿玛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原来遗传自玛法。皇上每年赐给大臣们那么多东西，怎么的前三年赐你们家一个碗今年碎了皇上还能感应到？
“阿玛，是儿子不孝。儿子管教不严。”这是我那个奥运会胆子小比赛第一名承远阿玛的声音
“老爷，妾身说几句。”是端瑾姨娘的声音。哈，真是不容易，从小年夜我们过来这位端瑾姨娘就没说几句话，如今我闯祸了她要说几句了。“碗碎了这件事老爷您不用担心，正所谓岁岁平安，老爷需放宽心。御赐之物皇上也不见得记得那么清楚，在场的都是园子里的人，谁还能给自己家找毛病告到皇上那里去。老爷在位时劳苦功高，一个碗碎了又算得了什么？”嘿，端瑾姨娘还真会说话，别下一句再来个“但是”？
“但是……”我就知道。
“但是，斯年作为我们喜塔拉家的姑娘，这么毛毛躁躁地迟早是要吃亏的。恐怕，这怪不到孩子身上。要怪，就怪孩子身边的人没有管教好。大年里的您罚承远的跪，又有何用呢？”
矛头一下指向了额娘，我不能坐以待毙了。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额娘的怀里跳了下来。
“端瑾姨娘您说的没错，斯年在大年里犯了错，的确怪不到我阿玛的头上。因为斯年当时是被一个丫鬟撞过来才失了手打碎了盘子。我想问问，刚才是谁撞的我。”
我将目光抛给芮年，这时房外的仆妇们把捆好了的晚歌带了上来，我心说这个晚歌好倒霉啊，遇上了芮年这个好惹事的主子，偏又有把柄在她手上。
晚歌一被带上来就一直磕头：“二姑娘，晚歌不是故意的，求二姑娘饶命啊。”
我慢慢走过去，很温柔地说：“晚歌，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我只想问问清楚，你为什么要撞我？”
“奴婢当时想去看看芮年小姐的桂花糕蒸好了没有，一没留神，左脚绊了右脚一下，就撞到姑娘了，二姑娘，求您饶了我吧。”
“喔，左脚绊了右脚一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毛手毛脚的，留在府里也不是个事了，我们家庄子也缺人，你出去吧。”我冷冷地说到。
“二姑娘，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死在园子里也不能出去啊。奴婢不愿意去庄子上啊。”晚歌听了这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我暗暗瞥见，门外一个常跟着大伯的小厮神情有异，一副比晚歌还着急的样子。看来锦字说的事也不是一点谱都没有。
“不出去？那你预备怎么办啊？不出去想是有不出去的道理吧。”我立了眼睛，不拿出一些小姐的款，恐怕他们以后还得欺负我。不如装一次厉害，不然我看不用过除夕，他们就先把我除了。“你打量你从年初到现在做的那些陷害主子的事没人知道是不是？你给我起来，今天你不把你做的事都招了，看我饶你们俩哪一个？”
我突然的一句狠话让整个房间静了下来，门外的仆妇和下人都立着耳朵听屋里的声。就连阿玛和额娘也没想到我小小的身体里有这么大的能量。说句实话连我都被自己吓住了。可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不是随便欺负的。不然我的阿玛就会一直跪在地上，我的额娘，也会一直为我担心。
我的话说得很明白，我指出了“年初”，也指出了“你们两个”。就在门外的那个小厮即将冲到房里把这一切都供出时，我的斜对面突然有人说了话：“二表姐，晚歌是我的人，要打发也是我打发。”
是芮年，小小的阴险的芮年。
“二表姐，不过是我的丫鬟不小心撞了你，请你大方点，高抬贵手吧。”
“斯年啊，跟祖母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摔的啊？”嘿，给我报仇的来了。
“斯年只是一心想快点给祖母敬茶，也没太注意脚下有什么，只是觉得突然间绊到一条腿上，然后就摔了。”
“那你注意到是谁的腿伸出来了吗？”祖母循循善诱地问我。
“斯年要是注意是谁伸出腿来，斯年也就不会摔了啊。不过我想一定会有些下人看到了。”我继续装无辜，具体的人名还是不要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心里很明白，这种事，就算玛法亲眼看到是芮年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一来她还小，二来玛法若是想动四叔他们，他们也不会如此嚣张。有时候，模模糊糊的处理反而伤害更大。
“恩，斯年虽然很小，但是从里到外透露着伶俐劲儿，祖母很是喜欢。斯年以后要记得，这园子里的人都不小心，有时候可能就会伤到你。但是祖母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祖母虽然老，但没有糊涂”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祖母几乎是咬着牙的。我心里暗自为芮年捏把汗，但是不行，我还得给她扎一针。
“斯年在这里先谢过祖母了。斯年过完年还要回到曦园去，不能侍奉在祖母身边，只愿祖母身体康健。毕竟这得瑞园里的其他人，也要仰赖祖母的庇荫才能过得舒坦。祖母高兴，大家才能高兴。祖母若是不高兴了，大家也就都不得高兴。尤其是我们小人儿，身子胆子还都没长全，再伶俐也不过是大人教的。没有人照顾，再什么事一吓，恐怕也得病一场。”我的这番话，即使被人听去，也说不出我什么来。但我相信，以祖母的聪明，她定能领悟。
果然我说完她就很开心，毕竟这喜塔腊斯年是她的嫡亲孙女，自然和她是一条心。而我相信，芮年胆敢如此嚣张，祖母一定会留意的。其实我担心的不是她。一如我说的，不过才五岁能掀起什么风浪。我只怕端瑾姨娘。
在玛法家这个年过得和往常一样压抑且无趣。表面上大家欢天喜地每日都说吉利话，私下里却各有心思。让我不禁怀念起前世在远夜家过年的情形。远夜的老家在东北，那里的人都仗义敞快。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叔叔伯伯们非常齐心，因此远夜家的生意才能做起来。人都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为何这些世家大族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转眼间到了二十九，天没亮就被碧玺从暖被窝里拖了出来。我嚷嚷着让我再睡会，碧玺说：“还睡呢，廊子上的五色八角圆灯都挂好了，爷们儿们都去祠堂祭祖了，再有一会都该回来了。天亮前各位奶奶和姑娘们要在各厢房贴对联。还不起来打扮上。”我极不情愿地被碧玺从被里拽出来，睡眼迷离地洗脸梳头。
因我过了年就满六岁，所以发髻可以梳的繁复一些。碧玺为我梳了一个般螺髻，两鬓还挑出些发丝垂着，用桂花发油抹顺，显得娇俏可人。头上戴金累丝猫睛石孔雀簪，雀眼上镶一颗大东珠，流苏为粉色碎晶石穿成。鬓上插一朵我自己手工制成的铜丝串珠山茶花。它是以不同粗细的铜丝做成花枝、叶枝，再将各色水晶珠子串成花朵、花蕊、花叶、枝权等不同的单枝，然后再按照图形将各部位摆好，将单枝扎成一束，最后集中在一根较粗的铜丝上与针梃扎牢。人一行走，花瓣便轻轻摆动。这个创意来自于前世装修时买了一盏花朵状水晶灯，由于是网购的所以需要自己串，没想到当时照着图纸串成的灯，今天不过把花瓣形状比例缩小些能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碧玺一边给我梳头一边说：“姑娘如今大了，长得越发好看了。又是这么个心灵手巧的人，会做这个会做那个的，将来不知道是谁家有福气能娶到你呢。”
我望着镜子里的小胖妞，和我前世小时候长得一摸一样，一点也不没觉得哪好看。前世我贪吃又懒得运动，这辈子还是这样。也许满人就喜欢这种肉妞妞的小姑娘吧。可我不想好看，我希望自己长成丑八怪，这样就不会有人愿意娶我了。等我找到远夜我们就想办法回到大坑里跳回前世。模样能变回来就变，不能变就去整容。
碧玺自然听不到我内心的声音了，还自顾自地一边说话一边去取我要穿的新衣服。这些新添的衣服是额娘在腊月前就准备好了。我从五套棉衣里挑了一套桃粉色的。我估计过年大家都穿得红红绿绿的，不如我穿个粉色看着清爽点。然而我错了，既是过年的衣服，自然是做得富贵些。这件桃粉色的棉衣上面绣着几团大大的牡丹和蝴蝶，花蕊及蝴蝶的花纹全是堆珠绣的，碧玺一打开差点晃了我的眼。没办法再挑恐怕就迟到了，我只好草草地穿上衣服洗了把脸，一边跑一边涂了点自制的燕窝乳液，赶到正厅时幸好没有迟。
满族的春联与汉族春联用红纸不同，满族的春联是写在白绢上，外用红蓝镶边。因为满族旧俗贱红贵白，丧事用红。得瑞园中所有门楹上均挂门神、春联。色彩浓重的门神、白地黑字的春联交相辉映，构成艳丽别致的节日景象。得瑞园的规矩是二十九那天由主母贴对联，由于这些年来祖母和端瑾姨娘一直没争出个谁高谁低来，因此上联由祖母贴，下联是端瑾姨娘贴。额娘这一辈的媳妇和我们小孩子不过是在旁边看个热闹，打个下手。爷们儿们都去祭祖了，孙辈就只有我和芮年两个孙女在。芮年今天也换了身浅黄色的锦缎棉衣，琵琶盘扣，右下方绣了一棵杏花枝上站着几只黄莺，没有堆纱也没有珠绣。头上戴橘黄色的串珠蝴蝶，珠子只是简单的小米珍珠。据额娘说四叔娘家虽然阔绰，但因为四婶是庶出，陪嫁并没有多少，只能说比别的官宦人家庶出的女儿嫁妆丰厚些。而四叔的衙门油水也不多，这也难怪芮年的衣着会有些简单。我看看身边的碧玺，似乎都比芮年穿得体面。待我再次朝她望去时，她觉察到我对她的观察，又见我看了看身边的碧玺，愤恨地瞪了我一眼。糟糕，她一定认为我在嘲笑她。看来我俩这梁子结死了。
爷们儿们祭祖回来后，就聚在正厅里聊些和江山社稷有关的话题，聊得兴起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园中的仆妇下人开始在金炉里焚烧松枝、柏叶等，院中还仿效宫中遍撒芝麻秸，供人踩踏，谓之芝麻开花节节高，芝麻秸，即取步步登高之意。
尽管大家族的奶奶们平日里两手不沾阳春水，但是今天都要到厨房帮厨，做年糕包饺子拌凉菜。我见反正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事，就在厨房的柜橱边欣赏过年用的红色雕漆宴盒和红瓷大碗。清朝的餐具果然很讲究，这瓷碗，口沿錾刻回纹，硫身嵌填蓝色珐琅，掐丝缠枝莲花纹，底部錾有“万物朝春”篆书款，看得我情不自禁地举起了碗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就在我努力给这个碗在现代的价值估计时，突然有个人从我身后撞到我的背上，我向前一扑，就在我扑到在地面一瞬间，我意识到这个人用力之猛，绝对是故意的，目的也许并不是为了让我摔倒，而是为了让我手里的碗落地。那么我手里的碗一定非常贵重，或者就是园子里有什么说法，反正一定是想陷害我就对了。这些都是在我的脸即将着地的一瞬间我所想到的，时间紧迫我必须在碗和脸之间选择一个，我选择了——我本来就不好看的大圆脸。之后这个碗，应声而碎，碎得那叫一个透彻。
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让厨房里的所有厨娘和帮厨的奶奶们惊呼一声，然后倒吸一口冷气。额娘和一旁的丫鬟们赶忙过来扶起了我，我只觉手痛，再一看，碗的碎片已经□手心，前世我自小就怕血，再一看这红碗更觉眼晕。头一摆，便迷糊了。只是晕厥前恍然看到，趴在地上的那个刚才撞我的人，怎么这么像芮年的丫鬟晚歌。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额娘的怀里，手已经包扎好了但还是隐隐作痛，我只觉身边站着好些人，定睛再一看，满屋子人站了一地，只有阿玛和桀年跪在地上。
“老二，不是阿玛想要责怪你，斯年也小，阿玛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碗乃御赐之物，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家……”怪不得阿玛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原来遗传自玛法。皇上每年赐给大臣们那么多东西，怎么的前三年赐你们家一个碗今年碎了皇上还能感应到？
“阿玛，是儿子不孝。儿子管教不严。”这是我那个奥运会胆子小比赛第一名承远阿玛的声音
“老爷，妾身说几句。”是端瑾姨娘的声音。哈，真是不容易，从小年夜我们过来这位端瑾姨娘就没说几句话，如今我闯祸了她要说几句了。“碗碎了这件事老爷您不用担心，正所谓岁岁平安，老爷需放宽心。御赐之物皇上也不见得记得那么清楚，在场的都是园子里的人，谁还能给自己家找毛病告到皇上那里去。老爷在位时劳苦功高，一个碗碎了又算得了什么？”嘿，端瑾姨娘还真会说话，别下一句再来个“但是”？
“但是……”我就知道。
“但是，斯年作为我们喜塔拉家的姑娘，这么毛毛躁躁地迟早是要吃亏的。恐怕，这怪不到孩子身上。要怪，就怪孩子身边的人没有管教好。大年里的您罚承远的跪，又有何用呢？”
矛头一下指向了额娘，我不能坐以待毙了。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额娘的怀里跳了下来。
“端瑾姨娘您说的没错，斯年在大年里犯了错，的确怪不到我阿玛的头上。因为斯年当时是被一个丫鬟撞过来才失了手打碎了盘子。我想问问，刚才是谁撞的我。”
我将目光抛给芮年，这时房外的仆妇们把捆好了的晚歌带了上来，我心说这个晚歌好倒霉啊，遇上了芮年这个好惹事的主子，偏又有把柄在她手上。
晚歌一被带上来就一直磕头：“二姑娘，晚歌不是故意的，求二姑娘饶命啊。”
我慢慢走过去，很温柔地说：“晚歌，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我只想问问清楚，你为什么要撞我？”
“奴婢当时想去看看芮年小姐的桂花糕蒸好了没有，一没留神，左脚绊了右脚一下，就撞到姑娘了，二姑娘，求您饶了我吧。”
“喔，左脚绊了右脚一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毛手毛脚的，留在府里也不是个事了，我们家庄子也缺人，你出去吧。”我冷冷地说到。
“二姑娘，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死在园子里也不能出去啊。奴婢不愿意去庄子上啊。”晚歌听了这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我暗暗瞥见，门外一个常跟着大伯的小厮神情有异，一副比晚歌还着急的样子。看来锦字说的事也不是一点谱都没有。
“不出去？那你预备怎么办啊？不出去想是有不出去的道理吧。”我立了眼睛，不拿出一些小姐的款，恐怕他们以后还得欺负我。不如装一次厉害，不然我看不用过除夕，他们就先把我除了。“你打量你从年初到现在做的那些陷害主子的事没人知道是不是？你给我起来，今天你不把你做的事都招了，看我饶你们俩哪一个？”
我突然的一句狠话让整个房间静了下来，门外的仆妇和下人都立着耳朵听屋里的声。就连阿玛和额娘也没想到我小小的身体里有这么大的能量。说句实话连我都被自己吓住了。可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不是随便欺负的。不然我的阿玛就会一直跪在地上，我的额娘，也会一直为我担心。
我的话说得很明白，我指出了“年初”，也指出了“你们两个”。就在门外的那个小厮即将冲到房里把这一切都供出时，我的斜对面突然有人说了话：“二表姐，晚歌是我的人，要打发也是我打发。”
是芮年，小小的阴险的芮年。
“二表姐，不过是我的丫鬟不小心撞了你，请你大方点，高抬贵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