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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言余知道叶闵翎不喜与人同行,所以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慢慢走在他后面。三个人呈了三个点,玉芙裳走在最前头,转弯下去就不见了人影,叶闵翎则垂头丧气走在中间。

    叶闵翎细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因为自己撞见了公主偷吃,才惹得她这么生气。于是暗暗在心里做了决定,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一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要么转身就走,要么客气的让她继续吃。

    在山腰大庭院的入口处有一个半大不小的石拱门,叶闵翎刚刚走到那里,便看见芙裳公主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看样子是在等他。因为拿不定她此时的心情,他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脚步,心里有几分犹豫。

    玉芙裳听见声响扭头去看,发现他似乎比先前还要走得慢了。眉头一皱,脸色一沉,极不和善道,“走快点。”

    虽然心中不甚甘愿,但他还是加快了速度。奴性啊奴性,真真是个玩死人不偿命的东西。

    言余进了门就忙自己的去了,留下了他二人径自往张乙弘的住所去。起初,两个人几乎是并排着在走,但是叶闵翎越走着越觉得心里发毛。身边的人虽是一个字都没说,他却能真切的感受到一股凉意,看来这回真伤她自尊了。

    于是,他渐渐放慢速度,并排前行的模式没一会儿就成了一前一后。玉芙裳也懒得理他,只轻哼了一声,继续往前头走去。

    张乙弘起居议事都在正东方向的一栋四层阁楼里,叶闵翎平日都是直行出去,打前方那两栋房屋中间的巷子往里拐,再沿着屋后那条僻静的小路走出头便能到。可因为今日走在前头的是玉芙裳,她径直沿着右边那一排八十级的石阶走下去,完全没有要走偏僻小径的意思。

    如果走她选的路,两个人就必须穿过那一排初级弟子上课的堂屋,这时候那里正在上课。叶闵翎站在石阶口很是犹豫,要是撇下她自己走小路,回去肯定又有一顿好果子吃。要是跟上去,若是遇着群下学的弟子,他又是真真不乐意。

    察觉到他站在原地没动,玉芙裳停下来回头去看他。白衣乌发的男子站在高台之上,微微颔首,眉梢轻垂。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能猜到他此时心中所想。必是想要绕开大路上来往的人,不是因为厌恶,也不是什么惧怕,只不过是个多年改不了的陈旧习惯。

    他们交往谈不上深,但是她就是能明白。哪怕只是眼神闪烁,脚尖轻移,她都能自他的举动中读出真意。心中暗暗叹了一声,正打算转身走回去,却见他突然吸了一口气,仿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低头迈步走了下来。

    玉芙裳心中一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下想的便是——他这是在将就自己?而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她的心情也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她虽贵为公主,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脉。可十二岁之前,过的可不是金贵公主皇家千金的生活。生养在冷宫里,她需要学习看人脸色,学习用强硬的外壳保护并不顽强的心,学习在感觉到威胁之时毫不留情的主动将拳头击打出去,学习用更多的时间冷眼旁观并让自己置身事外。后来,她发现皇后喜欢没什么脑子还冲动易怒的孩子,便慢慢学会了表现愤怒;当摸索到父皇喜欢性情真实的人时,她又去学习了直接抒发自己的情绪。

    “学习”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去适应那后宫,那后宫里的人,其中包括她的母妃她的父皇,她的兄弟姊妹,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会只因为考虑她的心情,而愿意放弃自己原有的坚持。

    此时面前这个人,她认识他不过半个月。她甚至都没给过他好脸色,没认真与他说过几句话。心里有异样的情绪攀爬上来,她皱眉难自那困惑中走出。隐隐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她应该对他是不同的,最起码不该再继续无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两个人继续沿着石阶慢慢往下面走着,仍旧没有人主动说一句话。都是面无表情,各怀心事,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来也巧,他们经过学徒上课的堂屋时,正有一群女学徒下学自里头出来。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三五一群有说有笑。叶闵翎不自觉加快了脚上的步子,玉芙裳冷着脸没说话,却也默默提速跟上。

    无奈二人容貌气度都太过出众,即便已经尽量在淡化自己的存在,还是惹得那群女学徒好奇地张望了过来。有几个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清一色挂在二人身上上下打量。

    叶闵翎低头快速的走着,一边抑制着不适应一边去偷瞄身边的玉芙裳。他其实很怕暴力又坏脾气的芙裳公主发怒,生怕她一个不爽就奔过去给那群姑娘一顿毒打。她的本事他可是见过的,莫说是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学生,便是他堂堂七尺男儿怕也经不起她聚了内力的一巴掌扇上来。

    如此想着,更觉紧张。每走一步,浑身肌肉都绷紧一分。女学徒们讨论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不时还能有几声钻进他的耳朵里来。

    “哇,生得好生漂亮!有人知道是谁么?”

    “穿的是学徒的衣裳,师兄么?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帅的师兄!”

    “另外那位是师姐么?可是穿的是便服呢,是什么阶别?医师?”

    叶闵翎此时过半的精力都集中在玉芙裳身上,渐渐自身的不适竟也淡去了不少。然而,芙裳公主现在的感受却与他恰恰相反。这群女人的目光太放肆了,肆意打量她不说,竟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评头论足。这要放在皇宫里,早被她几鞭子抽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眉梢一立,拳头一捏,眼见着就要发作。谁知叶闵翎比她反应更快,一瞧着她苗头不对,立马冲上去,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还不自知,直说,“走快些。”

    感觉到手腕上一热一紧,玉芙裳顿时呆住,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男的居然就这样抓了上来。加上昨天下午那一次,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轻轻……薄自己啊,混蛋。

    原想狠狠的甩开他,谁知为了保住一众弟子小命的闵翎师叔竟也豁了出去。他虽不够魁梧,可要与她的身高体格比起来委实壮实不少。玉芙裳在不动内力的情况下,居然立马被他拉得飞跑起来。

    两个人就在一群八卦女弟子的八卦眼神中落荒而逃。女弟子们随着他俩的离开都惊呼出声,为自己能拥有这般美丽的一对师兄师姐。甚已有人开始脑补,直呼般配登对云云。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脱一顿皮肉灾难。

    人群中却有一个人至始至终沉默,她最先注意到的其实是玉芙裳,而后才认出叶闵翎来。她盯着二人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旁边有同伴唤她的名字,都没有听见。

    ——

    叶闵翎拽着芙裳公主一直跑到张义弘的住所前才停。她累得气喘吁吁,芙裳公主紧咬着唇一脸纠结。

    待到叶闵翎察觉到自己逾越之时,慌忙一把甩开她的手。将手往身后一藏后退一大步,道,“对对……不起,我我……”解释得乱七八糟。同时,还有一圈红晕自耳根升起,渐渐蔓延染上双颊。

    若说玉芙裳先前是又惊又气,那么在被他用力一把甩开的一瞬,她的怒气飞速的升级。居然像沾到了不该沾的东西一样,那么用力的扔开她。她没嫌他低贱已经是好事了,不曾想他倒先嫌弃起自己来。

    她原想冲上去往他漂亮的脸蛋儿上招呼两下,后来考量了一下身高悬殊,还是选择了退而求其次,抬起右脚用力踢向他的小脚肚子。叶闵翎冷不丁吃痛蹲下身去,她冷哼一声再没看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张乙弘与人商议完事情出来,便看见他的闵翎师弟蹲在地上,双臂紧紧抱着右脚,一脸的哀戚之色。

    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疾步上去一把抓了他的手便要号脉,被叶闵翎起身抽了回去。细看了看,发现他气色正常并无异样,这才狐疑的看了他的右腿一眼,轻咳一声道,“进屋里,我有事要与你说。”

    在张乙弘的书房里,叶闵翎接到了一份药单。只看药名,那完全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伤寒疗药。而问题就出在了每一样药的剂量上,所学不够的人或许看不出来怪异,可此时拿着药单的人是叶闵翎。

    一察觉到有异,他立即抬起头去看张乙弘,眼中全是不解和疑问。张乙弘笑得有些奇怪,伸手自他手里抽回药单,一边揣进自己怀里,一边道,“我知道你也看出问题了,但是看出来又有什么用。上面来的命令,即便是明知有异,也得照做才行。”

    叶闵翎面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是张乙弘明显察觉到了他在生气。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这才道出心中打算,“无论如何,你是芙裳公主的负责医师。她要用的药,必定得过你的手。从今天起,你必须按照这份药单给她用药,并且如实记录用药情况。至于其他的,你务须多管,也别去好奇……”

    他话还没说完,叶闵翎便转身朝门边走去。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回珍阁会为许多人做许多不光彩的事。往日他不愿涉入这些,师父也不允许他们给他安排这样的差事。如今……不但安排了,还要用那般阴狠的药。他自然不愿意,更何况对象还是那个帮她搬书抄书,陪他吃饭发呆的公主大人。虽然她脾气不好,又爱打人。

    “师弟。”见他已经走到了门边,张乙弘突然又出声叫住他,道,“你要知道,若是你不愿意,我就必须得再安排旁的人去。”

    叶闵翎当头如遭雷击,顿时停下脚步,呆在了原地。张乙弘见他终于听了进去,忙又说,“如今形势还并不明朗,我方还能有几分自主权利。我对你要求不高,你只肖准时送药,如实记录便妥当。”

    他言下之意,叶闵翎多少已经明白了几分。抿唇抬脚就要跨出门去,张乙弘突然又来一句,“对了,再过三日便是今年的选徒大会。师叔前些日来了信,说是今年你必须得参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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