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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皇帝送芙裳公主来回珍阁打的就是养伤的名号,故便是她看着生龙活虎、能跑能跳,回珍阁都得给她配几位专程打理的人。号脉进补,首先面子上得做足。

    公主又是万金之躯,必不能随意捡两个人就去。张乙弘原打算采取自愿原则,希望大家积极踊跃,奈何够格的人皆是闻讯变色,纷纷推却搪塞。有那么两个愿意的,要么急功近利,要么另怀他意。

    无奈之下,他才索性召了人聚齐,让那位暴戾乖张极难伺候的公主自行挑选。那时,便是被选中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怨不得人。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被挑中的居然是叶闵翎。

    他这位小师弟是祖师叔最后一个弟子,老人家晚年得的这么位高徒,更是百般宠爱,舍不得严厉。此次祖师叔出门前可是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好生照顾他的乖徒儿,若是饿着累着病着伤着,回来定找他算账。

    可是,一想着那位难伺候的芙裳公主,他就又头疼不已。

    “师弟,困难什么的咱克服一下吧。”

    叶闵翎低头站在他五步外的地方,眉头深皱,脸上全是忧郁。他不懂和人交流相处,即便是自己的师傅,也是能避开则避开。可今日,先是被人扰了清闲,后又去了那么多人的前厅,如今还得面对张师兄。偏偏他所谈的,还是要求他近距离、长时间的去照料一个陌生的……女子。

    就只这么想了一想,他就忍不住苦眉愁眼。张乙弘看他一脸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虽是不忍,但是除了长叹之外也别无他法。最后只得安慰的拍了一把他的肩膀,道,“实在不行,就一日去一次罢。她瞧着也没什么毛病,你给号号脉,写写补药便妥。”

    他原以为这么说了,叶闵翎会好转些。谁知他话才刚出口,少年的脸色就变得更加忧郁了。叶闵翎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真真想哭死。他原以为顶多三五日去一趟,谁知竟要一日一次的走。他是个大悲剧!

    张乙弘顿时觉得,自己说的安慰的话好像都没起到安慰的作用,不由也跟着泄了气。他最害怕与这位师弟说话的,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有一种说错做错的错觉。

    看叶闵翎的神情,该是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张乙弘暗拭一把冷汗,正准备径自离去。却在这时候跑进一个阁中弟子来,那弟子跑得气喘吁吁,进门也顾不上歇息,便慌忙急躁道,“公主她她……她……”

    她了半天也没她出个所有然来,张乙弘现在是一听见这个名字就神经紧绷眼皮直跳,黑了脸问道,“公主怎么了?”

    “她……”那弟子总算喘够了那口气,直说道,“公主不满我们先前安排的住院,说是要自个儿挑!”

    “那就让她自己挑呗,不然还能怎样?”还以为是有多大的事儿呢,张乙弘不满道。如今这些弟子也真是的,屁大点儿事儿都拿来问自己,结果这么明显的问题也要跑来。

    谁知传话的弟子得了答案却并不离开,反而吱吱呜呜欲言又止地看了叶闵翎一眼。如此,张乙弘才觉察出不对劲,“不会是……”

    那弟子苦着脸点了点头,一脸的奈何不得,只道,“是的,公主挑中了山顶上的那栋。说是视野好,她喜欢。”

    “……”张乙弘心虚地回头看去叶闵翎,这时候他已经神游回来了,显然也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毫无悬念,脸色变得更加忧郁。

    山顶上确有一处独立的四合院,因地势险峻,独卧其上再无旁依。四周全是药田,近千亩地的种植,半日都难逛得遍。当中有且仅有一条山泥小径,直通下山。一直要到半山腰,才能见着回珍阁的各处建设。

    那院子原是祖师爷爷也就是叶闵翎的师父年轻时所建,因多年居住,惯了也不愿再去他处。所以,一直都是祖师爷爷常住闭关之所。叶闵翎来时年龄极小,又性喜人稀静僻,另外祖师爷爷觉着亲自带在身边更易于医术教授。遂,那院子里便住了祖师爷爷和叶闵翎。

    如今年岁渐高,祖师爷爷越来越喜欢游山走河,去民间诊断些罕见地疑难怪症。常年都不在家中,即便偶尔回来,也是不到几月又走。

    虽然也很惊讶,但是张乙弘毕竟是当家做主的管事。他很快的衡量了一下芙裳公主与叶闵翎两个人各自的杀伤力,最后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抛弃他的师弟。芙裳公主那个小煞主子,他是万不想多接触的。

    “闵翎师弟,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

    “人家是公主啊,皇家的子弟。师兄我怎么敢得罪她?要不这样……”

    “……”

    叶闵翎不说话,可那表情,仍谁也看得出不甘愿了。那么个难伺候的主子,即便是换了常人,也不会有几个愿意的吧。就更不用提不喜人类严重不喜陌生人类的叶闵翎了。

    张乙弘想了想,勉强提出一个建议来,“要不这样,你就先将山上住处让与她,搬下来与其他弟子住几日。反正她左右不过住两月,走了你便又回去便是。”

    关于这个提议,叶闵翎默默的数了一下山下的其他弟子,一个、两个、三个……加上洗衣服的做饭的打扫卫生的倒夜香的……你妹,好几千人呢。

    “……”只能继续沉默。

    不用他说,张乙弘也知道这事儿有难度。可决断总要下的呀,一边是得罪不起的小煞星,一边是同样得罪不起的闷葫芦。奶奶的,豁出去了。

    “师兄也是没办法,给你两个选择吧。第一,下山来住,我会给你找间安静人少的屋。第二,让公主住离你房间最远地大厢房,你早出晚归避开了她,就能假装还是你一个人在住了。”

    一旁等着回话的弟子听得直抽搐,果然,阁主一遇上闵翎师叔也会变得不正常。有关这个“假装”的提议旁人不以为然,叶闵翎却是给听了进去。眨眼一想,好像还挺有建设性。

    那张乙弘还在自顾着说,“这个办法当真不错,芙裳公主本身便是选了你来给她看病。医师住得近也不至于逾越礼数,她又喜欢祖师爷爷的院子。那院子那么大,就住你二人,你若刻意躲着,她还能进你屋翻你柜子不成!”

    他越说越来劲,倒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想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叶闵翎拖着沮丧的身体默默走出屋去,他得好好想一想,他近日是否冲撞过山神,接二连三的倒霉。

    张乙弘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口若悬河,指点江山。传话那弟子看了看越走越远的闵翎师叔,又回头看了看丝毫未觉的阁主,最后还是出声狠心的打断了他。

    “阁主,闵翎师叔走了。”

    “……”

    叶闵翎手里拎着一小包白米和十来个鸡蛋,默默的往山上爬去。上山的路并不难走,旁人大约半个时辰便能走到,叶闵翎却要比旁人多耗费一些时间。因为,他总是喜欢一边走路一边想问题。

    但凡这个时候,他就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是入神,便越是忘了外事外物。所以经常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呆站上好半天。大家其实也都已经习以为常,偶尔遇见他站在一个地方半天不动,都会善意笑上一笑,“闵翎师叔又傻啦!”

    叶闵翎一点都不傻,他只是习惯了不与人交流。旁人皆道他不喜欢,却没几人知晓,他只是一个人呆着久了,多年习惯下来,便忘记怎么随人相与。

    他家中一共有七个兄弟姊妹,他排行第七。八岁那年,他被自己的生父打得奄奄一息,而后赶出家门。他没有怨言,那样的事情,那样的眷恋,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他爹说得对,那不是他该有的肖想。礼义廉耻都沦丧,偏偏自己还浑然其中抑制不住。这份无法控制让他觉得无颜面对旁人,走在人群中更觉抬不起头来。

    刻意的自我封闭,再加上母胎里带来的多病之躯。他没有同龄长大的玩伴,也没有能倾心诉苦的朋友。除了娘亲,师傅和遥远记忆里的那个人……

    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他遇见事情便与心里的那个自己商量,有时候是讨论疑难杂症,有时候是不满吐槽,有时候是暴躁抓狂,有时候是无言默默相对。

    所有的人都只能看见他美过常人的容颜和出神入化的医术,却没人知道,他的心里有一个世界,一个只属于他的却有着千千万万个叶闵翎的世界。

    他一直在山间的药田里转悠到天黑,这才磨磨蹭蹭地往山上的院子走去。若不是再转上一会儿就该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肯定还得再蹭一会儿。一想到原本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院子里,突然住进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他就浑身发毛,忍不住想逃。

    躲在门口探头往里头看了又看,虽然亮着灯火,却很是安静。再三确认了周遭没有陌生面孔,叶小七这才提一口气,跑得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儿冲回了自己屋里。

    许是察觉到动静,对面屋里似乎有人走到门边来查看。吓得叶闵翎连灯都不敢点,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像是给自己找借口一般,自言自语道,“今天怎么这么累?那就睡吧,也不点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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