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此会是何年
不管朱棣和夏青槐各自怎么想，总之他们都能如此快速平复情绪还是因为知道正事要紧，从这个角度看，这二人并非像马皇后当年以及朱权现在说的那样天差地别、南辕北辙，他们其实是很合拍的。
由于昨晚那场大雨，军心有些动摇，眼看一场恶战就要来临，朱棣绝不会让部队如此上阵。他玩了个祭告天地的小把戏，其间让夏都事拿了块水晶镇纸偷偷迎着阳光晃悠，于是众将士惊奇地发现，祭天过程中帅旗上一直萦绕着五色光，等祭天结束那光就遁向西北而去，燕王解释此乃神灵告知往西北必有大捷，将士们立刻受到鼓舞重燃斗志。意气风发的燕王率大军循河而进，先令百骑于白沟河东，故意鸣炮引诱南军，到了中午时分，就在他们渡河时，李景隆的先锋部队果然就在平安的带领下出现了。
朱棣演讲的时候告诉大家平安这个人刚愎自用不足以惧，但实际并非如此。平安跟在他身边远征过漠北，对燕王的指挥艺术一清二楚，而且此人本来就很有军事才能，用兵比他那总想同人堂堂正正对决的领导不知灵活多少倍。朱棣的做法其实是让大家在战略上轻视敌人，具体到战术，他自己则会相当重视。
李景隆派平安打头阵花了不少心思，再怎么中立他也知道不能像上回那样表现了，否则既丢面子良心上也过不去。他想这平安是你从前的部下，知己知彼，当前锋给你来个下马威也好，谁叫你当着全天下的面骂我还坑我的？我知道你求胜心切才这样所以不怪你，可你不能太让我难堪，太让我难做，至于结果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被我打败，但那又怎样？我不会伤害你，还会在朱允炆面前力保你，这不就结了？于是乎皆大欢喜。当然你不知道，此行我还有一个目的。
对李景隆的想法，朱棣确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为了应付下马威，他也决定来个下马威。你平保儿勇冠五军亲自操家伙冲到最前面来是吧？我燕王也一样，看谁拼得过谁！我要让你们都知道，我燕王将来能当皇帝不光是我有那个命，而且我本来就有实力！
接下来的场面惊心动魄，南军那边是大将平安身先士卒赤膊上阵杀声震天袭来，北军这边是燕王朱棣一马当先亲领精骑百余如急矢直冲过去，两边都豁出了性命。朱棣素来喜欢智取，如今这种打法直叫夏青槐担心得全身冒汗，可她没任何法子帮他，因为朱棣这次没把她编在自己队伍里，而是安排霸王龙朱高煦直接领导她。
作为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多少对孩子有些感情的男人，朱棣不想他们之中任何一人有闪失，既然没法拦住吃了老大醋的二儿子随军，也没法拦住在北平无法独活的爱妾随军，他惟有让这两人彼此照应了，而且幸好，他们相处得不错，老二从来没对夏青槐如老大和老三那样势同水火。
领导就是领导，平安再怎么猛，还是没猛过除了打胜仗外毫无退路的朱棣。一阵拼杀过后，动作比他快的朱棣冲进南军后方，把他苦心布下的灭燕阵搅得稀烂，接着北军后方数十万大军迅速跟进，前后夹击之下，平安这边的将士被斩首五千余级，都指挥何清被生擒，马也被抢走三千余匹。
平安败走后，朱棣求胜心异常急切，下令继续进攻，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毕竟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实际有六十万、号称百万的李景隆主力部队，而且是输了第一回合后痛定思痛严阵以待的主力部队。说实话，自开始造反，连在死了十几万人的郑村坝一役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当看到南军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而秩序井然的人马，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
“天佑我师，前进！”朱棣一声令下，北军分成数股开始强攻冲阵，一时间天地变色、血流成河。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从中午持续到黄昏，当如血残阳终于落下，战场上月黑风高，已在肉搏的双方士兵根本无法辨识敌我。见此，朱棣心急，李景隆更加心急，竟下令用大炮和火铳给战场照明，士兵们则趁着火光闪烁通过甲衣辨别敌我继续砍杀。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深夜，双方才因精疲力尽不得已鸣金收兵。不过，这并非北军苦难的终结，回程中，他们遇上了南军布下的俗称一窠蜂、揣马丹的地雷阵。
夏青槐是被朱高煦强拖回去的，他告诉她说父王走在最后，不会有事，她则告诉他说这个我知道，可我还是要返回去。于是，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那个硝烟弥漫尸骸遍地的夜晚，在那个疲劳已将人的思考能力完全夺走的夜晚，她找到了他，不是用眼睛，不是用鼻子，不是用头脑。
那时候，他身边只剩下两个人，迷了路，自己是在河东还是河西都不知。就在他下马伏地辨别河水流向的时候，她来了，下马时摔了一跤。他以为她是不小心，她也说自己是不小心，可实际上是因为在终于找到他的那一刻，她仅凭意志撑起的身体不听使唤了。
她不想因为体力透支错过第二天的决战，在路上就睡了，倒在了同样已精疲力竭的他的怀中。他其实也想睡，但不能睡，因为要护着她，因为没有怀抱可以让他睡，因为还有第二天的决战。
这一夜，北军营于白沟河北，晚归的燕王令军士秣马蓐食，候旦早渡。
这一夜，燕王只于帐中休息了一个时辰，因为省吉杀掉了恰巧来降的三百胡骑，他“大怒”了。
黎明时分，北军开始渡河，北军主动请战，北军要求正面对决，北军矢志大败横亘数十里的南军。
这次，她跟在他身边，出发前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之后，再次开战了。
这一战比之前更为惊心动魄，因为双方都认为决战就在今朝，朱棣更是为激励士气放话“不过日中，保为破之”，可这次他显然说了谎。
仗刚打起来，南军的瞿能父子就在平安的掩护下将北军由房宽指挥的后军击败，大将陈亨更是受重伤濒死，战局不利到张玉都开始面露惧色，这时候已杀红了眼的朱棣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但王气在燕！大家一定要相信我！
至此，北军改变策略兵分两路，除命张玉率领中军、朱能率领左军继续迎头痛击南军外，秉承蛇打七寸的原则，朱棣让丘福以万余骑兵进攻李景隆所在的中军，可不知是丘福无能还是李景隆有备，总之这个看似完美的作战计划失败了。
丘福败北后，朱棣再次改变策略，命张玉、朱能、丘福和朱高煦指挥骑兵、步兵齐进，自己则率领精骑从左翼包抄李景隆，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景隆这次是铁了心要干成一两件事好回去交差，拿出了全部的智慧和勇气。
见后方烟尘滚滚，朱棣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因为李景隆在他从左翼包抄的时候，竟不知何时绕到他背后，如此一来，朱棣的这步奇袭就变成了自作孽，不仅让自己深陷南军后方，还被切断了同主力部队的联系。
好累，这是骑在霁云身上的夏青槐此时此刻惟一的想法。她穿了两层铠甲，里头还是万寿山上的那件，但此小甲只能护住她心脉以及周边极为有限的部位，作用与护心镜无异，在飞矢如雨注的情况下，她没有帝王之气护体，早已遍体鳞伤。手指中了流矢，腾不出另一只手来拔，又担心被处于同样凶险境地的朱棣发现，她当即用眉尖刀把它斩断，顿时血流如注。同样这么做的大将徐忠被朱棣赞为真壮士，后被封永康侯并予铁券，永乐十一年八月卒时还被赠蔡国公及谥忠烈，可这个为朱棣比他付出更多的女人，其结局会如何。
一直有谣言说朱允炆曾下不杀叔父诏，但眼见为实，夏青槐终于知道那的确只是谣言，又或者，已杀了不少亲王的朱允炆确有对朱棣另眼相看，确有干过如此荒唐之事，但朱棣之所以能亲历百战不死，靠的也绝非那一纸诏书。
从去年七月开始，朱棣的马已死了不少，每一匹都是中流矢而亡，据后人统计，从建文元年到四年，他有名有姓的死马就达八匹之多，尚不包括临时替补。流矢就是乱箭，明朝军队交战，骑兵们开始时都是乱放箭的，跑近了才会使用眉尖刀或狼牙棒，在那样烟尘滚滚有时甚至敌我难辨的混乱场面中，朱棣每次都能活下来绝无可能因为每支箭在制造时装上了不杀燕王的自动导航系统。
朱棣第二次换马的时候，夏青槐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她太累，累到感觉生命正逐渐离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可她看不清东西并非因为累，而是为朱棣挡了一闷棍。重新骑在马上挥剑御敌的朱棣不知道，他身后提着眉尖刀同瞿能力搏的挚爱脑部已受重伤，头盔里全是血。当鲜血流进眼睛，这女人痛都觉不出，只是有些纳闷，为何眼前全是红色。
朱棣的情况也许比她好，但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带的三筒箭都射完了，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早已砍残，刚换不久的马再次中箭，他几乎是从马鞍上被甩出去的。见状，南军步兵立即跟进，骑兵迅速收拢包围，距离他最近的瞿能也欲丢下纠缠多时的夏青槐直扑燕王。
但是，那女人无论思维还是行动都比他快。就在瞿能丢下她直扑朱棣以前，夏青槐抢先一步掉转马头，让霁云用后腿狠狠蹬了他的坐骑以拖延时间。瞿能被掀翻在地，恼羞成怒，眼见朱棣被夏青槐弄上汗血宝马朝河堤方向飞驰而去，立刻扔下长枪拿起了腰间强弩。
那一刻，除了腰间忽然一紧，骑在马前的朱棣没有觉出任何异状。他不知出了何事，也来不及问出了何事，只是拼命驭马狂奔。就在登上河堤的那一刻，霁云被绊了一脚，因为只是一个颠簸，他毫不在意继续向前，但当爬到河堤最高处，他惊觉身后早已无人。那一刹那，这男人几近崩溃。
青槐，也许你不知道，我并非喜欢打仗，我从小怕血。比起打仗，我更喜欢同你呆在万寿山上，只要你不逼我听琴以及讨论诗词就好。但是，正如你说，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为了获得天下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我非打仗不可，非离开万寿山不可，也许同时，还非失去你不可。想到这个我就不安，不安到也如你一样彻夜难眠，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停下脚步。
你会伤心吧？今早以前，我以为你一定伤心，其实，我也伤心。可今早以后，我知道了，你不会，因为你和我一样热爱权力，并且我们对权力的热爱是出于同一个原因，要建立一个理想国。我们的理想国是德化流行协和万邦，是四海平静天下大同，是覆载之内人民老少皆遂生业不至失所，是远迈汉唐百王莫并的大明盛世！谁能做到？普天之下谁能做到？只有一人，那就是我！
我是从地狱来的吧，不然不会如此渴望光明，那么你呢？你是从天上来的吧，却因为我而堕入地狱，我该怎么做？又或者，我们都来自地狱，我们都渴望光明，我为光明放弃了你，你却为我放弃了光明，是这样吗？等我，我会回去，定会回去，回去陪你。
由于昨晚那场大雨，军心有些动摇，眼看一场恶战就要来临，朱棣绝不会让部队如此上阵。他玩了个祭告天地的小把戏，其间让夏都事拿了块水晶镇纸偷偷迎着阳光晃悠，于是众将士惊奇地发现，祭天过程中帅旗上一直萦绕着五色光，等祭天结束那光就遁向西北而去，燕王解释此乃神灵告知往西北必有大捷，将士们立刻受到鼓舞重燃斗志。意气风发的燕王率大军循河而进，先令百骑于白沟河东，故意鸣炮引诱南军，到了中午时分，就在他们渡河时，李景隆的先锋部队果然就在平安的带领下出现了。
朱棣演讲的时候告诉大家平安这个人刚愎自用不足以惧，但实际并非如此。平安跟在他身边远征过漠北，对燕王的指挥艺术一清二楚，而且此人本来就很有军事才能，用兵比他那总想同人堂堂正正对决的领导不知灵活多少倍。朱棣的做法其实是让大家在战略上轻视敌人，具体到战术，他自己则会相当重视。
李景隆派平安打头阵花了不少心思，再怎么中立他也知道不能像上回那样表现了，否则既丢面子良心上也过不去。他想这平安是你从前的部下，知己知彼，当前锋给你来个下马威也好，谁叫你当着全天下的面骂我还坑我的？我知道你求胜心切才这样所以不怪你，可你不能太让我难堪，太让我难做，至于结果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被我打败，但那又怎样？我不会伤害你，还会在朱允炆面前力保你，这不就结了？于是乎皆大欢喜。当然你不知道，此行我还有一个目的。
对李景隆的想法，朱棣确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为了应付下马威，他也决定来个下马威。你平保儿勇冠五军亲自操家伙冲到最前面来是吧？我燕王也一样，看谁拼得过谁！我要让你们都知道，我燕王将来能当皇帝不光是我有那个命，而且我本来就有实力！
接下来的场面惊心动魄，南军那边是大将平安身先士卒赤膊上阵杀声震天袭来，北军这边是燕王朱棣一马当先亲领精骑百余如急矢直冲过去，两边都豁出了性命。朱棣素来喜欢智取，如今这种打法直叫夏青槐担心得全身冒汗，可她没任何法子帮他，因为朱棣这次没把她编在自己队伍里，而是安排霸王龙朱高煦直接领导她。
作为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多少对孩子有些感情的男人，朱棣不想他们之中任何一人有闪失，既然没法拦住吃了老大醋的二儿子随军，也没法拦住在北平无法独活的爱妾随军，他惟有让这两人彼此照应了，而且幸好，他们相处得不错，老二从来没对夏青槐如老大和老三那样势同水火。
领导就是领导，平安再怎么猛，还是没猛过除了打胜仗外毫无退路的朱棣。一阵拼杀过后，动作比他快的朱棣冲进南军后方，把他苦心布下的灭燕阵搅得稀烂，接着北军后方数十万大军迅速跟进，前后夹击之下，平安这边的将士被斩首五千余级，都指挥何清被生擒，马也被抢走三千余匹。
平安败走后，朱棣求胜心异常急切，下令继续进攻，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毕竟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实际有六十万、号称百万的李景隆主力部队，而且是输了第一回合后痛定思痛严阵以待的主力部队。说实话，自开始造反，连在死了十几万人的郑村坝一役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当看到南军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而秩序井然的人马，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
“天佑我师，前进！”朱棣一声令下，北军分成数股开始强攻冲阵，一时间天地变色、血流成河。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从中午持续到黄昏，当如血残阳终于落下，战场上月黑风高，已在肉搏的双方士兵根本无法辨识敌我。见此，朱棣心急，李景隆更加心急，竟下令用大炮和火铳给战场照明，士兵们则趁着火光闪烁通过甲衣辨别敌我继续砍杀。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深夜，双方才因精疲力尽不得已鸣金收兵。不过，这并非北军苦难的终结，回程中，他们遇上了南军布下的俗称一窠蜂、揣马丹的地雷阵。
夏青槐是被朱高煦强拖回去的，他告诉她说父王走在最后，不会有事，她则告诉他说这个我知道，可我还是要返回去。于是，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那个硝烟弥漫尸骸遍地的夜晚，在那个疲劳已将人的思考能力完全夺走的夜晚，她找到了他，不是用眼睛，不是用鼻子，不是用头脑。
那时候，他身边只剩下两个人，迷了路，自己是在河东还是河西都不知。就在他下马伏地辨别河水流向的时候，她来了，下马时摔了一跤。他以为她是不小心，她也说自己是不小心，可实际上是因为在终于找到他的那一刻，她仅凭意志撑起的身体不听使唤了。
她不想因为体力透支错过第二天的决战，在路上就睡了，倒在了同样已精疲力竭的他的怀中。他其实也想睡，但不能睡，因为要护着她，因为没有怀抱可以让他睡，因为还有第二天的决战。
这一夜，北军营于白沟河北，晚归的燕王令军士秣马蓐食，候旦早渡。
这一夜，燕王只于帐中休息了一个时辰，因为省吉杀掉了恰巧来降的三百胡骑，他“大怒”了。
黎明时分，北军开始渡河，北军主动请战，北军要求正面对决，北军矢志大败横亘数十里的南军。
这次，她跟在他身边，出发前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之后，再次开战了。
这一战比之前更为惊心动魄，因为双方都认为决战就在今朝，朱棣更是为激励士气放话“不过日中，保为破之”，可这次他显然说了谎。
仗刚打起来，南军的瞿能父子就在平安的掩护下将北军由房宽指挥的后军击败，大将陈亨更是受重伤濒死，战局不利到张玉都开始面露惧色，这时候已杀红了眼的朱棣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但王气在燕！大家一定要相信我！
至此，北军改变策略兵分两路，除命张玉率领中军、朱能率领左军继续迎头痛击南军外，秉承蛇打七寸的原则，朱棣让丘福以万余骑兵进攻李景隆所在的中军，可不知是丘福无能还是李景隆有备，总之这个看似完美的作战计划失败了。
丘福败北后，朱棣再次改变策略，命张玉、朱能、丘福和朱高煦指挥骑兵、步兵齐进，自己则率领精骑从左翼包抄李景隆，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景隆这次是铁了心要干成一两件事好回去交差，拿出了全部的智慧和勇气。
见后方烟尘滚滚，朱棣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因为李景隆在他从左翼包抄的时候，竟不知何时绕到他背后，如此一来，朱棣的这步奇袭就变成了自作孽，不仅让自己深陷南军后方，还被切断了同主力部队的联系。
好累，这是骑在霁云身上的夏青槐此时此刻惟一的想法。她穿了两层铠甲，里头还是万寿山上的那件，但此小甲只能护住她心脉以及周边极为有限的部位，作用与护心镜无异，在飞矢如雨注的情况下，她没有帝王之气护体，早已遍体鳞伤。手指中了流矢，腾不出另一只手来拔，又担心被处于同样凶险境地的朱棣发现，她当即用眉尖刀把它斩断，顿时血流如注。同样这么做的大将徐忠被朱棣赞为真壮士，后被封永康侯并予铁券，永乐十一年八月卒时还被赠蔡国公及谥忠烈，可这个为朱棣比他付出更多的女人，其结局会如何。
一直有谣言说朱允炆曾下不杀叔父诏，但眼见为实，夏青槐终于知道那的确只是谣言，又或者，已杀了不少亲王的朱允炆确有对朱棣另眼相看，确有干过如此荒唐之事，但朱棣之所以能亲历百战不死，靠的也绝非那一纸诏书。
从去年七月开始，朱棣的马已死了不少，每一匹都是中流矢而亡，据后人统计，从建文元年到四年，他有名有姓的死马就达八匹之多，尚不包括临时替补。流矢就是乱箭，明朝军队交战，骑兵们开始时都是乱放箭的，跑近了才会使用眉尖刀或狼牙棒，在那样烟尘滚滚有时甚至敌我难辨的混乱场面中，朱棣每次都能活下来绝无可能因为每支箭在制造时装上了不杀燕王的自动导航系统。
朱棣第二次换马的时候，夏青槐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她太累，累到感觉生命正逐渐离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可她看不清东西并非因为累，而是为朱棣挡了一闷棍。重新骑在马上挥剑御敌的朱棣不知道，他身后提着眉尖刀同瞿能力搏的挚爱脑部已受重伤，头盔里全是血。当鲜血流进眼睛，这女人痛都觉不出，只是有些纳闷，为何眼前全是红色。
朱棣的情况也许比她好，但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带的三筒箭都射完了，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早已砍残，刚换不久的马再次中箭，他几乎是从马鞍上被甩出去的。见状，南军步兵立即跟进，骑兵迅速收拢包围，距离他最近的瞿能也欲丢下纠缠多时的夏青槐直扑燕王。
但是，那女人无论思维还是行动都比他快。就在瞿能丢下她直扑朱棣以前，夏青槐抢先一步掉转马头，让霁云用后腿狠狠蹬了他的坐骑以拖延时间。瞿能被掀翻在地，恼羞成怒，眼见朱棣被夏青槐弄上汗血宝马朝河堤方向飞驰而去，立刻扔下长枪拿起了腰间强弩。
那一刻，除了腰间忽然一紧，骑在马前的朱棣没有觉出任何异状。他不知出了何事，也来不及问出了何事，只是拼命驭马狂奔。就在登上河堤的那一刻，霁云被绊了一脚，因为只是一个颠簸，他毫不在意继续向前，但当爬到河堤最高处，他惊觉身后早已无人。那一刹那，这男人几近崩溃。
青槐，也许你不知道，我并非喜欢打仗，我从小怕血。比起打仗，我更喜欢同你呆在万寿山上，只要你不逼我听琴以及讨论诗词就好。但是，正如你说，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为了获得天下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我非打仗不可，非离开万寿山不可，也许同时，还非失去你不可。想到这个我就不安，不安到也如你一样彻夜难眠，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停下脚步。
你会伤心吧？今早以前，我以为你一定伤心，其实，我也伤心。可今早以后，我知道了，你不会，因为你和我一样热爱权力，并且我们对权力的热爱是出于同一个原因，要建立一个理想国。我们的理想国是德化流行协和万邦，是四海平静天下大同，是覆载之内人民老少皆遂生业不至失所，是远迈汉唐百王莫并的大明盛世！谁能做到？普天之下谁能做到？只有一人，那就是我！
我是从地狱来的吧，不然不会如此渴望光明，那么你呢？你是从天上来的吧，却因为我而堕入地狱，我该怎么做？又或者，我们都来自地狱，我们都渴望光明，我为光明放弃了你，你却为我放弃了光明，是这样吗？等我，我会回去，定会回去，回去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