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 犹恋桃花月
自那时为男子汉的尊严摔门而去，朱棣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其一，对方现在是个严重虚弱的女人，自己不仅没在她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温柔以待，还既动手又动口，这绝非大丈夫所为；其二，她那些话的确很让人生气，但仔细想想全是为他好，而他当时不仅没体会到苦心，还辱骂她凉薄，后又斥责她放肆，看起来很有些狗咬吕洞宾的嫌疑；其三，这么久没见，他其实准备了一肚子问题要问，比如她有没有被朱允炆欺负，徐辉祖那烂人是否趁人之危过，她对他精心设计并斥以巨大人力、物力、财力的营救计划满意否、赞叹否、感动否。
他知道她说的全是假话，以他这么多年笼络人心的丰富经验看，被他这样了不起的人以这样了不起的方式爱着，无论男人女人都会被感动得无以复加。当然，这也同时证明她对他的很爱了不起，在如此感动的情况下，在如此需要夫君陪伴的情况下，这女人竟还是选择压抑心情让他有时间去干大事，如果这都不算爱，那还有什么算得上爱？所以，男人觉得自己错了，万分后悔没有一如既往坚定相信妻子，相信这个为他付出无数血泪的女人。
燕王爷心中波涛汹涌，匆匆忙忙赶回刚刚摔门而去的屋子，到门口却停下了，因为听到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若是一般男子，这时肯定会冲进去抱住对方柔声安慰，他却在思虑许久后选择了离开。毫无疑问，那时他的神情是凝重的、步伐是沉重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斗志昂扬，他要的不是眼前，而是要使这女人一生再无眼泪，一生活在幸福之中。
尽管内心一万个不愿意，夏青槐还是和道衍心照不宣达成了一致，让把小四四带回庆寿寺，因为这两个未卜先知的人都知道王府不及寺里安全，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然而道衍走后，夏青槐再次彻夜未眠，这有失眠症一直未愈的原因，亦同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有关。第二天一大早，她试着下床走动，确定自己已无大碍后决定去朱棣那儿看看筹备状况，结果刚打开门，就撞上带着一堆人前来“探病”的燕王妃。
夏青槐一眼就发现徐怀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上回见她还是在午台宴上，那时对方尚能撑出一副社交名媛的做派给大家敬酒，现在却连撑的精神头都没了。见她脸色苍白、眼神黯淡，看上去比自己这因失血过多弄出的贞子造型还惨，夏青槐连忙把她请进屋，还为大家开窗透气。那时她一直想，老天真是心狠，把当年应天皇宫里的怀夜双璧都折腾成了这副德性，老公啊老公，你真可怜，两老婆都成了如花，难怪往后你连大饼脸棒子妞都稀罕。
这刚刚能下床的病人在那儿搬凳子、开窗、倒茶，忙得不亦乐乎，客人们却都没说话，也无一人帮忙，气氛诡异得厉害。夏青槐好容易忙完，把最后一杯茶递给永安郡主，野丫头竟没好气地泼到了她身上。六月天，茶水是放凉备着的，夏青槐没有被烫伤，但在意识到所有人都不怎么友善时，她的心受伤了。
“永安，还不快向姨娘道歉，”在夏青槐呆那儿起码一分钟后，徐怀素才打破沉默：“妹妹别恼，你也知道，这丫头从前就这样，嫁了人后又被容儿宠得厉害，如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妹妹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徐怀素好像是在劝和，实际上却也没个好脸色。夏青槐更加难受，“嗯”了一声后就任由对方带来的丫头帮她擦拭身上的茶水，完全一副受了大老婆欺负的小妾模样。
“你快给她瞧瞧病。她若再有个三长两短，不等南边打过来，咱这王府自己就散了。”徐怀素叫身后一个中年人给夏青槐问诊，介绍说这是刘先生，医术高超，不亚于那个谁，论起辈分来还是她燕王正妃的表弟云云。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夏青槐一直垂头丧气坐在那里，因为这心思不坚定的女人原先总以为自己对老公多少有点贡献，比如在漠北拼死救过他，身怀六甲还陪着巡边以方便照料他的伤腿，在应天亦自愿当人质让他得以平安归藩，可如今，当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或明或暗指为狐狸精，她竟真觉得自己就是了，若非要救她，徐怀素的三个儿子不会被狠心的老爹送去应天差点回不来，尤其是老二，还为她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那人给她看完病，回去俯在徐怀素耳边说了些话，夏青槐当时还低着头，没注意到徐怀素的眉头立刻皱起来，直到徐怀素叫包括永安、朱高炽的大小老婆张氏和谭氏以及大夫都出去。
“看你如今也为王爷吃了不少苦，我徐怀素佩服得紧，惟愿你是真心实意，”闷热小屋内，徐怀素异常严肃：“我不管你之前为何接近王爷，咱们不提旧事，只说将来。从今往后，你无论做法想法都得规规矩矩，否则我饶不了你。这北平王府里，我徐怀素多少还能做些主，若你犯了错，王爷未必护得住！”
“你既是明白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就同你把话说清楚。魏国公是我大哥，一直对王爷有些误会，如今又深受朝廷器重，若是打起仗来，他势必站在南边。我这做妹妹的，自然对他的能耐一清二楚，他将来必是王爷的大患，”徐怀素看了一眼仍把头埋得低低的夏青槐，意味深长地说：“于我而言，纵是至亲大哥也不如王爷重要，妹妹怎么看？”
“回王妃的话，依青槐愚见，魏国公骁勇善战，但将帅之才毕竟难敌王爷受命于天。青槐不担心王爷，反倒希望王爷身登大宝之日，王妃能顾念亲情求王爷网开一面，放魏国公一条生路。这无关性命，只因青槐了解他，如幽之私第那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刑罚，会让他比死还难受。如王妃能惦念亲情，到时……”
“住嘴！这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听你这样一说，我倒真好奇起来，眼下把话挑明了也好。我大哥到北平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同他关系不一般，他走后，王爷便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这究竟怎么回事？还有，你在应天差点成了魏国公夫人，人人都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大哥的，这是否属实？王爷待你好得不一般，竟比当年对……你说，你是否一直都是我大哥的人，是不是？今天你若不老实交代，我就……就……”
重病在身的人哪能如此动怒。徐怀素话还没完，一口气没接上就晕了过去，惊得正打算解释的夏青槐魂飞魄散。听到动静，屋外头候着的徐家媳妇、女儿、大夫破门而入，见夏青槐半托着软绵绵的徐怀素作图谋不轨状，除了大夫开始实施急救，张氏出去喊人，剩下的包括丫鬟在内的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想把这贱人打死。
永安就不说了，冲过来给了她几巴掌，边还骂死狐狸精，害我父王害我哥哥不够，现在竟想对我重病的娘下手，你还是不是人？本郡主原先是瞎了眼！
谭氏虽然不敢动手，但亦公报私仇绊了步步后退的狐狸精一脚，于是乎，本想救人的夏青槐没回过神就被打懵骂懵，还重重跌了一跤。此时距离她流产没几天，在这一跌后，于漠北经历过千军万马洗礼的骁勇战士竟于几个女人脚下无论如何爬不起来了。
但是，就在晕过去的那一刹那，夏青槐隐隐听到屋内人都尖叫起来。那时她莫名其妙，很久以后才知道大家是被她吓的，因为她在最后那次挣扎着要起身时无意间摸到了放在墙角的梨花枪。
至此，“夏青槐”三个字就不仅仅是狐狸精的代名词了，燕王府上下百多号女人在这之前给她安上了无数绘声绘色的超长定语，以至朱棣有一天惊奇地发现，当他终于不忍让挚爱万事亲力亲为时，竟没有丫鬟敢去伺候她。
“刘先生，王妃生的什么病？”夏青槐醒来的时候，见身边守着的既非朱棣也非道衍，很是松了口气，她不想因为一些误会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也不看看眼下什么局势，再者她也没觉得在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大家对她做错了什么，何况一半以上的指控都无可辩驳。在她看来，这场闹剧中惟一匪夷所思的是徐怀素对朱棣太过纯粹、太过投入的情感，而因爱情把骨肉至亲抛到九霄云外这种事，换作她夏青槐绝对做不来——当然，这只是她自以为。她想这可能就是人家能当皇后的原因，而自己，恐怕终究是要因为心不够狠，或者说对他的爱不够纯粹、不够投入，而选择在人山人海里远远看着他默默告别。
大夫起先没有回答，半晌才跟她说养好自己身子要紧别管太多，管也无用，弄不好还会惹祸上身。夏青槐听出话里有话，胆颤心惊地问还有多少日子。对方没想到她这样敏锐，迟疑许久才说绝对不超过十年，并且会每况愈下直至油尽灯枯。夏青槐再次追问徐怀素到底得的什么病，大夫据实以告后，她呆若木鸡。
“和王爷怎么说的？”
“王妃不让告诉王爷，”大夫叹了口气：“除了道衍师父，旁人皆不知，就成全她吧。”
大夫走后，朱高煦也来探望她，但这小子看起来没往日精神，也不知是因腿伤还是担心别的什么。“姨娘好些了没？”
“没事了。”夏青槐还没从噩耗中反应过来，对朱高煦有些冷淡，这在后者看来可不是个好兆头。
“姨娘，高煦那时是失手，绝非故意，求姨娘看在高煦为……”
“说了没事了，”明白过来的夏青槐摸着霸王龙同朱棣一模一样的后脑勺，万般温和地宽慰道：“高煦为救姨娘九死一生，姨娘感谢都还来不及。”
听她这样说，霸王龙一早就雾气蒙蒙的双眼顿时精光直冒。“姨娘果然明察秋毫！果然慧眼识人！只有姨娘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父王！”他兴奋得像刚刚吃过牛肉饼：“不过姨娘，您若真这样觉得，一定要同父王好好说，不，等您身子好些再说，一定记得啊，一定！”
夏青槐看着他，哭笑不得，而朱高煦看着她，只是再次为自己的演技得意万分——你以为我只是个马屁精？错，我是天才！这事情换了老大来做，一定两人都被捉回去，换了老三来做，一定是你夏青槐被捉回去，老三则会被老东西活活打死，只有我朱高煦，才能以你腹中那块不明来历的肉丸子为小小代价，换得三方都好。
“姨娘，听说刚才您这儿出了点事……”
“没事。”不想多生事端的夏青槐打断了他。
“姨娘听我说，这事情谁都怪不得，是有人挑拨的，”朱高煦急急说道：“大哥那房的女人歹毒得狠，您不在的时候老难为高爔，害得我们高爔生了多少场病啊。下药的事旁人可能不知道，但高煦心疼四弟，所以一直留心，不信您去问问道衍师父。那贱人还打过高爔，这就是父王命道衍师父把高爔和瞻基送去寺里养的缘由。高煦知道姨娘是菩萨心肠，可再怎么慈悲，对这等蛇蝎妇人，您可不能轻饶啊。”
“知道了。”夏青槐用三个字结束了霸王龙的喋喋不休。被一群女人和一个比女人还能嚼舌根的雄性生物吵闹了一上午，大病未愈的她实在受不了。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到日落时分方才醒来，睁眼的时候发现榻边站了一名生得孔武有力的陌生男子。对方见她醒来，当即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像是打算让她窒息而亡。那时，狐狸精满面通红、泪水肆虐，觉得自己又要同心上人永诀了。
还记得吧，十九年前那个夜晚，龙渠对岸盛开的桃花多美，可惜，我等不及来年三月了。
他知道她说的全是假话，以他这么多年笼络人心的丰富经验看，被他这样了不起的人以这样了不起的方式爱着，无论男人女人都会被感动得无以复加。当然，这也同时证明她对他的很爱了不起，在如此感动的情况下，在如此需要夫君陪伴的情况下，这女人竟还是选择压抑心情让他有时间去干大事，如果这都不算爱，那还有什么算得上爱？所以，男人觉得自己错了，万分后悔没有一如既往坚定相信妻子，相信这个为他付出无数血泪的女人。
燕王爷心中波涛汹涌，匆匆忙忙赶回刚刚摔门而去的屋子，到门口却停下了，因为听到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若是一般男子，这时肯定会冲进去抱住对方柔声安慰，他却在思虑许久后选择了离开。毫无疑问，那时他的神情是凝重的、步伐是沉重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斗志昂扬，他要的不是眼前，而是要使这女人一生再无眼泪，一生活在幸福之中。
尽管内心一万个不愿意，夏青槐还是和道衍心照不宣达成了一致，让把小四四带回庆寿寺，因为这两个未卜先知的人都知道王府不及寺里安全，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然而道衍走后，夏青槐再次彻夜未眠，这有失眠症一直未愈的原因，亦同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有关。第二天一大早，她试着下床走动，确定自己已无大碍后决定去朱棣那儿看看筹备状况，结果刚打开门，就撞上带着一堆人前来“探病”的燕王妃。
夏青槐一眼就发现徐怀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上回见她还是在午台宴上，那时对方尚能撑出一副社交名媛的做派给大家敬酒，现在却连撑的精神头都没了。见她脸色苍白、眼神黯淡，看上去比自己这因失血过多弄出的贞子造型还惨，夏青槐连忙把她请进屋，还为大家开窗透气。那时她一直想，老天真是心狠，把当年应天皇宫里的怀夜双璧都折腾成了这副德性，老公啊老公，你真可怜，两老婆都成了如花，难怪往后你连大饼脸棒子妞都稀罕。
这刚刚能下床的病人在那儿搬凳子、开窗、倒茶，忙得不亦乐乎，客人们却都没说话，也无一人帮忙，气氛诡异得厉害。夏青槐好容易忙完，把最后一杯茶递给永安郡主，野丫头竟没好气地泼到了她身上。六月天，茶水是放凉备着的，夏青槐没有被烫伤，但在意识到所有人都不怎么友善时，她的心受伤了。
“永安，还不快向姨娘道歉，”在夏青槐呆那儿起码一分钟后，徐怀素才打破沉默：“妹妹别恼，你也知道，这丫头从前就这样，嫁了人后又被容儿宠得厉害，如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妹妹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徐怀素好像是在劝和，实际上却也没个好脸色。夏青槐更加难受，“嗯”了一声后就任由对方带来的丫头帮她擦拭身上的茶水，完全一副受了大老婆欺负的小妾模样。
“你快给她瞧瞧病。她若再有个三长两短，不等南边打过来，咱这王府自己就散了。”徐怀素叫身后一个中年人给夏青槐问诊，介绍说这是刘先生，医术高超，不亚于那个谁，论起辈分来还是她燕王正妃的表弟云云。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夏青槐一直垂头丧气坐在那里，因为这心思不坚定的女人原先总以为自己对老公多少有点贡献，比如在漠北拼死救过他，身怀六甲还陪着巡边以方便照料他的伤腿，在应天亦自愿当人质让他得以平安归藩，可如今，当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或明或暗指为狐狸精，她竟真觉得自己就是了，若非要救她，徐怀素的三个儿子不会被狠心的老爹送去应天差点回不来，尤其是老二，还为她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那人给她看完病，回去俯在徐怀素耳边说了些话，夏青槐当时还低着头，没注意到徐怀素的眉头立刻皱起来，直到徐怀素叫包括永安、朱高炽的大小老婆张氏和谭氏以及大夫都出去。
“看你如今也为王爷吃了不少苦，我徐怀素佩服得紧，惟愿你是真心实意，”闷热小屋内，徐怀素异常严肃：“我不管你之前为何接近王爷，咱们不提旧事，只说将来。从今往后，你无论做法想法都得规规矩矩，否则我饶不了你。这北平王府里，我徐怀素多少还能做些主，若你犯了错，王爷未必护得住！”
“你既是明白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就同你把话说清楚。魏国公是我大哥，一直对王爷有些误会，如今又深受朝廷器重，若是打起仗来，他势必站在南边。我这做妹妹的，自然对他的能耐一清二楚，他将来必是王爷的大患，”徐怀素看了一眼仍把头埋得低低的夏青槐，意味深长地说：“于我而言，纵是至亲大哥也不如王爷重要，妹妹怎么看？”
“回王妃的话，依青槐愚见，魏国公骁勇善战，但将帅之才毕竟难敌王爷受命于天。青槐不担心王爷，反倒希望王爷身登大宝之日，王妃能顾念亲情求王爷网开一面，放魏国公一条生路。这无关性命，只因青槐了解他，如幽之私第那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刑罚，会让他比死还难受。如王妃能惦念亲情，到时……”
“住嘴！这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听你这样一说，我倒真好奇起来，眼下把话挑明了也好。我大哥到北平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同他关系不一般，他走后，王爷便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这究竟怎么回事？还有，你在应天差点成了魏国公夫人，人人都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大哥的，这是否属实？王爷待你好得不一般，竟比当年对……你说，你是否一直都是我大哥的人，是不是？今天你若不老实交代，我就……就……”
重病在身的人哪能如此动怒。徐怀素话还没完，一口气没接上就晕了过去，惊得正打算解释的夏青槐魂飞魄散。听到动静，屋外头候着的徐家媳妇、女儿、大夫破门而入，见夏青槐半托着软绵绵的徐怀素作图谋不轨状，除了大夫开始实施急救，张氏出去喊人，剩下的包括丫鬟在内的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想把这贱人打死。
永安就不说了，冲过来给了她几巴掌，边还骂死狐狸精，害我父王害我哥哥不够，现在竟想对我重病的娘下手，你还是不是人？本郡主原先是瞎了眼！
谭氏虽然不敢动手，但亦公报私仇绊了步步后退的狐狸精一脚，于是乎，本想救人的夏青槐没回过神就被打懵骂懵，还重重跌了一跤。此时距离她流产没几天，在这一跌后，于漠北经历过千军万马洗礼的骁勇战士竟于几个女人脚下无论如何爬不起来了。
但是，就在晕过去的那一刹那，夏青槐隐隐听到屋内人都尖叫起来。那时她莫名其妙，很久以后才知道大家是被她吓的，因为她在最后那次挣扎着要起身时无意间摸到了放在墙角的梨花枪。
至此，“夏青槐”三个字就不仅仅是狐狸精的代名词了，燕王府上下百多号女人在这之前给她安上了无数绘声绘色的超长定语，以至朱棣有一天惊奇地发现，当他终于不忍让挚爱万事亲力亲为时，竟没有丫鬟敢去伺候她。
“刘先生，王妃生的什么病？”夏青槐醒来的时候，见身边守着的既非朱棣也非道衍，很是松了口气，她不想因为一些误会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也不看看眼下什么局势，再者她也没觉得在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大家对她做错了什么，何况一半以上的指控都无可辩驳。在她看来，这场闹剧中惟一匪夷所思的是徐怀素对朱棣太过纯粹、太过投入的情感，而因爱情把骨肉至亲抛到九霄云外这种事，换作她夏青槐绝对做不来——当然，这只是她自以为。她想这可能就是人家能当皇后的原因，而自己，恐怕终究是要因为心不够狠，或者说对他的爱不够纯粹、不够投入，而选择在人山人海里远远看着他默默告别。
大夫起先没有回答，半晌才跟她说养好自己身子要紧别管太多，管也无用，弄不好还会惹祸上身。夏青槐听出话里有话，胆颤心惊地问还有多少日子。对方没想到她这样敏锐，迟疑许久才说绝对不超过十年，并且会每况愈下直至油尽灯枯。夏青槐再次追问徐怀素到底得的什么病，大夫据实以告后，她呆若木鸡。
“和王爷怎么说的？”
“王妃不让告诉王爷，”大夫叹了口气：“除了道衍师父，旁人皆不知，就成全她吧。”
大夫走后，朱高煦也来探望她，但这小子看起来没往日精神，也不知是因腿伤还是担心别的什么。“姨娘好些了没？”
“没事了。”夏青槐还没从噩耗中反应过来，对朱高煦有些冷淡，这在后者看来可不是个好兆头。
“姨娘，高煦那时是失手，绝非故意，求姨娘看在高煦为……”
“说了没事了，”明白过来的夏青槐摸着霸王龙同朱棣一模一样的后脑勺，万般温和地宽慰道：“高煦为救姨娘九死一生，姨娘感谢都还来不及。”
听她这样说，霸王龙一早就雾气蒙蒙的双眼顿时精光直冒。“姨娘果然明察秋毫！果然慧眼识人！只有姨娘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父王！”他兴奋得像刚刚吃过牛肉饼：“不过姨娘，您若真这样觉得，一定要同父王好好说，不，等您身子好些再说，一定记得啊，一定！”
夏青槐看着他，哭笑不得，而朱高煦看着她，只是再次为自己的演技得意万分——你以为我只是个马屁精？错，我是天才！这事情换了老大来做，一定两人都被捉回去，换了老三来做，一定是你夏青槐被捉回去，老三则会被老东西活活打死，只有我朱高煦，才能以你腹中那块不明来历的肉丸子为小小代价，换得三方都好。
“姨娘，听说刚才您这儿出了点事……”
“没事。”不想多生事端的夏青槐打断了他。
“姨娘听我说，这事情谁都怪不得，是有人挑拨的，”朱高煦急急说道：“大哥那房的女人歹毒得狠，您不在的时候老难为高爔，害得我们高爔生了多少场病啊。下药的事旁人可能不知道，但高煦心疼四弟，所以一直留心，不信您去问问道衍师父。那贱人还打过高爔，这就是父王命道衍师父把高爔和瞻基送去寺里养的缘由。高煦知道姨娘是菩萨心肠，可再怎么慈悲，对这等蛇蝎妇人，您可不能轻饶啊。”
“知道了。”夏青槐用三个字结束了霸王龙的喋喋不休。被一群女人和一个比女人还能嚼舌根的雄性生物吵闹了一上午，大病未愈的她实在受不了。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到日落时分方才醒来，睁眼的时候发现榻边站了一名生得孔武有力的陌生男子。对方见她醒来，当即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像是打算让她窒息而亡。那时，狐狸精满面通红、泪水肆虐，觉得自己又要同心上人永诀了。
还记得吧，十九年前那个夜晚，龙渠对岸盛开的桃花多美，可惜，我等不及来年三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