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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拈花微笑语

    “溢儿妹妹,你可来了!”刚踏进坤宁宫的院墙,庆阳公主的声音就传来。夜溢放慢脚步循声望去,只见西边的桂花树下,一个年约十四五岁、身着湖绿宫装的佳人正在朝她招手,她身后的石桌旁,一位三十多岁气度不凡的妇人瞧着这边嘴角含笑,想必就是马皇后。夜溢定了定神,过去行了礼,庆阳公主把她扶了起来。

    “妹妹这是头一遭见皇后娘娘吧?娘娘素来疼爱小辈,妹妹往后不必拘谨。我刚和娘娘提起妹妹,说妹妹昨晚上看佛经看得起劲,趴在桌上就睡了。娘娘也是极崇佛理之人,听我这么一说,便想见见妹妹,也顺道瞧瞧咱应天皇宫的怀夜双璧之一啊!”

    “姐姐谬赞,溢儿只是随手翻翻,说到佛理,那及得上皇后娘娘、公主姐姐和怀素姐姐通透,溢儿其实连佛经上的字都还没识全,”夜溢见机行事,努力憋出一张犯窘的脸:“只因爹爹那里只有这些书,溢儿闲来无事,想就着佛经多认些字罢了。”

    话一出口,马皇后和庆阳公主果然都笑了。时值八月,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微风吹来,夜溢不由想起甜甜的桂花酿和前世偶尔温柔贤淑的母亲。眼前的马皇后衣饰朴素、容貌端庄,笑起来时眼角眉梢尽是慈祥温和之意,看着看着,小姑娘鼻子一酸,半真半假的眼泪顺势涌了上来。

    “丫头,好好的怎么哭了?”见夜溢眼圈说红就红,马皇后关切地问道。

    “溢儿怎么了?平日有说有笑的。”傻子庆阳也相当诧异。

    “回娘娘,溢儿看娘娘和姐姐举手投足间似是心有灵犀,又恰巧在这桂花树下,便想起了《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里的拈花微笑一说。溢儿一出世就没了娘亲,是以……”

    小姑娘说着就呜咽起来,脸上泪水纵横,浸着昨晚被蚊子叮的大小疙瘩,立刻一片红肿,照旧让人看了就心疼。怀夜双璧之一的徐怀素出名是靠真才实学、沉稳大气,张夜溢虽然也学富五车,真正让她声名远播的却是这些看起来极真的假惺惺。

    “丫头过来!”对小孩子不设防的马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庆阳公主忙把夜溢扶了过去,马皇后用手绢细细擦拭小姑娘的脸:“还说不通透,佛经都背上瘾了,出口成章呢。”

    夜溢抽泣答道:“回娘娘,溢儿没撒谎,溢儿从没背过佛经,都是爹爹茶余饭后讲授的。”

    “哦?张先生茶余饭后给孩子讲这些?难怪丫头小小年纪就与众不同,”马皇后抬头朝庆阳公主笑了笑:“皇上要是有这份心就好了。”半晌,她又摇了摇头,似是对朱元璋的教育模式颇有微词。

    “娘娘,皇上心忧天下日理万机,自是不能和溢儿那一心终老山林的爹爹相比。溢儿的爹爹有的是空,美其名曰言传身教,其实是拿教孩子打法时间哪。”

    “你这丫头,难怪老五整日念叨,”马皇后又笑了,抬头看向庆阳公主:“不知驸马都尉将来会是何种爹爹啊?”

    马皇后不知是真上当还是顺势而为,貌似很喜欢这位自称连字都没认全的孝顺姑娘,让她陪在坤宁宫一个下午。直至申时末,夜溢才以自家爹爹身上有伤要人照料为由请辞了。她回到水芝苑,见张定边站在西厢窗边发呆,犹豫许久才走上前说:“爹爹,溢儿用手帕包了些桂花回来,改明儿我们自己做桂花酿吧。”

    张定边没有理会那包桂花,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神情凝重。“溢儿可知爹爹这些年为何只读佛经?”

    “自是因为爹爹经历这一生浮沉,早看透了功名利禄、世态炎凉。”夜溢使劲装傻。

    “那你可知爹爹何以将这些反复讲授给溢儿?”见她对至亲都不老实,张定边越发心惊。

    “爹爹疼爱溢儿,不想让溢儿重蹈覆辙,再受那红尘浊世之苦。”

    “你莫要再骗我!”慈父张定边史无前例地发火了,夜溢当场被吓呆。

    暮色渐沉,这皇宫僻静一隅的小屋内未燃烛火,亦久无人声,一片静谧。“爹爹,娘亲走得早,您是溢儿在世上惟一的亲人,您所想就是溢儿所想,何况佛经有用,确能使人通透,该多念念的。”

    于是这一夜,张定边失眠了。他没有想到女儿小小年纪竟真是这样厉害的主,话说他原本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给女儿测的八字,然而夜溢对此浑然不觉,由于办成一件大事,一连数月她都睡得香甜极了。

    “众生缘者,缘于五阴愿与其乐,是名众生缘。法缘者,缘于众生所需之物而施与之,是名法缘。无缘者缘于如来,是名无缘。”屋门大开,每日做足功课的夜溢坐在桌前摇头晃脑。

    “早知如此,我就不送你这专用来念书的椅子了。坐久了不累吗?”朱橚一袭素净衫子笑盈盈地进来,顺手把门带上,屋内顿时蓬荜生辉,小姑娘芳心乱跳。

    “橚哥哥好,溢儿不累,精神着呢。”

    “《大般涅盘经》?呵,溢儿还嫌识的字儿不够多啊?”

    夜溢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坤宁宫事件后,人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怀夜双璧之一为认字读佛经的事迹已在宫中传得人尽皆知,只是不料两月后还有人拿此取笑。

    “橚哥哥别说笑,若说识字,溢儿哪比得上橚哥哥和怀素姐姐。对了,怎么到了这个时辰怀素姐姐和笼子还没过来?溢儿的桂花酿做好了。”

    “他们今日来不了,橚哥哥一人专享溢儿的桂花酿可好?”一个巴掌拍不响,见夜溢环顾左右而言它,明白过来的朱橚欲语还休,脸也是红得不成样子。

    “他们为何来不了?说好了不见不散的。”将门虎女非要死撑出江南闺秀的做派,挺别扭,不过这句故作愚钝也非为打情骂俏。

    “溢儿不知道么?父皇建大本堂,取了古今图籍充其中,那儿往后就是我和皇兄皇弟们念书的地方。父皇近些年还征聘各地名儒,说是让他们轮班授课。对了,大名鼎鼎的宋濂宋先生也在!”

    “可这同怀素姐姐和笼子有什么关系?”

    “溢儿有所不知,怀素妹妹和隆弟弟都是父皇亲自挑选的伴读,今儿个是在开拜师宴。”不知怎么回事,朱橚声音越说越低。

    “既然是拜师宴,连怀素姐姐和笼子都去了,橚哥哥你为何没去?”夜溢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日的没心没肺,然而,朱橚半天没说出话。

    “橚哥哥,你偷跑出来是会受罚的!”她故作着急,实际上想的可比朱橚偷跑的方法理由远得多。

    朱橚还是没做声,头垂得低低的,内心像是在做剧烈挣扎,过了老半天才说:“我父皇请来的师傅,如宋先生之流,皆是天下名士、满腹经纶,但要论文武双全、胆识谋略、品德操行,天下却无人出你爹爹之右,”朱橚抬起头,神情忐忑万分,动作却不含糊,极其娴熟地温柔拉起夜溢的手:“若是……”

    “橚哥哥,请恕我直言,自溢儿娘亲去后,溢儿的爹爹便心如死灰,整日念佛参禅,一心只愿终老山林,试问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教导龙子龙孙?难道橚哥哥是想让大明王朝像那被忽必烈灭了的大理国一般?”夜溢冷冷地把手抽了回来。

    “溢儿,我不是……”

    “橚哥哥,溢儿知道你生性仁厚,自是想为溢儿好。”她再次打断朱橚,生怕对方又说出些古怪话。

    “可是溢儿,若父皇放你爹归隐山林,你又如何打算?你真舍得橚哥哥,还有笼子他们?”

    正当朱橚想弄出些啰啰嗦嗦的感人肺腑之言,只闻平地一声惊雷起——“五弟,别再说些没用的话!”

    夜溢闻声一凛,发现身后屋门大开,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位少年。只见他面貌和朱橚相似,年龄也相仿,一样的龙睛凤目却隐隐有股郁结之气,还带着些许狠戾。夜溢尚未反应过来,朱橚就惊道:“四哥,你也来了!”

    “见过四殿下、五殿下,”张定边闻声而至:“小女性格粗率,不当之处我定会重罚,还请两位皇子见谅。”一边说着,这位年过五旬之人貌似就要朝眼前两孩子拜倒,情景甚是诡异。

    “张先生,橚受不起!溢儿没做错什么,您千万别责罚她!”眼见“岳父”下跪,朱橚急了,同夜溢一起将张定边扶了起来。

    “张先生,五弟说的不错,我们都受不起您这一跪,”这回换未来的永乐皇帝开腔了:“您还嫌在谨身殿跪得不够久?”

    夜溢站在张定边身侧,听到这话不禁怒火中烧,张定边却微微一笑:“四殿下,张某是参禅礼佛之人,本就习惯天天跪拜菩萨,而主上英明神武,能结束这乱世,救天下百姓于水火,在张某心中便与菩萨无疑,是以跪得再多,张某亦心甘情愿。”

    “先生既如此看待我父皇,那为何又执意不受官封?照先生的说法,似是仍心忧天下,难道先生以为,处庙堂之高尚不及位江湖之远更易造福于民?”

    看着眼前三位人小心大兼之命里多磨难的孩子,张定边饱含深意地答道:“四殿下此言差矣。虽同是心忧天下,但为官者有为官者的忧法,佛陀有佛陀的忧法,寻常百姓也有寻常百姓的忧法,皆是量力而行,但其质相同。当今圣上身边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张某乃戴罪之身,况年已老迈,实在是有心无力再居庙堂之高,但即使张某退居山野,仍会日日跪拜菩萨,为大明江山和皇上祈福。”

    “先生不必自谦!”当时谁也没悟出张定边的深意,大家全以为他只是在给脚底抹油找托辞。为止住他的滔滔不绝,朱棣适时插话,其后却眉头紧蹙苦思对付老狐狸的办法,半天才说:“据闻先生六亲凋敝,膝下惟有一女承欢,先生若隐退山林,溢儿姑娘当是一同去了?”

    朱棣另辟蹊径,夜溢暗道不妙,只闻他继续神采飞扬地说:“早前听五弟多次提及溢儿姑娘之冰雪,近日又闻母后亦对溢儿姑娘青睐有加。先生归隐山林,自是实现了夙愿,但反过来岂非断送了溢儿姑娘的前程?□,先生何以狠心埋没自家女儿。”

    “张先生,四哥说得对,您忍心,我……我们也舍不得溢儿。”朱橚心急如焚,都开始结巴了,白白嫩嫩的小脸涨得通红。

    这次张定边没说什么,良久才叹了口气,缓缓转向女儿道:“溢儿的事,她自己会拿主意。”

    此话一出,两道目光立刻朝夜溢袭来,一道似有惊喜忐忑、绝处逢生之意,另一道则颇值得玩味,很是高深莫测。夜溢想了想,未去理会高深莫测,却对那惊喜忐忑、绝处逢生抱歉一笑。

    张定边看在眼里,很是不安,回头见两少年的反应全都出乎意料,尤其那前来找茬的四殿下简直面若死灰,不由再次苦楚异常,心想夫人啊夫人,你为何偏偏给孩子留了个这样的名字?她命格不该如此,如今既选错了路也选错了人,你叫我这老头子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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