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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静不露机 云雷屯也(大修)

    铅云低垂,风云暗涌。黎宫平整的青石甬道被雨水刷洗得清透润泽。

    上夜的宫人们下了值,脸色灰暗,蔫头蔫脑地往处所去。

    早晨是各宫最忙的时候,上值的宫人们各司其职,举手投足间有条不紊,偶尔与熟识的人插肩而过,也没人有闲暇去做额外的寒暄。

    这理应繁忙的清晨,延喜宫里却格外安静。

    浮纹花影壁后的方形小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待开的蔷薇被绵绵细雨打蔫了花苞,低垂着花枝没有一丝精神。蒙蒙雨气穿堂入室,带来一室湿气,潮潮得惹人烦腻。

    延喜宫东偏殿花厅软榻上侧卧个宫装美人,正是怡妃关如玉。

    关如玉手托香腮,浅黛微皱,白皙的脸颊如今显得格外苍白,一双原本讨喜的杏眼中透出一股冷绝,掩在宽袖中的手握得紧紧的,云鬓上的翠珠丹花坠随着她的呼吸不停摇晃着,华贵的松绿团花襦裙裙摆垂到地上,衬得匍匐在塌边的宫女宾荷更显渺小单薄。

    一位纤瘦的高个儿宫女信誓旦旦地道:“娘娘,宾荷胡乱编排您,道您是非,这就是忘恩负义……”

    宾荷扬起满是泪痕的憔悴小脸,颤抖着嘴唇道:“蕊兰,你,你……”

    关如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宾荷心里一颤,想说什么,却嗫嚅着终不成句。

    看到宾荷腮边的泪,蕊兰言之灼灼的语气淡了些,嘀咕道:“娘娘,奴婢就是正巧出去,听到转角有人说话,就,就……奴婢不是有意跟着她,她和李公公说话那么大声,我,不,奴婢……”

    “行了!你出去!”关如玉厉声打断她。

    蕊兰悻悻地出了花厅。

    关如玉双目如炬,盯着宾荷问:“你将东西交给她了?”

    宾荷用力点头,回道:“她看了一眼,说明白了,让奴婢今天等回话。”

    关如玉缓了口气,从榻上缓缓坐起。

    她进宫已有四年,是赵政登基后第一批入宫的妃嫔之一。她没有大家族做靠山,没有雄厚的财力,自知身份低微,所以从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在宫中平安终老。

    可赵政却偏不让她平淡,入宫才一年,就给她进了位份。去年又不顾太后反对,进她为怡妃,让她突然对大富大贵有了想头。加上皇后多年不育,更让她原本平静的心起了波澜,本想着赵政每月总有个三五天歇在自己这,若能先皇后一步诞下皇子,那未来的变数就很大了。可不知怎么的,自己的肚子竟然也不争气。

    三个月前,在西执库管事的闵姑姑来找她,说她在武备院做主事的舅舅派她来告诉她,已经私下里替她想了办法,就是找个精壮男丁让她受孕。起先,她死活不肯,但被闵姑姑描绘的大好前景撺掇得晕晕乎乎,想着闵姑姑怎么也是舅妈的亲妹妹,况且舅舅也是为了她好,迷迷糊糊竟然应允了。

    掐好了赵政惯常来的日子,和闵姑姑安排的男人偷着做了一次。次日,赵政果然来了,她又是香薰,又是**,可赵政好像心情不好,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自顾自睡了,竟然碰也没碰她。

    之后的事情更是蹊跷,赵政虽然隔几天就来延喜宫,却只是坐坐就离开,并未在她这歇息。她做贼心虚,再也不敢行那苟且之事。

    熟料造化弄人,只那一次,她竟然就怀孕了。

    起先她也想过打掉孩子,可宫中无尽的寂寞和侥幸心理让她几次都不忍下手。

    许是忧思过度,昨晨落了红,要不是宾荷多事,也不至于让太医知道,好在那个薛太医是舅舅的故交,她又塞了银子,薛太医答应,只要她赶紧处理干净,就不向上禀报。

    于是,她狠下心来,让宾荷把血帕和碎银交给闵姑姑。这是事前和闵姑姑约好的,如果是锦帕,代表一切安好,如果是血帕,就是行事败露,需要想办法做掉。虽然宾荷好心办坏事,但这个丫头从她入宫就一直跟着她,况且宾荷也是真的担心她,所以她将包袱交给宾荷。谁想这笨丫头竟然什么都跟李公公说,现在赵政也许已经知道了。

    看来她关如玉的死期到了。

    从榻上下来,关如玉缓缓踱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依然美艳的面容,淡淡道:“宾荷,梳妆。”

    刚在发髻上插好花钿,小太监三喜在门外禀报道:“娘娘,李公公来了。”

    关如玉只做不闻,将玉梳仔细地收进梳妆盒。只听院里李成英的声音喊道:“皇上有旨,宣延喜宫怡妃即刻到坤和宫觐见。”

    关如玉缓缓从椅上站起,不慌不忙地披上件素色流苏半身披肩,这是西川的贡品,只此一件,赵政赏了给她,这是皇后都没有的恩宠。

    李成英已经进了花厅,朗声道:“怡妃娘娘,紧着点儿,万岁爷等着呢。”

    关如玉白了他一眼,起身当先走了出去,李成英冷笑一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路上,关如玉心里做了无数个假设,也许赵政会大发雷霆直接杀了她,也许念着家丑不可外扬,开恩将她打入冷宫,也许……

    进入坤和宫,翠奴遣走关如玉身边的丫头,带她转进东暖阁。

    赵政正在软踏上斜歪着喝茶,见她进来,对她招招手,微笑道:“玉儿,来,过来坐。”

    关如玉怔住,半晌方回过神来。她做了那么多的假设,可独独没想到是现在这样。

    傻傻地道个万福,关如玉搭着塌延儿小心坐下。

    赵政朗笑一声,伸手将她拉得倒在他怀里,胳膊从她身后绕到她身前,递上茶杯道:“尝尝,刚泡的茉莉香片。”

    淡雅的茉莉香气充斥着她的呼吸,她接过茶杯,诧异地盯着赵政,赵政却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喊道:“李成英,皇后还没到吗?”

    皇后辛婉容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按时到太后居住的天寿宫请安,就是在永福宫里养花看书。

    她的祖父辛宗学曾是弘文阁大学士,做过先帝的老师。她的父亲是博史院掌院学士辛安图,正在为皇帝编撰史书。她的母亲是洪德年间殿试榜眼的妹妹。

    也就是说她是地地道道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辛婉蓉晨起眼皮便一直跳,搞得她心里恹恹的,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刚收拾停当要去给太后请安,赵政的宣召便到了。

    辛婉蓉嫁给赵政时才十三岁,从小被养在深闺的她对于情爱、权力、地位都没有丝毫想法。记得出嫁时,她只知道自己要离开父母,到一个进去就不可以再出来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度一生。

    但当她见到赵政那一刻起,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情爱;当她听到三呼万岁,看到匍匐在脚下的人群时,她明白了什么是权力和地位。她知道,虽然自己进了一个只可进、不可出的地方,却可以和这个不平凡的男人共度一生。

    四年来,赵政与她相敬如宾,虽然她有时也会有一点点寂寞和期待,但少女的矜持和从小的教养让她不敢逾矩。

    殿外传旨的声音再次响起,辛婉蓉收敛心神,披上雪鸢递上的沉香云锦妆花宽袖外衫。嘱咐了眉喜去天寿宫跟太后告假,辛婉蓉才坐了乘撵,向坤和宫匆匆而去。

    行到殿外,便听东暖阁里传来细碎的低语声。赵成英当先挑起门帘,清清嗓子,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辛婉蓉转进东暖阁,赵政正揽着怡妃闲闲说着什么。怡妃见到皇后,赶忙起身请安,婉容搭手扶住她,转身刚要给赵政请安,赵政摆摆手,拍拍软榻:“婉容,过来坐。”

    辛婉蓉不自然地笑笑,在软榻边坐下。

    赵政坐直身子,正色道:“婉容啊,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件喜事。”

    辛婉蓉和关如玉均是一愣。

    只见赵政若有所思地看着关如玉,淡淡道:“这么多年,朕终于要做爹了。”

    辛婉蓉愣了愣,遂满脸堆喜,柔声道:“恭喜皇上,恭喜怡妃妹妹了。”

    关如玉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忐忑,怎么可能?难道赵政糊涂到愿意当这个便宜爹?不可能啊!

    赵政紧紧握了握关如玉的手,对辛婉蓉道:“皇后是后宫之主,照顾玉儿的事,就交给你了。”

    辛婉蓉拉过关如玉另一只手握住,微笑道:“妹妹放心,我稍后就去跟吴修容把她宫里的齐妈给你借过去,那是宫里的老妈妈,最有经验的。”

    吴修容本名叫吴娇娥,是工部郎中吴启用的女儿,和关如玉同时进宫,只是一直平平淡淡地不甚得宠,还好她本就是寡淡的性子,过得也算安生。

    关如玉两只手就这么被握着,尴尬得低下头,到底赵政和婉容又说了什么,她也听不真切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直到出了坤和宫,关如玉仍有踩在云端的感觉,一路被宾荷扶着回了延喜宫。

    送走皇后和怡妃,赵政传旨摆驾南书房,李成英和翠奴赶忙给他更衣,赵政连声催促,没等系好袍带,已然大步走了出去。

    李成英赶紧提步跟着,出得坤和宫,李成英终于忍不住问:“皇上,那怡妃娘娘……”

    赵政摆手打断他,沉声道:“朕自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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