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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4阁中帝子今安在 一至五(7月25日)

    老吴将她扛到肩上,沿着河往西去,一路上沉默无话。到红日西斜,才远远的看见绿荫里掩映着乌瓦白墙的一带屋舍,寻着道边打草的小童一问,果然是赵家集。

    离村庄还有一箭多地,老吴将她搁下,嘱道:“你肩膀上的伤口虽没伤着筋骨,可也好长一道子,莫使力气——以后好好跟着慕容大掌柜,别出来瞎跑。”

    林小胖本来就疑惑他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忽发奇想救自己,这下心里可有了猜测的方向,嘿嘿笑道:“慕容昼就在前面村庄里,你不去见过么?”

    老吴凝视她半晌,扑哧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林小胖望着他宽厚的背影,摇头叹道:“相见,争如不见……嘿嘿。”她身体虚弱,没等一步步挪到村头,早有云皓带着两三个男女迎出来。

    林小胖回忆着琼瑶剧中男女主人公久别重逢的情景,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云皓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也亏是云皓这样的身手,下盘极稳,竟没被她这迅猛的一扑扑倒。然而身当此境,名震江湖的销魂剑客也手足无措,只能拍拍她脊背,慰抚道:“莫哭,莫哭……”

    林小胖哪管三七二十一,满腔郁闷无处倾诉,先哭过再讲。只是才起个头,得了云皓两句安慰,便觉右踝上挨了一记,彻骨奇痛,跟着又是一下。她蓦然抬头,却见是慕容昼持着木杖敲她的踝骨,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使个眼色,扯着唇角作出个笑容道:“小胖,小胖,我在这里,你抱错人了。”

    林小胖泪眼模糊的站稳,使手背抹一把脸,问候道:“老妖,你还没死?”

    慕容昼柱着木杖,颤颤巍巍的象是随时要被风吹去,此时伸手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拖到自己身边,林小胖亦不敢挣扎,只怕略一用力,累坏了这个老妖事小,惹恼了他才叫麻烦。

    慕容昼唇角始终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道:“都道是杜蘅呢,不想竟然是你自己回来。来来来,给你引见,这位是咱们慕容府燕州总管事陆潋大哥、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卫薛诚——老薛不好说话,浑名叫‘薛木头’,云皓你是认识的,这是云皓的红颜知知己,曲如眉。杜蘅……是小夜的媳妇儿,那丫头此刻多半在开阳堡闹呢,回来了再见罢。”

    原来如此。

    林小胖伸手与慕容昼的五指相扣,虽能维持神色不变,声音终究还是泄了底,她颤声道:“销魂云上客,新月曲如眉?”

    曲如眉含笑万福,整个人裹在宝蓝的大氅里,纤瘦的仿佛一缕诗魂,她虽非绝色,然而一颦一笑,尽是温柔如水。

    林小胖自惭形秽,连忙还礼不迭,转头向慕容昼嘲道:“老妖,教我武功吧,回来你我也可以凑成一句切口,比如‘斗智慕容昼,斗力林慧容’之类的。”

    这句话把个慕容昼惹的大笑不止,拖着她慢慢往村里走,半晌方道:“你这傻丫头,倒真有自知之明。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林小胖磨磨牙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教那些欠了我的人还回来,嘿嘿。”

    云皓在后头打个寒战,曲如眉心心念念皆系在他身上,当下低声问道:“云大哥,你没事吧?”

    云皓摇头,默不作声。

    慕容昼几人原来住在村东一处农家,主人姓赵,夫妇两人都是极干净爽利的,院子不大,收拾的倒也干净。林小胖这一天一夜先是被人做了盘中餐,再后来生死攸关,命悬一线,身上那件外袍还是云皓的,两袖昨日又被老吴齐肩撕下做绳子,说句衣不蔽体已经算是客气的。来不及相询别后诸事,慕容昼先请赵嫂烧水为林小胖沐浴,又亲自检查她肩上的伤处,殷殷之情,教曲如眉羡慕不已。

    林小胖知道慕容昼是为云皓解围,故意将自己这个麻烦揽在身上,也不好说破,干笑着混过去。不多时得了热水,曲如眉定要亲自服侍林小胖沐浴,林小胖推辞再三亦不可得,当下干笑道:“云大侠来评评理,老妖你也说句公道话,这可不是要折死在下么?”

    云皓正低声与陆潋说起行程,一笑不接她的话茬,还是慕容昼道:“你伤得如此重,就别推让了,回来等你大好了,重重谢过曲姑娘才好。”

    林小胖只得傻笑扶着曲如眉入了西厢,曲如眉竟不许她自己动手,一边帮她解衣,一边款款道:“云皓也太不仔细了,只顾他们哥俩的情份,竟然生生将姑娘扔在狼窝外头。”

    林小胖呲牙裂嘴的在澡盆里坐下,干笑道:“他若不去救那老妖,我倒要立时心疼死了……哎,辛苦你了。”

    “姐姐芳名叫做林慧容,可是先皇御赐别号的‘凤凰将军’?云皓当年多蒙照顾,如眉感激不尽,今日能效微劳,也是心甘情愿的。”

    林小胖半晌作声不得,直到沐浴完毕,曲如眉重为她的伤口换了药,取过自己的衣物为她换好,又细细将她的湿发擦去水珠,松松挽个髻,这才搀她到东厢。

    四个男人不知在争执什么,见她二人进来都住了口,慕容昼笑嘻嘻的起身扶过林小胖坐在自己身边,说道:“云皓啊,你家如眉竟有点铁成金的本事,佩服啊佩服。”

    云皓回肘给他一记道:“小昼,我不知道你竟是小孩子嘴没遮拦,惹恼了曲姑娘,我师父可是要罚我跪的。”

    他二人笑闹几句,陆潋已经催赵氏夫妇开过晚饭来,不过是寻常的粥、农家自腌的咸菜、鸡蛋炒野菜。林小胖是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的,捧着粥碗,又怕烫,又要着急喝。

    慕容昼亲自挟了炒鸡蛋喂她,望着林小胖,竟似情深无限,他道:“傻丫头饿坏了吧?慢着些喝又何妨?”

    这句话要是出自云皓之口,林小胖不知道要多欢喜,可是给慕容昼说来,总觉得有无限阴谋后招隐藏着,教人忍不住心下惶惶。

    陆潋低头闷笑悄声对云皓道:“大掌柜是头一次记挂着身边女人饿不饿吧?”

    云皓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是啊,认识他这二十多年,跟过他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次果然不同寻常。”

    林小胖搁下碗,侧首笑问慕容昼道:“到底是八十,还是一百?”

    这种问题,会据实回答的男人是呆子。

    慕容昼不屑道;“你信他呢,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他怎么倒知道是八十还是一百?”

    林小胖将没受伤的左胳膊搁上他的肩头,眯起眼睛悄声问道:“那不若你嫁我罢,好歹算得清排行。”

    慕容昼剜她一眼道:“我比较喜欢一百零一这个数字,什么时候排到这儿了,你再来娶我不迟。”

    他两人相对调笑,尽是这些私密情话,旁边的人又怎么坐得下?云皓搁下筷子起身离开,扔下句话道:“杜蘅怎地还没回来?我再闯一趟开阳堡去。”

    曲如眉连忙道:“云大哥,你的伤……”望了林小胖一眼,急急追去。

    他两人虽离去,慕容昼的笑脸仍然象张面具挂着,只是直嚷嚷乏困,扔下没吃完饭的二人拖着林小胖自回东厢。林小胖见他当真解了外衣,冷汗涔涔而落。

    “傻楞着干嘛?过来歇会。”他噗的一声吹熄了油灯,拖过枕头躺到里头,留半边炕给她。

    林小胖迟疑着,还是和衣倒在他身畔,半晌方轻声问道:“老妖,你今天也忒虚情假意了,其实曲如眉都知道。”

    慕容昼半晌不作声,鼻息沉沉,就在小胖觉得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句,“她还真沉不住气……小胖啊,我这痴心痴意,可鉴天日的。”

    “撒谎。”

    “薄情女子痴心汉,信焉。”

    “你瞎篡改诗句,且平仄不对。”

    “林小胖,你要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么?”那人恶意的笑,伸臂搂过林小胖。

    “你这么病歪歪的,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慕容昼哀吟一声,在她耳畔道:“姑娘,谁知道你这身子看似强壮,怎么不禁折腾,上回你一昏了事,害老子废了半朵彼岸花救你。偏你又一点内功也无,还要我以内力助你化开药力,情急之下又找不到人护持……正运功之际,开阳堡那帮小人赶来寻事,白白让他们占个便宜,差点走火入魔。后来在那水榭里我又妄用‘倾城法力’,若非……早就淹死在湖里了。”

    他声音低沉沙哑,说话间的热气扑在耳畔,透骨酥麻。偏林小胖只觉惊恐发指,也不敢看他,合着眼抗拒道:“你拿那么大剂量的□招呼我,我没死已经是幸事,你还要怪我一昏了事,有这么个道理么?幸而我这个身体是……不然非到阎王爷那里告你个□害命不成……哎!疼!”

    慕容昼正抓着她受伤的右肩略微用力,声音里尽是笑意,“你这个身子最能令人销魂,我已经领教了,多谢推荐。”

    他竟丝毫不肯放松,林小胖痛不可忍,恼将上来,发力推拒。一个是内伤沉重,一个是肩伤未愈,暗夜里炕上纠缠,虽非真正相搏,倒也是很下力气的。

    不多时却教林小胖占了上风,得意洋洋的坐在他胸膛上,伸指勾着慕容昼的下巴,笑道:“好俊的孩子,来,给姑娘唱个曲儿。”

    慕容昼正呼哧呼哧拉风箱似的喘息,自然不搭理她。

    “哟,这般害臊,是头一次侍候人么?可要咱着意怜惜了。”林小胖得着便宜,哪里肯放过,上下其手,肆意蹂躏之。

    慕容昼从牙缝里蹦出来两个字道:“云皓。”

    这两个字冰砖似的狠狠拍在林小胖脑门,她颓然放手,翻身倒在炕上,苦笑道;“多谢多谢。”

    这么一折腾两人都累极倦极,静静的躺在炕上,鼻息深长,尽管都知道那个带给自己无限欢娱的身体就在咫尺,可是连手指也不能动。

    不知何时,远远的听到有女子咯咯的轻笑声。乡下人嫌多点灯油费钱,一向早睡,哪有女子敢如此放肆?

    慕容昼一骨碌坐起身,凝神细听,果然笑声渐近。当下想都不都便拖过林小胖,刷刷几下便将她身上的衣带解开衣裙褪下顺手掷在地上。林小胖正朦胧间唯觉身上微凉,竟无寸缕遮身,还未及开骂,慕容昼微冷的唇已经强吻上来,毫无半点怜惜。

    如此暗夜,真不知他是怎么看见的……这个慕容昼,解罗衣的本事果然熟练得紧。林小胖无意反击,唯有咬牙忍耐,还要一边哀叹自己的警觉性,一边赞叹慕容昼的身手。

    “傻丫头,从了大爷吧。”慕容昼声音沙哑,着意挑逗。

    “别没事一会逗的人□焚身,一会当头给盆凉水的折磨人。”林小胖恨恨道。

    慕容昼正娴熟的分开她的双腿,闻言骤停,暗夜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问道:“林小胖,与我欢好,你可后悔过?”

    这个问题可把她问住了,疏神之际已经被他挺身欺进,刹那间欲海被他填满,深深浅浅,浅浅深深。理智倒还有一丝清明,可这个身体忠实于最原始的欲望,只在他的着意厮磨里弓身迎合,也不知是痛楚多过欢娱,还是自暴自弃多过自怜自伤,又或者彷徨难忍,只得一晌贪欢也好,更或者慕容昼的手段太过高明,总之林小胖沉溺其中,再不能拒。

    “喜欢听你的声音。”

    “床啊,床。”林小胖想起个故老相传的笑话,煞风景的轻唤。

    慕容昼低笑,霍然拖过她换个姿势,手指沿着她的脊骨轻轻滑下,这下可教她浑身战栗再不能忍,一时□出声。

    便在此时,院里忽然响起个清脆的女声道:“昼哥哥已经睡下了么?”

    慕容昼微一停顿,身体相合之处那教人欲颠欲狂的部分轻轻搐动,便慢慢将汗涔涔的身子俯倒在林小胖背上,低低调息半晌才发声道:“是,阿蘅回来了么?”

    “你哄我哩,都睡着了为什么还说话。”那女声渐近,不知被谁拦着了,还道:“拉我做什么?我可累得紧了,虽说没找着昼哥哥说的那个女子,可苦劳总是有的吧?昼哥哥你不疼我。”

    曲如眉轻声道:“阿蘅,看你脏的跟小花猫似的,不如回去洗洗脸,好好睡一觉,明早好见慕容大掌柜啊。”

    “我不,我就要见昼哥哥。”少女的声音娇憨婉转,只听足音轻响,已经到了堂屋门前。

    林小胖只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窖,无法遏制的一阵阵冷笑出声。那少女隔着门听见,猛地止步,问道:“昼哥哥,你屋里有女人?”

    慕容昼早伸掌捂着林小胖的嘴,沉声道:“自然。”

    猛地里听见一丝呜咽,脚步声急骤,间中夹着曲如眉的急唤,“阿蘅,阿蘅!你去哪里。”渐渐远去。

    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了,要过好半晌才听见衣袂带风之声,慕容昼在她耳畔道:“云皓也出去了,唉。”

    林小胖抓下他的手猛啃一口,咬死他的心都有了,半晌沉声道:“阿蘅是谁?”

    象咬的不是他的手,慕容昼轻声道:“是小夜的媳妇儿。”

    “小夜?”

    “你不是连慕容夜的名字都没听过吧?”

    慕容夜?倒真是熟,可是在哪里听到的呢?林小胖没精神思索,依据这些年来的小说电视得来的经验,林小胖自动得出结论,“老妖,我算是你的挡箭牌还是你提供给别人的箭靶子?”

    “都不是,你是我心坎里的宝,我哪舍得让人欺侮你。”慕容昼的声音满满都是宠溺。

    尽管从一开始,林小胖便认定慕容昼的温柔手段尽是造假。可是真被他这么甜言蜜语的引逗着,不免有假作真时真亦假之叹。再想及云皓与曲如眉,心口上一阵阵翳痛沛然袭来无可抵御,差点就信了这老妖。

    次日醒来时,林小胖见自己身上亵衣整齐,也不知是昨夜何时穿好的。见慕容昼早收拾停当,正盘膝坐在那边炕头对镜梳头。于是伏在枕上目不转睛的看,渐渐生出无限欢喜来,只觉得他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无一不美,不由得深深叹息,戏道:“慕容昼,你果然是人么?”

    慕容昼恨恨瞪她一眼道:“废话。”

    林小胖自顾自的赞叹道:“似你这般品貌,当是神仙人物误坠凡尘,再不然便是花木玉石之精魄得了天地灵气……”

    慕容昼冷笑道:“你不用绕弯骂我是妖精。”

    下面的话全堵在林小胖咽喉间,再也作声不得。慕容昼招招手,叹道:“过来我给你梳头。”

    梳头呵。

    林小胖揪着胸口,明知道解剖学上压根就不存在“心”痛这种说法,可是此刻里头万针攒刺,痛彻骨髓。慕容昼望着她的样子,闲闲问道:“难道还有别人给你梳过头么?”

    林小胖斩钉截铁的道:“没有。”她挣扎起身挪到那边炕头去,在慕容昼的身侧坐好。

    慕容昼默不作声地慢慢将她长发梳顺,林小胖忽然发问,“要是有人亲近你,是为了日后出卖你,你还会不会惦记着那个人?”

    慕容昼的声音听来尽是笑意,惹人恼火,他道:“切,不亲近你怎么卖?若是我就先占了便宜再说,敢卖我的人,嘿嘿。”

    “可当时你都没发现怎么办?”

    “怎么会没发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人生在世,不是你出卖别人,就是别人出卖你,实在没什么稀奇。”

    “比如我要是出卖了你,你会不会很心痛?”

    “哎……亲亲小胖大人,你想卖我么?你要卖我么?你能卖我么?”慕容昼伸手在她下巴摸了一把,“就凭你这个资质?嘿嘿,我总觉得是个银样蜡枪头,白糟蹋了这么好的皮囊。”

    “罢罢,火燎眉毛,且顾眼下……如今也愁不到那里,反正又不是我的。”林小胖狠狠将那个人的记忆抛到九霄云外去,火燎眉毛,且顾眼下啊。

    “是你的便怎么样?”慕容昼专心在她头上摆弄。

    林小胖忽然想起一首歌来,于是放声唱,“……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她颠倒就这两句,饶是慕容昼这样的定力也忍耐不得,恨得直拿梳子敲敲她的头,“收声,看把云皓招来……”

    “云皓”这两个字是万应灵丹,用在林小胖身上从无不效。便这样也没多久安静,她停了一刹便道;“我原来测过智商情商……啊,是质资平庸,嗯算命的先生说我这样的人,高官厚禄是不用想了,安稳过日子就好。”她那是在二十一世纪做过的智商情商等等一整套的职业方向测试,如今翻译过来跟慕容昼讲。

    “那你怎又做到凤凰将军?”慕容昼取过炕桌上搁着的发簪为她固定发髻。

    林小胖说实话,“鄙人运道好,有神仙相助。哈哈……”

    慕容昼笑吟吟搬过她的脖子,在她唇上点个吻,笑道:“既然如此,教咱也多沾些仙气吧。”跟着便帮她穿衣服,被慕容老妖这般殷勤相侍,林小胖哪还有余裕想起别人?不多时两人收拾停当赶到陆潋薛诚杜蘅云皓曲如眉几人所居的院落。

    议事的时候,两人又是另一番景象,慕容昼于谈笑风生间颇显杀伐决断的手段,但就是与林小胖十指紧扣,片刻不能放手。

    林小胖看那“阿蘅”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肤色白皙,一双眸子黑如点漆,正是那种千伶百俐皆写在脸上的少女,灵慧逼人。因此心里愈是添堵,故意一口一个“官人”唤得旁人心口发慌。

    杜蘅到底是年少,憋不住讽道:“昼哥哥你几时受了朝廷封诰?”

    原来这“官人”二字却是三品以上女性官吏的嫡夫受过朝廷朝诰的专有称呼,是以阿蘅有此一问。以当年凤凰将军之尊,夫君七人之中包括李璨那样的皇室贵胄,也只有赵昊元一个人能享此称呼。她可不知道林小胖瞅着曲如眉的温柔心生羡慕,这是抄袭新白娘子传奇里温婉妩媚白素贞的台词,压根就不知道这些官方规矩。

    慕容昼不接她的话茬,只似笑非笑的砸给林小胖一记难题,“傻丫头,两年之内,你若混不回原先的身份地位,就乖乖嫁入慕容府,再不可旁生枝节了。”

    林小胖见招拆招,“可是我若成功,你就要跟我姓林了,嗯,全称应是‘林门慕容氏讳昼八爷’,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证……”

    杜蘅反应快绝,接口道:“原来是昼哥哥排行第八啊。”一干人皆绝倒,内中云皓的笑声最是响亮,他正拍案叫绝,一个不留神,把茶碗打翻了,倒溅上自己一身水珠子,忙起身避出去说要更衣,曲如眉自然相随而去。

    慕容昼早一把勾过她来,作势扼她咽喉,叱道;“这么长一串子,是给我起长生牌位么?”

    林小胖忙呼救命,两人笑闹作一团,亲昵之态毫不避人。慕容昼是有意为之,林小胖是不在意,因着二十一世纪的情侣大多作此情状,在她而言还真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着落到旁人眼中,便反应不同了,杜蘅脸上晴阴不定,不知打着什么主意,还是陆潋一边打圆场道:“大掌柜倘若没什么吩咐,属下等此刻便行动了。”

    慕容昼正搂过林小胖的肩膀刮她的鼻子,头也不抬的道;“去罢,传令到各分舵,有宁天落的消息留他等我们,实在不行便纵之去,盯紧就是,万不可与宁天落动手。”

    昨日开阳堡一战,林小胖并未亲身参与,今日议事才知道约略知道些情况,原来早在慕容昼携林小胖自阳高入关之时,杜蘅布在阳高的斥候便已经知晓,飞鸽命候在怀安的杜、陆、薛三人赶来开阳堡接应。赶巧云皓与曲如眉至天显办事方回,路上被江湖同道拉来开阳堡作客,慕容昼在受伤之际的长啸,不但招来宁天落相助,亦让云皓听着了,这才请来赫连堡主解决纷争,之后少堡主赫连德还是命人俘来林小胖,请祁膳以其为原料作“美人炙”以向慕容昼立威。宁天落江湖经验不足,等到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打死两个人之后取了慕容昼的东西及马匹扬长而去——别的也还罢了,关键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彼岸花”还在行李中,而开阳堡情形特殊并无慕容府分舵,因此需派人分别到蔚州、云州、威州三地传讯。

    陆潋应了声,约了薛诚、杜蘅一起出发,薛诚果如其名,默不作声的拱手为礼作辞,杜蘅恨恨眼了慕容昼一眼,起身便走。

    慕容昼忽然喝道;“杜蘅回来!”

    杜蘅重行转回来,一脚蹬在门槛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问道:“怎么?”

    慕容昼沉默了半晌,沉声问道:“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刘女史是怎么教你的?”

    杜蘅沉默半晌方拱手道:“是,属下知错,属下立即动身去云州,请大掌柜示下。”

    慕容昼唇角挂起一丝微笑,叹道:“孺子可教也,去吧。”

    林小胖倚在慕容昼肩膀上目送杜蘅出去,老气横秋的评道:“阿蘅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啊。”

    慕容昼半晌才回过神来,推开她问道:“你说什么?”

    林小胖呵呵干笑着坐直身子道:“没什么,传个讯也要遣几员大将出去,可惜可惜,我们呢?”

    慕容昼道:“你懂什么,长江以北地区本非慕容府的势力范围,飞鸽传书并非稳妥之法,且已经有人放出彼岸花的风声来,前路崎岖。这三人到了州府的分舵,自会调集人手乔装南下以扰乱别人耳目,你我云皓曲如眉一同去燕州,我们走海路。”

    他既然这样说,林小胖便只好听着,不多时有侍卫备好马匹并一应物事来请慕容昼。他便携了林小胖一同出门,其时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刺得人睁不开眼来,门外云皓正坐在一匹栗色的大宛马上俯身将曲如眉抱起,搁在自己身前。

    林小胖打个哆嗦,两人这样的场景勾起她一些不愉快的回忆,难为众多言情小说把女主搁在男主鞍前这一动作写得深情款款,只有坐过的人,才知道臀部被硌成四瓣的感觉如何。

    所以当慕容昼坐在马上以极尽优雅的动作伸手给她的时候,她连忙摇首道:“多谢多谢,只是官人瞅瞅这个天,咱俩挤在一起也太热。”她自另去寻了一匹马乘骑。

    慕容昼饶有兴味的端详着云皓的脸色,客气道:“这趟可真是辛苦了如眉姑娘,千里迢迢相随,云皓好福气啊。”

    曲如眉的表情隐在面纱后,不辨喜怒,只听她道:“如眉份内事而已,多谢大掌柜。”

    林小胖催马答答的跑过,扔下一句话道:“云皓果然好福气啊。”

    四人策马沿着蔚水东去,不过一日便已经入了河北道境内。因林小胖纵马驰得太快,错过了宿头,驰了五十多里地也没见一处人家,只得在路旁寻个树林以作栖身之地。

    林小胖全无形象的自鞍上翻下来,直嚷嚷着困,寻块干燥的地方倒头便睡。还是慕容昼将她踹起来,递把短刀给她,说道:“傻丫头,趁着天还亮寻些柴草来生火,我去猎些山鸡野兔回来——再懒,小心半夜狼来了咬你。”

    曲如眉白天受了些风,此刻竟发起烧来,云皓不免要先安置佳人,林小胖只得拖着疲惫的身体随慕容昼去了,她只需到近处捡些枯枝干草以作生火之用,慕容昼寻个合适的地方指给她,自己提气轻身,轻飘飘的没入树林深处。

    林小胖越发坚定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好武功报效家国的决心,当下哼着小曲捡拾柴草,只是曲调古怪,颠倒就是那一句“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连捡带砍,才不过寻了怀抱粗细的一堆枯枝,慕容昼便已经拎着两只剥了皮的野兔过来,林小胖笑嘻嘻的先念一句佛,问道:“施主身手如此矫健,老衲羡慕之至啊。”

    可惜慕容昼不太能欣赏她的幽默,将兔子交到她手中,寻了条嫩枝俯身将柴草捆好提起,动作干净俐落,他道:“你刚才唱什么书到用时方恨少?”

    林小胖跟上他的脚步道:“我曾经……咳咳,得到过一本秘笈,有野外生存的种种法门,可惜区区在下看是看了,全都没有记得——仓促之间流落江湖,没带过来真可惜了。”

    他两人循原路返回,曲如眉身上盖着云皓的大氅沉沉睡去,云皓坐在一旁,只是身旁整整齐齐垛着半尺来高的一堆柴禾,两三棵碗口粗细的松树,原来他竟是徒手将树上枝桠削去然后斫为几段,再以真气震为数片,似他这样内家高手,做起来轻松写意。可教林小胖看来,不免矫舌难下,悄声向慕容昼问道:“老妖,教我武功吧,我拜你做师傅。”

    慕容昼将她手中的野兔挂到旁边树枝上,寻着火刀火石乒乒几下便点燃着了火绒,嘲道:“慕容家的武功绝不外传,你想要学,只能从速嫁我。”

    林小胖哈哈大笑,她插不上手,便蹲在一边看慕容昼生火,打诨道:“好啊好啊,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此刻便好,云皓来做个见证,老妖今日要成我家的人了。”

    ~~~~~~~~~~~~~~~~~~我是郁闷的更新线~~~~~~~~~~~~~~~~~~~~~~~

    云皓蓦地抬头,盯着林小胖恨恨看了一眼,却不说话,低头忙自己的。慕容昼正抱过云皓劈的柴堆码在火边烤,忽然惊道:“这是‘三分剑气’!云皓,你练成了‘三分剑气’?”

    林小胖不知那“三分剑气”为何物,凑趣问道:“什么‘三分剑气’?□三分还是天下三分?”

    云皓淡淡道:“是相思三分。”

    算来相思只三分,一分心碎二分痴,无人相顾,尽委尘土。

    林小胖还不能领会其中真意,但见云皓将一段木头立在地上,以手掌按其顶端,也没见他怎样发力,抬起手掌时便已经整整齐齐分作三片,当下笑问道:“有趣有趣,倘若我现在便努力学,要几时才能学成这个?”

    云皓道:“你学不会的。”

    慕容昼知道这“三分剑气”据称要心碎情断痴绝方可练成,看见云皓的神色,至此刻才觉得自己是玩的过了些,心生内疚当着林小胖又没法说,只不停手的忙碌,随口道:“别作梦了,你道这是容易的么?似云皓这样的练武奇才,你我是不用想了——哎,好有几年没做过这些事了,早知便带个人过来了。”

    他话音才落,便见密林深处疾掠出几只麻雀,云皓长身而起,沉声问道:“老子正不耐烦呢,谁家的走狗凑过来找打?”

    林小胖还没反应过来,刀光闪动,十几个黑衣人默不作声的砍杀过来,七八个与云皓战在一团,其余六人等却持刀逼近。

    慕容昼尤自好整以暇的将洗剥好的两只野兔穿起来支在架上,含笑道:“小胖,云皓这个样子,你从前没见过吧?”

    林小胖望着游走在刀光剑影中矫健身影,刻意忽略眼前的危险,点头道:“是没见过。”

    慕容昼拍拍手,起身邀战,丢下句话,“你看好曲姑娘。”

    林小胖应了声,转头见原本熟睡的曲如眉已经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望着云皓,当下握紧慕容昼所予的短刀,将曲如眉拖到自己身后,笑叹道;“还真是江湖险恶,动辄就有人提刀杀过来。”

    曲如眉环顾四周,然而暮色苍茫,四野寂静,官道上杳无人迹,唯有那三匹马在不远处低头吃草,虽极目远眺又能看出什么来?半晌方轻声道:“我不怕。”

    林小胖干笑两声,眼见有人在慕容昼身后持刀直斫,心里猛地一惊,幸而他身子不知怎地一转,堪堪躲过敌人势如雷霆的一刀。要说起武功高低来,林小胖也看不出,只知他与云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战斗风格,那厢云皓早夺了一柄剑在手,大开大阖,势如破竹,当着披靡。慕容昼身形快绝,出手华丽繁复,绝不跟对手硬碰硬的。

    林小胖明知自己也没有过目不忘,看一遍就可以偷学到武功的本事,仍然目不转睛的望着战局,她喃喃道:“云皓打起架,真是好有气势啊。”

    曲如眉轻声道:“他近半年来已经很少大开杀戒了,今次可知是给慕容大掌柜气的不轻。”

    林小胖蓦地明白过来,还是问道:“云皓与慕容昼这样的交情,还会为着个女人生气?”她话中的“女人”自然指的是区区在下她林小胖自己也不用多说。

    曲如眉坦然道:“将军自然不一样,好歹也是云皓旧日的妻主,倘若嫁了慕容昼,可教他的面子搁到哪儿去?”

    林小胖也觉得自己也太没有原则节操这类的道德约束——可是眼下从身体到名声面子经历等等都是别人的,堕落一下又何妨?可是……“只是面子么?”

    曲如眉浅笑道:“将军还觉得云皓还是旧日将军的云皓么?”

    旧日的云皓……林小胖叹口气,永远微笑望之即生安心喜乐的云皓,难道真的就被眼前这眼神冰冷表情木然的陌生人给取代了么?

    胸口闷痛,想想云皓若骗不回来,等那莎拉公主回来自己的后半生堪忧,还要嘴硬道:“怎么,曲姑娘这么快就要把云皓纳入裙畔之臣的行列么?”

    曲如眉巧笑嫣然向战斗中的云皓一指,轻声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也不知云皓听到这句话没有,蓦地长笑,剑光暴涨,惨呼声连连,没一会便被收拾了围攻自己的几个人,垂首看自己的衣襟上鲜血淋漓,叹息道:“好脏,如眉帮我取件衣服,我洗洗去。”他语意森然,曲如眉答应了一声便去包袱中翻找。

    林小胖不禁要打个哆嗦,偏慕容昼正在与最后三名敌人缠斗,百忙中还要提醒道:“云皓,再往东走一点就是条山涧,带着曲姑娘去吧。”

    “留个活口。”

    “知道。”

    林小胖呆呆看着云皓当真携着曲如眉往林深处走去,片刻间慕容昼的战局也已结束,他扯下自己点穴制住的那唯一一名活口,却发现唇角一丝黑血,鼻息全无。

    “这是死士啊,谁有这样的手笔,送人来给我杀?”慕容昼不停手的检查几具敌人的尸首,原本打了架就去洗澡的事都是他做的,云皓才是留下盘问活口检查尸体的那个人,今日却颠倒过来了。

    作为现代人的林小胖对那十来具连话都没说的尸体,只觉右侧脑袋一蹦一蹦的疼,她自然不会往近处凑,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她却不知道这样的湿柴需烤过了才能使用,这么扔进火里最易生烟,一时松烟缭绕,呛得她眼泪直流,烤的野兔早已一半焦黑,另一半却是生的也不用多说。

    “小胖啊,莫非你心里还喜欢着云皓么?”慕容昼胡乱擦了手,在她身边躺倒,也不管身上血污。

    林小胖正色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现在我觉得云皓既入得林家门槛,哪有轻易便拱手给别人的道理?”

    慕容昼悠悠道:“真心话?”

    “假的。”林小胖嘿嘿冷笑,“先寄存在曲姑娘那里吧,迟早会取回来的。”

    慕容昼只道她是要卷土重来,哪知她是想着待莎拉公主本尊忙完正事回来,自然会一雪前耻——可是想要顺顺利利回自己那个世纪去,还是要先骗回七个侍夫,粉饰太平才行。

    想也觉得头痛,林小胖道:“阿弥陀佛,施主身上好大的血腥。”

    慕容昼又岂是个正经人?一把拖过林小胖,按在自己怀中专拿血渍未干的衣襟往她脸上蹭,还要抱怨道:“我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居然还敢嫌弃我。”

    林小胖如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然要奋起反击,一来二去,也不知是慕容昼乏力还是有意放水,居然被她骑在身上,狞笑道:“师太,你就从了老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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