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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1Volume.18

    Volume.18

    “结盟?”安德烈重复这两个字,尾音没有丝毫拖沓,咀嚼中带了些微的嘲意。他好笑地摇头,“这个提议太过草率了。”

    莫里这时才反应过来,忙站起来反驳:“我……我了解英诺森!他很可靠!”

    安德烈先英诺森一步斜睨过去,按住他的脑袋胡乱揉着,陈述道,“可是我不了解。”他与英诺森对上视线,“以后也别轻易说对谁‘了解’。”

    莫里听得懵懂,但见两人没有因提议不成而产生敌视情绪,也就默默安静了下来,“……好吧。”

    雨点疏漏,噼噼啪啪敲在教堂外高大的棕榈油树树叶上,仰头可见穹顶上幽影随火光摇晃,湿漉漉的气息浮散在静谧深处。

    英诺森:“你说得对,是我草率了。就当我没说过罢。不过如果届时利益一致,结盟的事我十分乐意接受。”

    安德烈放心地在微笑的同时从鼻腔吁出口气,略显夸张的动作,他做来再自然不过。

    “对于您的理解感激不尽,苏沃洛夫先生。”

    于双方彼此而言,这只是个短暂的插曲。相安无事渡过暴雨倾盆的一夜后,英诺森携Giotto与骑士团一行向安德烈莫里他们辞行。在他们动身离开之前,莫里拉过英诺森去角落偷偷问道:“有件事我很在意……那时候我没有及时截到消息,所以想问问看你是否知道。”

    英诺森一怔,知道他想问的是哪件事。

    早就知晓总有一天他会问起,只是其中牵扯太多,有些事并不该由他来告诉他。英诺森望着及肩的少年脸上现出凛冽神色,顿了一顿:“你是想说,……你母亲失踪那天的事?”

    几年过去,很多事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冲淡,渐渐在脑海中腾出空位,退去角落。然而当你不经意提及时,即便时隔经年,那几个字眼依然能在出口的瞬间剥夺你的心神,刺激你的战栗,令你闭眼,屏息,抿唇,叹息。

    微小如一个称谓,微小如一个熟悉的名字,微小如一个慢慢走出视线的背影。

    莫里牙齿咬住下唇瓣,以制止越发厉害的颤抖,他尽力稳着声线:“嗯。”抬起眼皮,却看见英诺森正一瞬不瞬地盯看着他。

    熟悉的棕眸如一颗光泽温润的玻璃珠,第一眼看去并不惊艳,因为它沉静而波澜未起,比不上皇家级拍卖会上华丽灯光中的耀眼明珠,却远远比之要邃远纯粹,寂静光泽中隐约透出性灵之息。他这样的眼神不算多见,其中深意他无从窥探,然而上一次的领略还历历在目——在他下决心离开,孑然一身出来到这个广袤世界里寻人之际,英诺森也是以同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决意与远走的背影。

    莫里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了,这个世界教会他太多,很多时候他心里就摆了面明镜,透亮清晰。少年人被磨砺掉了恣意的戾气,眉目中依旧张扬,却也学会了爱,思考,理性,与谦卑。

    英诺森的开口证实了他心中隐忍不发的预感。

    他说:“莫里,你以为为什么费迪南二世下令封锁那个消息呢,尤其这桩秘辛许多人都有耳闻,却独独只有你被蒙在鼓里,而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莫里讶异地张了张嘴,吐不出半个字来。

    英诺森继续说了下去:“费迪南二世并没有想到,你会悄无声息就离开那个荫蔽你一生的堡垒,选择出走。他猜测到你的目的是寻找那个人,可是无论是你还是她,就算动用了国家情报局的介入调查他也还是找不到。缘由大约你现在已经能猜出来了……但是你要相信,我有我的理由,其中有所隐藏的一些事情暂时还无法告知予你,在得到那一位的点头之前。是的,那一位她也知道。”

    眼看着莫里愣愣的不知该做何反应,英诺森上前揽住少年略显单薄的肩头。

    少年短而翘起的碎发是乌黑中藏有几撇棕色,总是在外奔波而显得颇为桀骜不驯,些微凌乱了些。英诺森双手扳住莫里双肩,少年微翘的发丝擦到英诺森靠近在他右侧的脸孔上,英诺森仿佛毫无所觉,任由微疼的触感在脸颊上从伤痕处蔓延,放大。他一字一顿地在莫里耳旁,放低了声说道:“抱歉,我明明知道一切。但在那时候却没有阻止你一个人出来,让你这些年在外面经历承受了太多。如果你已经等待不下去了,那么,你可以去一个城市。”

    莫里微微侧头,视线瞥及对方露出领口的侧颈,淡青色的血管交错在那层白皙的皮肤下,在雨后阴霾未散的清晨天色中显出几分病态的错觉。

    “去哪里?”他听见自己这样不自觉地问。

    英诺森:“威尼斯。”

    威尼斯在两西西里王国版图之外,从18世纪末起它便成为奥地利的囊中之物。其中中断的九年是在拿破仑手中被占领,自1815年起它又重归奥地利所属,十年前的事他不太了解,但知道个框架,那时候威尼斯人的反奥情绪突然大涨,起义领袖丹尼尔·马宁站到了最前方,在1848年威尼斯共和国重新成立,然而共和国时代也只仅仅持续了一年半的时间。奥地利再度占领这座水城,一直到现在。奥地利政府选出的新一任总督处事决绝,连表面功夫都处理得令费迪南二世十分不快,所以威尼斯与现在统治两西西里王国的法兰西波旁王朝可说是交往稀少,甚至是在商贸往来上也是如此。除不可避免的政治因素,双方领导人的脾性难以相处之外,也与在威尼斯人眼中拿破仑的臭名昭著有关。

    莫里之前没有想到过,那个人会销声匿迹,远走去另一个国家,也难怪费迪南二世遍搜全国也无果。

    她在那个温柔的、总是有微光闪烁的,倒映在水面上的城市中,都在做着些什么事呢?她如何在哪里生活?她的唇角与眼眸有噙着美丽的笑容吗?她现在是在威尼斯的哪个角落?她每天所见是不是各种各样的只属于那个安静水域环绕的城市的人们:贡多拉船夫,面具吹制工人,面具工匠,僧侣,修女,音乐家,还有画家……?莫里歪着头正想得出神,“啪嗒”一下冷不防被身后安德烈以食指指节轻弹了下脑袋。

    莫里炸毛:“喂!多拍了会傻掉的!”

    安德烈不以为然:“本来就是傻的。”

    四周忙活着的众人耳朵都很尖,听到这里发出一阵默契的爆笑。

    莫里:“……”

    安德烈却趁机抛给他件玩意儿,莫里接稳了才发现那是一支精巧的手枪:“新货?”

    在往日这两个字眼肯定能掀起轩然大波。然而今天所有人都好像事先都知道了似的,依然各做各的事,毫不理会。

    他纳闷着在手中把玩了一阵,抬眼望了望安德烈,眼神疑惑。对方下颚骨微抬,只留给他个凌厉的轮廓线条。他只浅浅哼了声,莫里心下了然。凭心而论,这个男人长相很帅,也有张狂的资本。可是莫里知道,穿透不羁、张扬的外表和气势,他骨子里匿着落拓和沧桑。但好像他周围所有的人,在被问及这个男人的过去时,反应都只有缄默与摇头以示不知。

    安德烈一边揉着他脑袋上柔软的黑毛,一边交代:“拿着这个,情势开始乱了,你需要随身带上它防身。”

    莫里蹙起眉,指尖摩挲过枪柄的质感,将弹巢与细节一一注视过去:“这是奥地利格洛克……17式?①”

    安德烈扳住枪口,指着那黑漆漆的子弹孔给莫里仔细辨认:“9mm口径,优点在于近距离杀伤性,是线膛炮手枪,容弹量共17发,配用弹种是帕拉贝鲁姆手枪弹,”解释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身后,“这型子弹我记得教堂后面告解室里有堆着一箱,你去带上一些。”

    莫里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子弹都放在告解室?你赢了……好吧我知道你不信奉上帝。你最好祈祷你部下中没有哪位是清教徒。”

    安德烈把枪放回他手里,猛地一拍他手掌心:“死孩子废话太多。”

    莫里从鼻腔滚过一声冷哼,一骨碌跑去教堂里侧去备份子弹了。

    小镇上唯一的钟塔还没有苍老到罢工的地步。尽管外表已经被炮火洗礼成面目全非的腐化,偌大钟盘上罗马数字磨掉了黑漆,指针也断了一截,它依然会在向晚之际发出沉厚的,虔诚的钟鸣。逢魔时刻的黄昏,紫红的云团叠成山峦盘桓在西边的天空,这魔障般的色彩逐层渐浓,直至与远方地平线融成一线。浓稠的光辉穿透大彩绘玻璃窗,被窗棱分割成方块状头射在教堂内的大理石瓷砖上。午间时候安德烈已经让人将这里的积灰拂去并打扫了一番,烛台上凝固的蜡油也剔除干净了,只剩下穹顶深处几张缠绕的蜘蛛网实在是没辙。

    莫里装备完全后走回来,少年身形挺拔,葱白而带有薄茧的手挟着乌沉的枪支,悍然的光泽在黄昏金色的光线中烙上了层戾寒殛光。

    少年往四周瞅了瞅,“大家呢?人都跑没影了啊。”

    安德烈手上摆弄着今天才恢复白色的烛台,漫不经心地回应:“我让他们盯梢去了。对了,你也去吧。在镇口那边的森林里搜寻下。唔,就你一个人,目标太大就不够隐蔽了。遇上那波人时如果不能解决就立刻找地方躲藏,知道你躲猫猫的功夫和枪法一样厉害。这点我没说错吧?”

    他这一通莫名的抢白令莫里黑线不已。不过到底还是个气血旺盛的少年,碰上能够独当一面的场合还是二话不说,独自就蹿进森林里去执行党首分派下来的任务了。

    莫里一边用手拨开及膝的丛生杂草,脚踩在林中碎石遍布的泥土上,窸窣的声响避无可避,夕阳灼烧许久,此刻仍挂在树梢的末端。这树林里俱是棕榈油树,间或夹有几棵热带果树,但其中只有特点十足的芭蕉扇状的美人蕉才让莫里一眼辨出。至少他及目可见之处,到处只有微微摇晃的树影,与杂乱不堪的野草,碎石,断枝,枯叶。

    “呼……”

    抬头是被枝桠环绕而变得逼仄的一方天空,风声肆意缠绕不去,脚下轻踩枝叶的声响断成一截一截,仿佛被空气切割开来。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打破了内心渐渐涌现的不安感,与沉默酝酿着即将破土的骚动:“没有人……”

    讽刺的是。这三个字还未完完整整的出口,最后一字的发声尾音被气音拉长——然而终究是妖魔孽障在伺机蠢蠢欲动,澎湃烟浪在耳鼻尚且无法反应的瞬间袭面而来,浓重的黑色兜了满头满脸,混沌中猩红火光爆裂炸开于闭眼之前的霎那间,这气势滔天的爆炸仿佛吞没了天地间所有一切的声息。

    包括他自己来不及吼出的,哽在喉间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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