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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1第九节

    栏窗斜开,日晕下,是他清澈的眼瞳。

    望天际九重,这片天,万载不变,漠视着匍匐在其脚下的苍生民众。

    是不仁?俯视万物在他的脚下如刍狗?是一视同仁?不以人的身份而有所动?

    房中本弥漫的温酒暖香,已转冷冽。再次斟满一杯饮尽,冷意入口,滑至咽喉处,却变得烧灼。

    ……

    店中伙计站在段其凤的身后已然观望许久。

    窗边的这道身影,跟在他身边数载,此人对一众属下虽常以冷颜相对,但若然任何人行事之时遇了麻烦,纵跨刀山,入火海,他也会不顾一切将其救出。

    有险地,他先涉。遇强敌,他执剑先上。青锋三尺在手,俯仰无愧于天地。不管是高官权贵,他从未怕过谁。

    只是这么个人……究竟有何事令其愁眉不展?

    思忖间,段其凤又是一杯入喉,忍了几忍,伙计终是劝道:“宗主,冷酒急饮易伤身。”

    身后传来的关切声,令段其凤心中思绪梢缓,转过身,他摇头道:“本宗无妨,你等下去准备准备,入夜后便动身返京。”

    “是,属下领命。”

    伙计离去没多久,又返身而回,“宗主,岑墨来了。”

    略一思忖,段其凤取过另一只酒杯,道:“让他进来,吩咐人先退。”

    短暂光景稍纵,窗边观云的身影,变作两道。愁眉对盏,愁酒同落入愁肠。

    自岑墨进房到此刻,两人间,皆无话。

    壶中残酒饮尽,段其凤双唇微张之时,耳听岑墨轻道一声,“抱歉。”

    话一开口,他立时听出了岑墨声线中的异样,遂侧目道:“你来见本宗,只是为了道这两个字?”

    放下手中空杯,岑墨凭窗望着大半个安州的景色,未有答话。

    来回扫过他眼底的红丝,反身靠在窗栏上,念及晨间思凡的话语,段其凤微微一叹,在道出相同两字时,岑墨手撑窗栏,将身形往外探了探,留意到他的动作,段其凤口中的幽叹,转为长叹。

    此人,果为君子。

    假意未听闻自己的歉声,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份薄面。若然追问,都司宗宗主居然用药散去收拾一位清官……所用之手段,委实不太光彩!

    眼瞳被日晕晃得有些发酸,岑墨抽回身形笑道:“你我二人,终是不再冷言以对。”

    回望短瞬,段其凤和煦道:“我接到密旨,要回帝都了。”

    “回帝都?何时再回来?”

    “怕是……”

    话没了后音,岑墨直视着段其凤,追问道:“如何?”

    扶额片刻,后者仍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心底对此次召唤自己回京的密旨,疑惑越来越多。从密谍中得知,近日帝都并无是非,圣上为何偏要在此时,召自己回京?

    此地命案突生,期间诡异的手法……莫非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观之段其凤面上忧色,岑墨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宗……段兄,你且安心回京,思凡他……我不会让他出任何事,再者,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责任?”未有拂去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段其凤轻声笑了笑,“岑墨,你可知,这个责任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与他一同斜身靠在窗栏,片刻后,岑墨仰起头,阖眸道:“奏折我已上呈,如镇国……如刘冲当真要有所动作……段兄,你有把握,能护我俩?你我二人首次坐在一起饮酒,与此刻相仿的经历,只有和钟昊话别之时才有。钟昊若无命案在身,以其观察力之强,对所爱之人用情至深,倒不失为一条好汉。只可惜与他首次饮的,便是断魂酒,那时是我送他……今日你要离开,再回安州之时,怕是我已……此时之酒,或许是……”

    这话越听越不对!不等他话说完,段其凤按住其肩头晃了几晃,急怒道:“你在上奏折子里,都写了些甚?!”

    见岑墨眼瞳紧闭,蹙眉不答,段其凤心下一凛,顿悟道:“圣上不会毫无因由便召我回京,定是因你递上的折子惹了是非!以刘冲在朝中眼线之广,挑了吏部荣若全,又断了他“露雨阁”的财路,想必他已然对安州的一干事宜有所留意。若我在此时离开,那你和他……还有……我……我……”

    丹凤目微启,岑墨浅笑道:“你待如何?抗旨吗?你若抗旨不回,思凡会如何?”浅浅的笑,随着话语声渐低而转淡,“依他的性子,定会护你到底。”

    迟疑片刻,段其凤按着岑墨肩头的手,再次一沉,刚欲道出过激言辞,耳听岑墨忽道:“段兄,你对博弈可有研究?”

    本在急怒的人被此话问的一愣,“博弈?为何有此一问?”

    岑墨拍了拍段其凤抓着自己肩头的手,后者动作一滞,方才因心中着急未曾留意,自己手上的力道有多重……望着他额前渗出的冷汗,段其凤郑重道了声,“抱歉。”

    行至椅凳旁,他冲岑墨招手道:“过来坐下。”

    依段其凤所言坐在椅凳上,前者行至柜前寻出伤药,回眸道:“宽衣。”

    “……”

    坐着的人身形未动,段其凤摇了摇头走到他身前,不由分说扯下岑墨肩头衣衫褪至臂肘,倒出伤药在掌心晕开,边揉边道:“只一点儿凝神散便令他心痛不已,若是你再伤于我手,他定不会饶我。”

    被段其凤抓着肩头轻揉,岑墨一脸无奈,心思突转下,他诱拐道:“段兄,你为都司宗宗主,为何会如此对思凡?”

    心思集中在岑墨肩头逐渐显现的青肿,段其凤当下答道:“他为主,我为……”抬眸,他冷去声线,“岑墨,你想知他身份,便自己去问。我与他之间所定之约,已然破过一次……那次的结果为何,你难道忘了?他是如何对你的?他又是如何……如何对自己的……”

    忘?如此伤痛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怎会忘?可就思凡的一切,若不问眼前之人,该去问谁?

    眉锁一阵,岑墨忽而忆起方才未说完之话,“我在内堂书架上,无意中发现了一样形似君影草的玉石,观其玉料,应属贡品。窥其刀工……想必那人在雕琢此物之时,必定极其用心。”

    直视段其凤,岑墨瞳色幽深,“段兄,我不是个善于博弈之人。但此番,我在赌,赌注是我的命,所押之盘,在于他的内心对思凡,是眷!”

    段其凤收起药瓶,转过身低声笑了笑,“若你输了呢?”

    “输?”回以数声低笑,岑墨理罢衣衫淡淡道:“卷进这场是非中,输的不过是我的命,赢的……是思凡对我的情。得他心之所属,人生这场赌局,我已是赢家。”

    背对岑墨站在柜前,听着身后人口中定如磐石的言辞,段其凤攥紧手中药瓶,道出了他曾说与思凡的那句话。

    “岑墨,不如我送你与思凡离开此间,从此远离这些纷扰,如何?”

    “而后呢?而后你单身而返,用你自己的命,来抵消此间的一切?如真要有人以命殒收场,那人,也决然不是你。我虽不知思凡真实身份,但想来……”

    “莫要妄猜!”急转过身,手中的药瓶因其心神激荡下碎裂开来,“他不愿你知晓,乃是为了保你!你别不识好歹!!知晓皇室……”

    挥手打断他的话,岑墨声线同高,“皇室又如何?!”

    话语喝出,两人互望下,皆觉出自己言语间确实有些过激,复再道出的歉声,两人同步。

    “抱歉。”

    不过一炷香时间,再三互致谦词,岑墨与段其凤相继摇头,世间事,当真是前一刻不知后一刻,此一番非彼一番。

    理过思绪,岑墨将所问换至他处,“段兄,思凡他曾经,是否善武?”

    闻言,段其凤顿感一阵无力,方才提醒过他,知晓皇室内幕的后果为何?他为何偏要寻个结果?

    结果?自己对思凡的事……事实的真相究竟怎样?

    经岑墨话语提及,段其凤回忆起元帝雕琢玉石时的专注神情,那神情……

    沉吟半刻,他不答反问:“你初见思凡时,是何印象?自己好好斟酌斟酌。”

    简单收拾几样必备药物硬塞入他的手中,段其凤行至门前,“很多事,只要你自己留心,必会有所收获。”

    想要再说些什么,楼下伙计忽然来报,段其凤示意岑墨多留片刻,待身上药力挥发,药味散去后再离开,否则以思凡睿智加之对药物的敏感,定会寻出异样。

    待段其凤随伙计离去后,岑墨独坐椅凳就他所言细细回想。

    初见?那时的思凡……他带给自己的震撼,一次甚过一次!对命案的洞悉力,精辟的分析,点睛独道。

    少有的一阵挠头后,岑墨突然站起身来,那时的他,在衣衫上沾染了逝者的鲜血之后……自己只觉,他与满地的血腥站在一起,竟是如此贴合!仿若……天成……

    一宿未眠加上商府命案与心中纷扰,他行至窗边,将窗栏尽开,裹面而来的寒风立时使他清醒过来。

    决定赌这场局,无非因碧嘉谦离去前所说的那番话。只愿一切,当真能够按照他的计策而行,若然此路不通……

    身上药味已然散尽,关上窗栏前,他扫过远空薄云,浅吟道:“你对他,是眷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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