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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第三节(精修)

    安州的市集不比其它州府一般的深长繁华,从西城到东城,仅有一条正道贯穿始终。

    街道两旁,有酒楼,青楼以及一些低矮的牌楼,这些牌楼,多半是一些宦官贵胄置下的。

    目的,只是待其在遇到有钱银的买主后,再次转手而出,周而复始,牌楼所在的地价,不断飞涨。

    能够在这里营生的,他们的钱银来路,多半不正。

    此为安州主道,却无县衙。

    常有云,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只可惜,这里的富,不仅富、且富,且贵。

    ……

    日头已攀升过肩,耳畔人声鼎沸,言谈间的话题,不外乎今晨的那宗命案。

    说什么的都有,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寡妇张岚杏,今年三十有一,容貌秀丽,一向洁身自好。其平日里待人温和,自相公逝后一直未曾改嫁。

    没想到她的温和,待人接物一视同仁的作风,在她死后竟会这么……

    她紧守的贞洁,到了市井之徒的口中,竟变成了欲拒还迎,放-荡无耻!

    勾野汉,夜偷欢,偷欢不及,到最后还因偷欢赔上了自己的贱命!

    思凡垂着首,低声笑了笑,心道:“贱命?孰命最贱?人命在苍茫尘世中,都一样贱。地位高的,有他们一世无法摆脱的捉弄。地位低的,只会因眼前一时的不快而郁郁,殊不知平凡为福,平凡……为贵。”

    身边往来的,没有人留意过他。

    这个人在安州,即便是死在街头,最多也就是换来几人的偶尔侧目而已。不富不贵,不官不良,便不会被人注意。

    但,也有些人在暗暗惋惜。替他惋惜的人,在牌楼的高处。

    有些透窗而窥,有些,则大胆的站在外台带着娇笑凝望。

    她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哥,皮相白嫩,眉目如画。只可惜……无银两……无权势……

    落在身上的目光令思凡心生厌恶,他脚步加快,直到走过这家城中最有名的“露雨阁”后,才减缓步伐,同时思忖着晨间所见一切。

    她身上除了颈部的伤痕以外,并无其他外伤。摸其骨骼,听其脏腑回声,一概无恙。无绑缚,无挣扎。可,总觉得她是在被迫与他人行-房。云雨之说……她怎可能没有任何的动作?为何会如此服帖?为何会如此安静?

    纵使云雨不挣扎,可被人掐住脖颈直到断气,连颈骨都被掐断,她怎可毫不挣扎?她的指甲中,为何如此干净?自己亲身经历过那窒息感,当时的自己,是如何的反应?是挣扎……为何记不起来了?

    就观床边浮灰,可知他二人当时皆属清醒。

    床木属最常见的柞木,分量轻,承重力强。

    两人在床榻上的动作,造成床脚的移动,地上杂乱的点点痕迹……此证可鉴当时他们两人间的交-合,处于极-性-巅峰。

    极性?

    思凡微微仰首,眼瞳中的哀色,转瞬消逝。

    以平日里的观察所知,她这个人,断不会让其他的男子近其身,窥其软香。然……

    脑海中的思绪,被挡住去路的一人打断。

    抬眸,眸子里不带任何的温度,思凡缓缓问道:“李捕头,为何拦我去路?”

    李云浩已就近观察他好一会儿,看着他低着头默默的走着。凭着自己的锐利,他发现思凡眼底的清光,那种与旁人绝不相同的清光神韵……这种眼神,他只在岑墨的眼中见过,他在想什么?与大人相同的眼神?

    “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我说了,我有……”

    看着眼前人面容上所带着的清冷,听着他比冰还要冷得几分的话语,李云浩的怒意一盛,不由分说,一把扭住思凡的臂膀,将他扣在手中,往一旁牌楼的后巷走去。

    到了巷尾,将手里的人反身按在墙上,李云浩喝道:“我已详加问过何仵作关于捡你回来那天的情形,说!你究竟是何人?!”

    身子被制,臂膀上传来的痛感令思凡眉头紧锁,可他却什么话都不再说,眸子里透出的,是隐忍。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李云浩手里力道猛然加重!

    不外乎他会如此愤怒。就仵作所言,他将思凡捡回那天的事情颇有隐瞒。

    只因思凡当时所穿衣饰极其华贵,仵作以为是哪家有钱公子出游时遇上了劫匪,所以才会将他捡回来。

    本想着等他醒来后打听打听,哪知从他口中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非但如此,这人更是说自己因头上的伤什么都不记得了,仵作左思右想下,决定先等等,说不准哪天待他想起所有的事情后,会好好报答自己,到那时,锦衣玉食自是不愁。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这人一直都是如此,很少说话。

    久而久之,仵作顿觉希望渺茫,对他,也是非打即骂。

    若不是因为变卖了思凡身上的物事得了些许的钱银,怕是早就将他赶出去了。后来又见他对处理死者的手法颇有些门道,这才有了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一说。

    这些,无疑透露出仵作自身的贪婪本性,若不是李云浩瞧出细问下,仵作的脸色有疑,对他一连串的怒喝追问,只怕这一桩往事,便会一直被他隐瞒下去了。

    就今日的种种来看,这人的来路,绝非一般!

    玄朝以南便是蛮夷,莫非这人……

    “你可是那蛮夷部落派来我朝的探子?!”

    “……”

    察觉到这话说出后,思凡眼底的怒意瞬间一浓,加之其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云浩心中又惊又怒,难道真是如此不成?!

    在他思虑时,略带嘲讽的话语声,被思凡缓缓送出,“李捕头,你不去好好查你的案子,却来这里对我乱扣罪名,你可是闲得发慌了不成?”

    “我!我让你小子嘴硬!!”

    被彻底激怒的李云浩脑中一热,抄起佩刀以刀柄,猛地击在思凡腰间最柔软的地方!耳中未听到他发出任何的声响,刚想再怒声追问几句,李云浩突然发现手里的人,身形已然变软。

    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他有些慌了神儿了,自己是怎么搞的?从晨间到此刻,怎么一见到这小子,就会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力道,一再加重,自己的力道有多重,李云浩知道,这人……

    将佩刀别在腰间,李云浩抄抱起思凡急急的往城中的医馆奔去。

    这人若是就这么殁了,自己与杀人有什么分别?即便他是别的部落派来的探子,那也要大人亲自审理后,将其押解上京听候发落……

    不对!大人的官职没有审理他的……这人要交到大理寺去!

    自己的糊涂,说不定会牵连到大人!!可恨!!

    念头到了这里,李云浩在秋高气爽带着凉风的季节中,硬是急出来一身汗!纷乱的脑海中,再次闪过一个念想,若他不是探子……

    身边人的喘息声很重,思凡缓缓睁开眼瞳,腰际处传来的痛感已尽转麻痹,胸腹间的震荡,极甚!

    强自压下不停翻涌的气息,思凡轻道一声:“李捕头。”

    “你小子别说话,就快到医馆了,你的气门怕是……怕是被我伤了,一说话便会……”

    “咳咳……李捕头,可是到了祁顺斋附近了?”

    “就在前面,都说了,你别说话!!”

    思凡牵起嘴角,心道:“这人,心肠倒是不错,就是太鲁莽。也不知他这多年的捕快生涯中,究竟有没有抓错人?有没有冤案?有没有……屈打成招的?”

    “我有……东西要买……放我下来。”

    “都这个份儿上了,你小子还顾得上买东西?!给老子闭嘴!!!”

    “你……放不放?若然不放……我……便立时死给你看……”

    “……”

    李云浩何时被人这么威胁过?何况还是最常听见的,娘们儿用来威胁自家汉子的话?!!

    他当下脸色一沉,低头刚想吼他几句,却发现思凡的呼吸骤然一紧,一口鲜血当下喷涌而出,李云浩,懵了!这人还真是……

    思凡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祁顺斋,急喘几声,艰难道:“你,要么去那里买我想要的东西,要么……咳咳……就等着我死给你看……我死了便死了,一文不值,你的捕头生涯,却因为我的死,怕是要……要结束了。”

    说罢后,思凡不再去理会李云浩发青的脸色,闭上眼瞳,深深的喘息。

    被人呛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个不明来历的人!李云浩站在那里,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他一咬牙,抱着思凡奔进祁顺斋,低声吼道:“你小子究竟要买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祁顺斋是安州最有名的酒楼,掌柜段其凤虽为一介商贾,却待人谦和,其酒楼菜品极其富有特色,装潢雅致,不少的达官贵人都喜爱在这里雅聚。

    段其凤本在低头算账,抬眼看到捕头抱着一个人,刚想迎上来问问有何吩咐,眼角一扫过他怀里人的脸色与身上的血迹,脱口的话锋一转,惊呼道:“阿四!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话一出,酒楼其他客人的目光也停留在这里,李云浩脸上的红色一涨,回头怒瞪众人一眼!

    他的脾气秉性,在安州无人不知。只这么一瞪之下,酒楼众人立时便收回目光。

    李云浩心中有分寸,在大堂里的人,多半都是平常百姓,那些人富绅贵胄,一般都在二楼的软厢之内。

    见震慑目的已然达到,他转过头来,奇道:“段掌柜,你认识他?”

    略略平静了一下心底的情绪,段其凤仍无法隐去自己眼瞳中的焦急以及话语中的关切:“李捕头,他这是怎么了?”

    睁开眼瞳,思凡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段其凤,“掌柜,一包桂糖卷。”

    李云浩,段其凤:“……”

    伸手上前接过思凡掏出的几枚制钱,段其凤吩咐店里的伙计,将一个看起来早已备好的纸包,递在他的手中,声线中竟有了丝怒意,“李捕头,他的伤,究竟是如何来的?!”

    李云浩因一时心急,没有留意到他话语中的尾音,只是看到思凡要买的东西已经到手,丢下一句话,便再次迈着急急的步子往外奔去。

    “被我伤的。”

    段其凤原地一滞,将手里的几枚铜板往桌上一放,快步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往医馆赶去。

    祁顺斋的伙计走过来想将铜钱收起来,却发现那几枚铜板,已然变了形!

    伙计没有看到那一幕,只道是李云浩给的钱银,晃了晃脑壳儿,道:“李捕头手上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壮了,这铜板要怎么找零给其他客家啊?”

    酒楼众人探目过来一望,“……”

    滚动喉头声响顿时四起,心道:“以后这位捕头爷爷,还是少惹为妙!”

    ……

    街边的熙攘,没有引起岑墨的任何兴趣,不仅没有,反而令他的眉头,皱的更深。

    耳畔所听到的,尽是关于张寡妇的作风不正。这些话,在饱读诗书的岑墨听来,分外刺耳!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真……便是如此不堪吗?

    “岑大人,如今,您是回县衙还是回府?”

    轿夫的询问,打断了岑墨的思路,缓了缓后,他答道:“两边都不去,先到曹郎中的医馆一趟。”

    吩咐完毕后,岑墨靠在轿厢内寻思。近几日,怕是不得安睡了,着曹郎中调几副药香备着,总是有必要的。

    除了想到这些,他的脑海里,尽是一个人的身影。

    极其熟练的手法,玉容白净……

    岑墨万万想不到,今日竟会第二次见到思凡,并且还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

    “李云浩!”

    “……”

    “本官在召你,答话!!!”

    “……”

    两声怒吼,无论从声线到对两人间的称呼,都与以往有了很大的分别!

    李云浩站着,岑墨也于刚才站起身来,与他怒目而视。

    对上大老爷彻底冰冷的目光,李云浩低下头去,半晌后,才小声道:“属下……属下不是……不是故意的。”

    上前一步,岑墨再次喝道:“不是故意的?!你倒好意思说!若是他有个什么好歹,你可是要本官……斩了你吗?!!”

    “……”

    胸口一阵发堵,喉咙里更是像卡着团饭一般,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

    看到李云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岑墨顿了顿,伸手扶额,“云浩,你若是错手将他给打死了,你本身为捕头,刑罚比之一般人要更重!届时,你倒是让我怎么……”

    听着身边两人间的对话,一直沉默的段其凤忽然笑了笑,道:“岑大人,依您的意思,是否只要阿四今日不死,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岑墨眉头一蹙,回过身去,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在他身边的李云浩立时恢复了惯有的气势,喝道:“段掌柜,你是何身份?竟如此对大人无礼?!”

    站起身来,段其凤毫不避讳李云浩眼中的冷色,笑容也是依旧未变,道:“我吗?对于岑大人来说,小人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而已。但正因为小人只是个百姓,所以更应时时提醒我们的父母官,为官者,不单单要善待百姓,更要严于利己,好好管制自己的属下,纵容属下仗势行凶……”

    不容他的话说完,李云浩两步上前揪着他的脖领暴喝道:“你!再!说!一!遍!”

    面对揪着自己衣领的人,段其凤笑得一脸无奈,看着脸色青白的岑墨,指了指李云浩,道:“岑大人,看?小人方才刚说过,现在,料想您应该知晓事情的经过了吧?”

    “云浩!放手!”

    “……”

    “岑大人,您对属下的称呼,当真亲切得很呐!”

    短暂的静默,岑墨不明白,为何这人会一直紧咬着自己不放?眼前的情势,已不容他做过多的思忖。

    “李捕头!!本官命你,放手!!!!”

    曹郎中从内堂出来,微微一愣,眼前这几个人,是怎么个情况?这一向好脾气的岑大人,怎么……

    李云浩的手,终是松开了,只剩极怒的眼神,紧紧盯着段其凤。

    后者是没工夫理他,在见到曹郎中出来后,心思早已尽数转移,几步走上前,岑墨也在这个时候走上前来,两人同声关切道:“阿四(思凡)怎么样了?”

    一人问的人,是阿四。一人问的,却是……

    李云浩惊觉到门厅内的某处,骤然传出一阵滔天的煞气,立时转过身去,几步护在岑墨身前,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喝道:“段其凤!你要作甚?!!”

    极快的隐去眼中与心底的情绪,段其凤恢复笑容后抬眸,“李捕头,你可是要用手里的刀,当着岑大人的面儿,将小人斩杀在当场吗?”

    “够了!!!……”

    “大人!!!”

    佩刀被丢在一旁,李云浩顾不上再理会段其凤,一把扶住了岑墨的身子,这人,竟被自己给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

    将岑墨抱在怀里,他心急火燎的往内堂奔去,曹郎中亦急急的跟了上去。门厅里,仅剩一道身影和其周身再次散发而出的煞气!

    “你为何会告诉别人你的名字?不是说只有我……”

    ……

    天色近暮,思凡醒转后,动了动身子。

    在他身边不远的榻上,还躺着一个人,看不见面容,应是其他的留医者。听其呼吸平稳,多半是正在沉睡。

    没有坐起身,将刺入自己大包穴的银针拔出,复又刺入他穴后,思凡闭上眼瞳,缓缓行针。半晌后,骤然起身,一口有些发黑的淤血被他轻轻吐了出来,抹去唇边血迹,他长长出了口气。

    “你醒了?”

    “大人?”

    “……思凡,段掌柜,你与他可是熟识?”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扶着床栏穿鞋下地,思凡走到岑墨身边,看到他脸色如常,于是反问道:“大人,您看起来并非有恙,为何也会留医在曹郎中这里?”

    神色微微一黯,过了半晌后,岑墨隐去心中的疑惑,坐起身来,声线中满是诚恳,“思凡,云浩他……”

    笑了笑,坐在他身边的椅凳上,思凡面色淡然,道:“我不会怪他,他只是有些鲁莽而已,人,并不坏。”

    “你很擅长察言观色。”

    “蒙大人夸奖,我……”

    “云浩已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了,何仵作他……”

    眼底闪过一丝的不忍,思凡缓缓说道:“五叔他做的事,我没怨过。”

    低着头思忖片刻,岑墨看着思凡,浅浅一笑,道:“一点都没有?”

    “没有。”

    “要想他没事儿,得看你。”

    “我?”

    “他对你所做的事儿,发生在四年前,已无从考证。但他是个仵作,若是本官追究他的渎职与对死者的……除非,能够有人……”

    “大人,我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关于案子,您想知道什么,问吧。在此之前,请您先向我坦诚一件事。”

    岑墨笑得比那时的段其凤更加的无奈,过后,话,说得极慢:“我那时只是装昏,不这样做,怕是事情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观大人面色,便知您并无病痛。既然大人对我坦诚,那么对于大人想要的结果,我自会满足。”

    “结果?满足?”

    轻声笑了笑,此笑落入岑墨眼中,令他的思绪有些打结。

    为何每次他的笑容,都给人一种不同的感受?

    看着他楞松,思凡收起笑容站起身来,坐回自己床边,躺下后,缓缓说道:“就算是我不答应跟在您身边,您一样不会难为五叔。要追究他仵作的渎职责任,必会牵连到李捕头以及众衙差的知情不报之责,他们已然不止一次见过五叔这样做了,您之所以告诉我要追究,不过是想等我的一个答案,一个结果而已。此刻,我已然回复过您。五叔也到了该养老的时候了,大人……请您莫要刻薄与他。”

    如棉絮般的话语声声传来,岑墨扶了扶额,思绪有些杂乱。

    这人当真是如此温柔吗?不单是对死者,连对这些欺凌他的人,乃至到重创于他的人……都是如此温柔吗?这样的他,究竟是何身份?

    “思凡……”

    “大人莫问,若要问,我,便会离开。”

    “你的身份……”

    “我不会是玄朝的敌人。”

    坐起身来,岑墨回眸望着床榻上的人,“何时方才能问?”

    闭上眼瞳,思凡淡淡道:“待我要离开那天,自会告知与您。”

    “……”

    “大人,若是您要知道关于案子的事情,我便如实相告,若是想要知道其它,请恕我……”

    “那就说案子。”

    穿鞋下榻,走到思凡床边,岑墨本欲坐下,却见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凳。

    岑墨一愣,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不免脱口而出问道:“你为何会如此抗拒与他人的接触?再者我与你同为男子……”

    “大人,既是无恙,请您回府安歇,我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

    转过身,思凡的话语再次传来,“不要再问其它,我不想说。”

    “我……知道了。”

    “大人,您有没有留意到,那名樵夫的手?”

    “手?”

    岑墨坐在椅凳上,低头思忖片刻,道:“他双手的虎口处,有些隐隐泛青。”

    “不仅如此……”思凡转过身来,接着说道:“他双手的虎口处不仅隐隐泛青,并且还伴着异常的颤动。”

    “颤动?”

    “要知道,他本身是一名樵夫。樵夫经常上山砍柴,所用的柴刀以及手上的力度都异于常人。对于砍伐时柴刀上的反震力道,他双手的承受力,会比常人更深,亦会比常人更稳,断不会在平时有这种异常的颤动。除非……”

    岑墨笑道:“除非他的手,刚刚做了什么异常的事儿?”

    “大人,您这么说,不对。”

    坐起身来,思凡手肘撑在床头,将身子斜靠在那里。本来高束的发,此时尽数散落,随着他身形微斜,隐去了他大半的面容,仅余一枚星瞳,在透窗而入的暮色下,闪烁着清澈的光晕。

    抬手扣了扣自己的额头,岑墨接着问道:“此话何解?”

    “不能够说,是他刚刚做了什么异常的事儿,他所做的事儿,是在更过三巡之前,确切的说,据杏姐的……”

    “杏姐?”

    “是的,张寡妇,我平时叫她杏姐。她是个好人。我帮五叔洗衣服时,经常能够见到她。”

    “是你经常帮她替衙差洗衣服吧?”

    思凡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接着往下说去,“杏姐身上所出现的尸斑,是在后背没错,但是她的左侧胳膊与右胯骨下方,同样也有淡色尸斑。”

    “这说明什么?”

    “大人,解开了这个迷,这宗命案便会告破了。至于是什么,我此刻尚未想到,给我一点时间。”

    岑墨见到他收起笑容后,面容上的神色立即清冷一片,不觉间轻声道:“你还是多笑笑好。”

    一抹玩味,浮现在思凡唇边,“大人若是要看人笑,青楼里多得是。”

    “……”

    干咳几声,岑墨满面尴尬之色,他虽是年二十有四,但至今尚未娶亲,对于女子之说……

    “那时,你先是说溪边太过安静,后又说瓦房里很吵,这里面,有什么道道?”

    听完他的问话后,思凡唇边那抹玩味,已尽数转为戏谑,“大人,您的官位,难道是用钱银买来的不成?”

    “思凡,每个人的忍耐都有极限。我之所以这样对你,只是惜才。希望你,莫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得寸进尺。”

    叹了口气,思凡看着岑墨,片刻后,道了声,“抱歉。”

    微微一愣,岑墨心道:“你这样一个人,也会向别人道歉?”

    理了理脑海中的思绪,思凡认真道:“杏姐身边的沙石未动,如她是在那里被人所杀,加之其死时正在与人行-房,云雨之事最是令人愉悦,她的手,定会因纵情-欲而四处乱抓。就算她不去抓身边的沙石选择抓那名樵夫……我在人群中的时候,已仔细观察过那名樵夫。他的衣袖挽得极高,手臂上以及其颈部皆无抓痕……”

    “女子云雨时的抓痕,不是应会留在男子的背部或者前胸吗?”

    “……”

    思凡的话,第一次滞在口中。对于云雨之术,他与岑墨一样,未曾涉及。所谓的愉悦,不过也是道听途说,加之他从前的……

    见到思凡未被青丝所掩的脸颊之上,渐渐透出红霞,岑墨心底不觉好笑。方才还听他说云雨之事最是令人愉悦,怎么被自己这么一问,反而滞住了?多读书,看来当真是有必要的。

    轮到思凡想干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哪知咳声一出,便无法停止。纵使行针强行逼出体内的淤血,但气门,到底是受过伤。这么猛烈的咳嗽一出,胸腹间的震荡感也随之再次袭来。

    岑墨心底一急,立时上前欲扶,思凡见状,心底同样着急,伸手便要将其推开。哪知抬起手的时候,身子因一只手的力道根本撑不住,直接倒进岑墨已然张开的怀抱中。

    “咳咳……放开……”

    “……”

    手上的感觉,是思凡散落的青丝。如上好的丝绸,甚至比丝绸要更加的柔顺。近距离接触,能够闻得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幽香。很淡,不知是何香料,从不曾闻过。

    “思凡,你也爱香料吗?”

    “……你再不放手,我便死给你看!”

    “……”

    岑墨心底奇道:“怎么又是这句话?那时听云浩所说,你便是如此要挟于他。为何他抱你可以,而我便……”

    想到这里,他的心底骤然一惊,那时这人的反应是……

    猛地放开思凡的身子,果然发现他的呼吸再次变紧,与那时李云浩所形容的一样。只是这一次,眼前人面容所带着的怒意与眼神中冷意,已到极致!

    还有他的眼神,怎会有这种求死的眼神?和他的过往有关?过往……

    “……大人,请回。”

    “……近几日怕是不得安睡,我着曹郎中调几副药香,待成药后,我便会走。”

    思凡定了定情绪,半晌后,缓缓躺下,翻了个身,“请您且回,药香用得多了,更加伤神。久了,还会成瘾。明日回县衙后,我自会带去能够令大人安睡的物事。”

    岑墨刚要转身坐回椅凳,听他这么说,再次回身,问道:“明日?”

    没有再得到任何的回答,后者静静的又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一霎,从开着的窗户,闪进来一道身影。

    站在床边,来人深深的望着躺在床榻上的人。

    西斜的日头,凭窗而灌,将他身后的影,拉得修长。

    ……

    眼瞳未睁,留意到门外已无脚步声后,思凡叹了口气,轻笑一声,道:“你就不能再多等会儿吗?”

    来人一身玄衣,玄纱遮面,只剩一抹深弯的弧度,晕在眉眼。

    “你还想让我在外面晾多久?他的怀抱,当真令你如此眷恋?”

    “放肆!跪下!我与你之间定下的规矩,你难道忘了?”

    深吸一口气,思凡从床上起身,笑容已尽数敛去,带着淡淡寒意的眸子扫过来人的脸颊,声线清冷道:“你可知方才那样透出你的情绪,会有何后果?”

    身形虽然跪在地上,可是他口中的话语,却依然犀利:“你说过你的名字……”

    不给他接下去的机会,思凡轻喘几声,轻声喝道:“我说过的话很多,你可是要一一追究吗?一段时日不见,你的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两人对持半晌,看到来人被他彻底唬住,思凡心底骤然一松,面容下一直深藏的笑意终于憋忍不住。

    连着轻笑数声,却不妨再次牵到了伤患。连抽几口凉气后,他抬眸,奇道:“我疼了,怎么不见你来扶我?”

    来人无奈道:“是你让我跪的,又没有允许我起身。”

    “过来。”

    “不去。”

    “你来不来?”

    “……”

    伸出手去,思凡看着来人那双再次浅弯的眼瞳,笑道:“拿来。”

    “不给。”

    “你给不给?”

    “……”

    极其不情愿的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到思凡手中,从一旁的桌上取过笔墨,来人坐到床边,看着他翻阅着册子上的内容。、

    片刻后,思凡眉头一皱,道:“这里有疏漏,笔。”

    将笔递到他的手中,同时凑近他的身边,“哪里有疏漏?所有的机关,我都是按照你留下来的书籍去画的,怎会有疏漏?”

    用笔杆象征性的点了点他的额头,思凡笑道:“你怎会如此愚笨的?如是按照你所绘的这般,敌人一旦触到机关,他们是会死,但你也一样要死。”

    “为何?”

    “你来看。”

    将笔放在一旁,思凡点着书册,道:“触发的机簧在这里,一旦开启,千针便会齐发,你自信能够凭着过人的身法,一瞬跃至十丈之外吗?我做的机关与暗器,从来都是用来制敌的,而不是像你这般,用来用归于尽的,你可明白?”

    说完,思凡拿起笔,讲书册上认为有错的地方一一圈起,从旁备注好后,将书册还给来人。

    收好书册,来人问道:“东西,你吃了吗?”

    从枕边拿起那一直放着的纸包,将其打开,扑面一阵桂花清香,思凡微微启唇,道:“喂我。”

    来人掩在玄纱下的面容,淡淡一笑,将纸包中的桂糖卷掰开一小块儿,送入思凡口中。看着他眼瞳微闭,细细品尝时,睫羽微颤,乌发如瀑,轻扬在肩,忍不住缓缓凑近,却不妨对上了一双瞪大的眼眸。

    “乃要作甚?”

    “你想说甚?死给我看?你死来试试?你若是死了,看我不……”

    “你待如何?!”

    一声长叹,来人探手欲揭下面纱,却被思凡抓住了手,“莫要摘下它。”

    “……”

    将桂糖卷一一掰开,从其中拿出卷成一团的素筏,摊开看了看,思凡的神色,瞬间一黯,轻声道:“他还好吗?”

    “你想知道,便自己回帝都去看,我也不知道……从密谍中得知,近几日,怕是有些不得安生。”

    “我……我在等他的答案,他让我等着,我……我便等着。你漏液将这书册派人送往帝都,想来他多半是用得上的。”

    站起身来,两人多年来的相对,他已然明白,此话一出,便是要他离开。

    走到窗边,回身又看了思凡一眼,他问道:“吃了之后,感觉如何?”

    思凡听到后,恢复了笑容,言语间的语气,却有些责怪,“怎会如此甜的?不如我做得好吃,药味也太浓,夺了桂花应有的鲜香。”

    没好气儿的晃了晃脑壳儿,来人气道:“那你以后别吃!你若是病死了,我便会让所有人为你陪葬!”

    被他的话堵得喉头一闷,思凡咬牙道:“不吃……就不吃!”说完后,他赌气般的躺下,转过身去。片刻后,肩头轻轻耸动,幽幽道:“五叔马上就要走了,他虽然打我骂我,但至少在饭食上,没有短过我丝毫。四年前,你说过会回来,我等了你七七四十九天,不见你的身影,这才出来寻你,才会遇上那些人……我……我不想杀他们……可他们看我的眼神……那眼神……最好连你也走了,那样的话,我便当真是一个人了,天下之大,独剩我一个了。”

    听到思凡的哭声,来人的脸上瞬间一僵,几步奔回床边,将他抱在怀中,安慰道:“别怕,我不走,不会再丢下你一人。”

    半晌后,思凡靠在他的肩头,缓缓说道:“答应我,莫要伤害五叔。”

    一声冷笑,来人忿道:“你今日之所以肯表露出不同与平日的样子,多半就是做给那岑墨看的吧?以他那惜才迂腐的秉性,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你招揽至他的麾下。这样,他便会放那个老匹夫回乡养老。你这么做,是担心我早晚有一天会忍不住杀了那个老混蛋!!你……”

    贴上他的耳畔,轻抚着他身后的发,思凡柔声道:“我是为了你,不愿你再杀人,杀人,自己会痛,心会痛,心……很痛……我杀了那些人,可心却极痛!我将他们的残肢一一缝合而后掩埋。人已死,死为重,你可明白?莫要为难五叔,亦莫要为难其他人,否则,日后,我便当真不再去吃你做的东西,也不再看……看他的来信了,这么做的后果,你自己明白。”

    猛地放开思凡,来人头也不回的越过窗栏离开了。他怕再多留片刻,便会忍不住自己心中极盛的怒意,便会去……

    摇了摇头,思凡靠在床栏静望放空,片刻后,他将眼底的泪痕抹去。白净的面容上,仅余清冷的笑。

    “这么多年,你除了身法与手艺愈发好了以外,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大了。”

    立于窗边,纵望苍穹流云,他的几句浅吟,缓缓送出。

    “是天眷?还是……天倦……我仍在等,等你的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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