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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叮——”

    匕首掉落在地,发出带着冗长余韵的清脆声响。

    突如其来的触碰之下,杨勇眼波片刻的汹涌之后,很快归于平静。他甚至一动未动,只淡声道:“二弟这又是做什么?”

    杨广微微弓着身子,以倾覆的姿态,几乎将怀中的人全然笼罩。听闻此言,他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轻笑,道:“大哥,我的心意……你如今还不明白?”

    “明白与不明白,对我而言根本没有意义。”杨勇的声音仍是平淡无波,仿佛话中所言,不过是一件寻常无奇的事。

    对这样的回答,杨广似乎并不在意,更仿佛根本未闻。他只是徐徐地挑起对方肩头的一缕黑发,缠绕在指尖清嗅。那人常年同各种汤药作伴,变连这发梢里,似乎都渗入了淡淡的药香。

    分明是这样脆弱易折的一个人,却偏生又总是以这样冷硬如冰的姿态抗拒着旁人……不对,单是这般抗拒着自己。

    从很早以前,从他窥破了自己心内怀有的野心开始。

    不过杨广倒并不在意,即便之后二人之间又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伪装着的,那不可告人心思,迟早有一日会浮出水面。自己也迟早有一日,会光明正大地同他分庭抗礼,甚至将他拉下这太子的位置。

    曾几何时,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自打那一夜的鬼迷心窍之后,杨广却发现自己想要的并不仅止于此。

    仅有太子之位,不够;太子之位的旧主,他也想一并占有。

    仅占有一副躯壳,也并非他所愿;他要那人从身到心,无一例外地屈从。

    这比赢得权术斗争的本身,更让人着迷;比任何媚|药,更能让人情|欲勃发。

    想到此,他骤然松开了手,满不在意地笑道:“大哥如此说,便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既如此,弟弟又何须多言?弟弟待大哥之心如何,大哥便且拭目以待罢。”

    杨勇冷笑一声,袖手立在原地。

    “时候不早了,明日出征,大哥还且万事保重。”杨广客客气气地对他拱手一礼。

    然而正待离去之前,他忽然上前一步,挑起杨勇的下颚,倾身在对方唇边落下一个亲吻。

    始料未及之下,杨勇身子一僵。然而那轻吻却只是如蜻蜓点水一般,稍纵即逝,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

    许久许久,杨勇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一下。未及掩上的门,在穿堂夜风的吹拂下,一开一合,发出“吱呀吱呀”刺目的声响,一刀刀凌迟着人的思绪。

    忽然一个粉色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杨勇回过神来,见来者竟是萧美娘。面上含着一贯面具般的笑,然而这去而复返的举动,却已然出卖了她心内的担忧。

    “殿下……”她迟疑着,似是不知如何发问。

    杨勇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并没有什么事发生。半晌之后,却又开了口。

    “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

    *****

    次日一早,两拨人马拔营离京。

    正是开春时节,平野之上生满浅草,远远看着,漫山遍野俱是一片淡淡的绿意。

    杨勇一身较之旁人厚上许多的大氅,端坐在马上。身旁行军如潮,他却如同水中一点静止不动的江渚。

    宇文恺凝视了许久,终于打马走上前去,同他并辔而行。

    杨勇似乎在沉吟着什么,听见身旁的动静,分明微微惊了一惊,才笑道:“宇文兄。”

    “行军在外,若还同殿下称兄道弟,只怕会给殿下招来非议。”宇文恺清朗一笑,思虑却是分外细致妥帖,“还请以君臣之称。”

    杨勇微笑颔首,一时间没有其他言语。

    宇文恺迟疑许久,又道:“此番出战突厥,不知……殿下心中可已然想好应敌之策?”

    脑中浮现出昨夜同杨广的对话,杨勇沉吟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只道:“目前敌我情形不明,便且暂时按照原计划行事,待抵达之后,再做考量罢。”

    宇文恺又如何听不出他这敷衍之词?闻言摇头笑道:“看来殿下终归还是不信臣的。”

    杨勇转头凝视他,半晌之后,轻笑起来,只道:“本宫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兴许还须得宇文大人相助。”

    “既如此,臣便静待殿下吩咐。”宇文恺这才微微一笑。

    *****

    几日后,杨勇率军抵达宁州道最北的城池。听罢守城将士的禀报,他对此刻的战情也已然心中有了数。

    自打上个月隋军小胜一场之后,两方便暂时处于胶着状态。想来沙钵略可汗也在静观其变,等着大隋这两支援军到来之后,再做下一步定夺。

    不得不承认,杨广对战情的分析的确中肯,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将主动权握于掌中。

    沉吟许久,他唤来一个小校,吩咐道:“即可将本宫来此驻守的消息传出去,传得越远越好。”

    除此之外,次日杨勇更是亲自带了人,大张旗鼓,极尽排场地在街道上走动。进出于各种教坊之地,甚至欢场之所,每隔上几日,更是浩浩荡荡地带着人马出城几里,游玩打猎。

    一连一个月,都是如此。

    一时间,对于此事,城中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有流言传出,说太子来此根本不是为了守城,分明是在宫中憋闷坏了,故而来游山玩水而已。

    加之杨勇早先在民间也确实有些铺张奢靡的传言,故而这消息便似乎显得分外可信了。

    *****

    原州道,晋王房内。

    杨广正盘坐在房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由于战事的胶着,这些时日里,他也只是以静制动地等待着。一方面等待着突厥的动向,一方面,也等着那人的动向。

    听宇文化及说起此事的时候,他忽然笑出声来,摇头道:“他们倒也能想得出这等流言蜚语。那宁州道乏味无趣,有什么可游玩的?若要游玩,也该挑山水富丽一如扬州之地才是。”

    宇文化及闻言怔了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禀告此事的初衷,是想让亲自或者安插合适人选将此事告知杨坚,只道太子德行不端,贻误战机。却未料,杨广听闻此言,竟是如此的反应。

    不过察言观色之下,他又立刻道:“臣愚钝,参不透此种玄机,还望殿下赐教。”

    宇文化及乃是北周名将宇文述之子,前不久,才依附于杨广。故而此番出征,杨广便讲他点在了帐下。他最初表明依附之心的时候,杨广倒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只问道:“比起本王,大人为何不投奔太子?”

    宇文化及只是笑道:“自古成大事者,不在位置如何,只在是否有野心与能力。殿下二者其备,正是臣想要侍奉的明主。”

    杨广挑眉而笑。

    这世上能看出他心思的人,实在是少数,既如此,自然要物尽其用。更何况宇文化及此人生性圆滑,八面玲珑,且不乏诡计,于杨广而言,也算是有所裨益。

    听宇文化及这么问了,杨广却只是懒懒地笑了笑,道:“宇文大人只是不了解太子罢了。”却并未具体解释什么。

    人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最了解杨勇的,莫过于自己。只有自己,才能一眼看出他心内的盘算;也只有自己,才会是他最强劲的对手。

    旁人如何,他不在意。

    念及此,杨广笑了笑,忽然一拂衣袖,站起身来。

    “本王再此也闲了月余,该动一动了。”杨广微微活动了腰身,“替本王点少许精锐护卫,本王明夜……要出城。”

    宇文化及大惊道:“殿下这是……?”

    “对外便只道本王卧病在床,不得见任何人,”杨广一面朝外走,一面自顾自地道,“此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他态度依然如此,宇文化及自然识趣地不再多问,便拱手应道:“喏。”

    话音刚落,杨广衣袖的一角,已然消失在门外。

    *****

    杨勇低眉垂目,长睫在灯影幢幢之下,投出一小片淡色的阴影。

    他一口一口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已然良久一言不发。纵然面上神色平静如往常,几乎没有一点波澜,但显然是有心事的。

    宇文恺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低声道:“殿下……”

    话才刚开了个头,便被面前的人抬手阻住了。杨勇放下手中的茶水,抬眸看向他,只道:“本宫在等人。”一月已过,该来的人,也该来了。

    宇文恺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敛眉道:“殿下口中所言……为何白日不曾听军中提及?”

    “此事本宫只对你一人提过。”杨勇淡淡应道。言下,却也表露出了对他无可比拟的信任。

    宇文恺同他对视片刻,却是骤然垂下眼眸,低声道:“臣明白。”

    然而杨勇话音落下,却骤然抬手掩住了口,弓着身子低声低咳起来。这几日,在白天日日在外大张旗鼓地行走,借游玩之名,一来混淆视听,二来也顺势探查一下周遭的地形。

    只是这北地气候风多尘大,起初直教人咳嗽不已,用过药之后稍稍好了几分,却到底比不得在宫中的情形。

    宇文恺见状一惊,忙上前要将人搀扶住,口中仓皇道:“殿下可需唤军医前来?”

    杨勇冲他摆摆手,拿起桌边的茶水饮下一大口,抚着前胸顺了顺气,才道:“无妨,不过是此处风沙太大所致。”

    宇文恺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却忽然意识到方才那一刻自己心中的仓皇,是真真切切的,真实到自己都不曾发觉的。

    藏在袖中的五指一点一点收紧,他面上仍是一派温和得近乎掩饰的笑,“殿下无事便好。”

    杨勇再度放下半空的茶杯,清了清嗓子,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眼前虚空的黑暗,道:“有一事,本宫想了数日,依旧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恺一怔,迟疑道:“若殿下不弃,臣定然尽力为殿下分忧。”

    “倘若这样一个机会,能让你歼灭敌国,或者除却心腹大患,然而二者只能选其一,”杨勇一字一句,说得轻缓平静,道,“若换了宇文兄,该当如何?”

    以宇文恺的玲珑之心,又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暗指?只是在这之前,心腹大患……他着实是不曾料到,杨勇竟当真有了这样的心思。

    “歼灭敌国,于国自然是有万世之利,却也极有可能给那心腹大患放虎归山之机;除却心腹大患,于自身而言少一劲敌可谓善哉,只是于社稷大业而言,却是不该。”于是他并不急着表态,只是直陈利害。

    只是,他还有更多,并未说出口。

    比如,国难在前,若以私仇为先,纵然事成,却也终究会成为一个不可磨灭的污点。

    比如,以那人之性,若当真放虎归山,日后未必还会有良机如此。

    不过说来说去,终究是个进退两难的抉择。不说也罢。

    杨勇闻言,抬了眸看向宇文恺,半晌后笑道:“宇文兄此言太过圆滑。”

    宇文恺平复住激荡的思绪,苦笑道:“实不相瞒,殿下这问题……倒着实是难住臣了。”

    “罢了。”杨勇摆摆手,神情却依旧肃然,“此事……也并非短短的一刻,便能做出决定的。”

    宇文恺一时无语,便也只能跟着附和。

    而这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一人黑袍黑斗篷出现在了门边,伴着紧随而来的小校仓皇的声音:“殿下,这人硬要闯入,我等……”

    “罢了。”看清了来人,杨勇立刻打断小校的话,低声道,“此人此时,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唯你是问。”

    小校闻言一愣,在看向旁边一身玄黑的人,那人唇角微微上扬,也道:“可曾听清了太子的吩咐?”

    “喏。”便也只能应声而退。

    杨广面上的笑这才明显起来,几步走入房中,看着杨勇笑道:“一别一月有余,不知大哥可还别来无恙?”

    “能劳动晋王挂念,自然无恙。”杨勇应声道,神情淡淡。

    一旁的宇文恺见状,对杨广行了礼,便道:“那臣便告退了。”

    杨勇颔首默许。

    宇文恺便起了身,朝门外走去。同杨广擦身而过的瞬间,微微侧过脸去看向对方,神色复杂。杨广斜眼同他目光相对,含笑的神情却是分毫未变。

    待人走后,他才对杨勇笑道:“不想这如此深夜里,大哥房中却还留着外人?这宇文恺……大哥让他知道我来的事,便不怕走漏了风声?”

    “无碍,”杨勇撩起衣摆坐下|身来,“宇文恺并非外人。”言及此,却又是止不住地一阵阵咳嗽。

    杨广静静地看着,只道他再度平复下来,才道:“大哥对此地的气候,像是仍旧不能习惯?”

    杨勇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不愿多说此事。

    于是杨广便又笑着接上前面的话题,“看来这宇文恺,倒当真是大哥的心腹之人。”半句之后,话锋却一转,道,“弟弟我如今赴约前来,却不知大哥可曾想好诱敌之策了?”

    “自然。”杨勇微微扬了头看向他,道,“看只看二弟是否当真愿意冒险,去做这个诱饵。”

    “既然同大哥说定了,又岂有反悔之理?”杨广上前一步,耸肩笑道,“再者,此番乃是我头一回出战,若当真能得胜,也算得军功一件。看只看,大哥是否舍得将这机会让给我了。”

    二人话中藏锋,对彼此的心思,都再清楚不过。

    杨勇轻笑道:“风险有多大,军功自然便有多大。只可惜我冒不起这个险,二弟若要给你便是。这战胜的功绩,我自然也不会跟你争夺分毫。”

    “既如此,弟弟便当真笑纳了。”杨广分毫不掩面上笑意。

    二人所言俱是假话,也都心知肚明。正因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反而打成了一个平手。

    “好。”杨勇笑了起来,站起身,走向墙边挂着的地图,道,“既如此,二弟便来听听,我这诱敌之策可还妥当罢。”

    *****

    三日后,杨广一身黑色明甲高坐于马上,闲庭信步。

    高大的城门在身后关上,眼前便只剩了黄沙遍野的空旷平地。

    他笑了笑,道:“这做太子同做晋王的感觉,当真是截然不同啊!”

    宇文恺打马同他并辔而行,闻言并未应声,只是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马缰。二人身后稀稀疏疏地跟着少许人马,却都是杨勇亲自挑选而出的,最精锐,身手最佳的护卫。

    杨广也不在意他的沉默,抬眸看了看远方的密林,扬起马鞭指道:“平素里太子‘打猎’之所,可是那边?”

    “正是。”宇文恺应道,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只是这林中山路崎岖,行路不变,殿下……还请小心。”

    “哦?”杨广回过身来看向他,一双带笑的眼眸中,晦明不辨,“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这话问得着实刁钻,宇文恺应答的也还算圆滑,“太子虽已安排好一切,然而殿下却也须得多加留心。”言及此,握住马缰的手已然徐徐渗出汗来。

    “那便多谢了。”他话说得含糊,杨广却听得分明。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打马朝林中走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片低地上。杨勇背靠着一颗古木而立,兜鍪之下的神情冷峻如冰。

    “殿下,晋王已然进了林子。”身边心腹的小将来报。

    杨勇神色微微凛然了几分,“突厥那边可有动向?”

    “城中人马正在集结,大有蠢蠢欲动之势。”

    “好。”杨勇颔首,目光却依旧注视着远方,眸光波澜不起,“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等便在此……静观其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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